“朱相公,前方就是安柏郡了,咱們到那會歇上一晚,明早再上路。再有兩日,就是唐京了。”
一個粗壯的大漢,滿臉的絡腮胡子,身形健壯,卻是一臉的憨厚樸實,對著坐在一輛青花藍布遮蓋著的馬車大聲的叫道。
然后,一雙骨骼纖秀,可是卻并不顯得瘦弱,反而看起來頗有些貴族氣勢的手伸了出來,撩開簾子,探出一張俊朗飄逸的臉孔。男子一身青衣布袍,不顯的華麗,卻也頗為瀟灑,一雙丹鳳眼微微半瞇著,面色沉靜,氣質不俗,一看就是出身大戶之家,即便是笑著,那笑容里也多出幾分高貴之氣,讓人遠不得也近不得,他沖著騎在馬上的大漢說道:“多謝大哥了。”
大漢灑然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甕聲甕氣的說道:“媳婦好些了嗎?”
男子聞言,卻登時露出一絲笑意來,他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多虧大哥的藥好使,已經好多了。”
“嘿嘿,”大漢高興起來,嘿嘿笑道:“好使就成,我一看你們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沒遭過這份罪。”
男子略略點了點頭,似乎不愿意多言,只是輕笑道:“大哥好眼力。”
大漢爽朗的一擺手,卻不再答話了,他看著馬車的簾子被放了下來,擋住了那男人淡笑的臉孔,他反而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這個人,即便是對人笑著,那表情也是冰冷的,笑意從來沒有真正的滑到眼睛里去,看得人心里發毛。除了他的那個美貌的小媳婦,似乎對什么人都是一個表情,不過他的媳婦對他態度可不怎么樣。
大漢納悶的搖了搖頭,病成這樣還一聲不吭,這樣的女人,他這輩子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駕!弟兄們,快點趕路啊!加把勁,到了唐京大家再好好歇一歇!”
隊伍里頓時傳來一陣應和聲,男人們粗豪的嗓子穿透高高的云層,驚的半空中安詳飛過的飛鳥一片慌張。
簾子剛一放下,男子臉上的笑容就頓時隱去。馬車之內,還坐著一名一身湖綠色裙裝的少女,衣衫十分華麗,只是下擺有些破損,顯然是經過了一系列艱苦的長途跋涉。
這兩個人,正是楚喬和諸葛玥。即便楚喬為人再堅韌,重傷之下,也難以支撐,若不是有諸葛玥一路維護,可能早就葬身荒野了。
那個名叫細九的女子說的沒錯,這雖然并非劇毒,可是也不是簡單的毒藥。
雖然電影電視里將古代的毒藥描繪的神乎其技,但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人們大多對此不屑。大家一致認為以古代的科技水平,是很難提煉出什么強度的毒素的,除了幾種少見的蛇毒,基本沒有什么致命的東西。
但是身為軍情11處指揮官的楚喬卻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簡單。二十一世紀,對于毒藥的研發,已經到了神乎其技的地步,一顆小小的NH6099毒氣彈,就能在三十秒鐘之內毀滅一個擁有一百萬人口的中等城市。M國最新研制的VX3號毒素,只要一滴就可以腐蝕二十海里的海水。更不要說深諳此道的R國,在二戰期間,他們的死亡藥物研究就已經領先全球,現如今,更是遙遙的跑在前面。
這是一種毫無人道主義精神的研發,相比于原子彈,毒氣彈的威力更大,造價更低,死亡程度更殘忍,后繼的影響更深刻。而楚喬知道,早在兩千多年前,我國的毒藥研究就已經神乎其神,不要以為古人沒有智慧,當你真正站在他們面前的時候,你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么的渺小。
就比如現在,對于自己全身癱軟的身體,她沒有任何辦法和能力來扭轉這一切。
當日走出沼澤地之后,他們并沒有前往響馬關堵截朱順,以他們目前的狀態,去了無疑是找死。所以,諸葛玥果斷的選擇向南,前往唐京。走了一天之后,諸葛玥見楚喬臉色青白,嘴唇死灰,知道她是性格倔強,明明體力不支卻不言語。于是便停了下來,碰巧在路上遇見一伙前往京城押送貨物的鏢師隊伍,于是便順路搭載。來了一出最老套的電影橋段,成了一個帶著重病的妻子上京投親的落魄書生。
“怎樣?”見楚喬緩緩的睜開了眼睛,諸葛玥沉聲問道。
楚喬臉色仍舊不是很好,身體也十分虛弱,眼神中難以掩飾的露出一絲疲憊之色,她沉沉的吸了口氣,緩緩的搖了搖頭。突然,馬車狠狠的一震,似乎是壓到了什么硬物,沒有半點防震措施的馬車瞬間搖晃了起來,楚喬一個不穩,就整個人向諸葛玥的方向軟倒過去。諸葛玥手疾眼快,一手扶住了她的腰身,一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防止她撞了頭,等了好一會,才見那馬車緩緩的平靜了下來。
楚喬伏在諸葛玥的胸膛之上,連忙雙手用力坐起身來,將鬢角的秀發別到耳后,神色頗有些尷尬。諸葛玥卻不動聲色,松開手靠在馬車上,靜靜不語。
楚喬斜斜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世事真的很離奇。如果一年前有人對她說,有一天她會同諸葛玥坐在同一輛馬車里并且不會你死我活想方設法的動手干掉對方,打死她也不會相信。現在,就連她都有些搞不清楚兩人這尷尬的關系了,她很想固執的說一句他們仍舊就是有著眾多新仇舊恨的仇敵,是無法調和的階級對立面,但是這樣的話就連她自己說起來都覺得牽強,索性也不再去想,反正到了唐京之后諸葛玥會去參加李策的大婚,自己則會轉道前往南疆,就此以后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有些東西,還是不要想的太深的好。
她緩緩的閉上雙眼,靜靜的休息,這時突然聽于鏢頭大聲的呼喝。
“穩著點嘞,朱相公的媳婦病著呢!”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是讓兩人相對無言。還好很快就聽到一陣鼎沸的人聲,楚喬撩開窗子上的簾子,向外望去。只見官道之上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著布衣的百姓挑著扁擔,拎著花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相攜向著前方走去,一路之上,人人大聲談笑,別有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夏和卞唐,還是有很大差別的。而這種差別,越接近卞唐京都的地方就越明顯。
在外面和一眾鏢師一起騎著高頭大馬的于鏢頭看著楚喬,哈哈笑道,朗聲說道:“朱家娘子,安柏郡到了,待會給你找個好大夫瞧瞧,咱們進了城,就去客棧打尖啊!”
楚喬笑著應了一聲,人影密集,你來我往,各種做生意,行腳的商人全都紛紛的向著前方趕去。楚喬極目望去,只見不遠處濃霧漸漸消散,傍晚的陽光透過樹枝的枝丫緩緩的投射在這一眾走鏢的馬車之上,她微微揚起頭來,嘴角牽出一抹笑意。前方,卞唐的一方重城——安柏郡,已經在望了。
突然一聲呼喝聲打斷了楚喬的沉思,還沒反應過來,只見一只粗壯長滿了令人作嘔的毛發的粗手突然撩開了馬車的簾子。
只見卻是一名穿著城門守衛軍裝的士兵,跟在一旁的于鏢頭陪著小心的說道:“不過是上京投親的書生帶著個生病的媳婦,軍爺看也看過了,就放我們過去吧。”
那小兵原本也沒打算要怎樣,不過是過往一樣見到這么大一隊鏢隊,想要收幾個銅子打酒。可是這簾子一掀,陡然看見里面冷面如霜姿容俏麗的楚喬,一雙眼睛登時眨也不眨的看的呆了。
看著那個兵丁的目光,諸葛玥眼角一寒,眉梢不由得輕輕一挑,正要發作。忽見楚喬手拿幾個整個西蒙大陸通用的銅子,遞到那小兵的面前,輕聲說道:“這位軍爺還請行個方便,我和我夫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有冒犯的地方還請軍爺多關照一下。”
那兵丁登時受寵若驚,傻愣愣的聽話放行,眾人連忙甩開馬鞭,痛擊在馬股之上,托運著大批的貨物,浩浩蕩蕩的進了城。
車簾緩緩放下,諸葛玥面色詭異的向楚喬望去,楚喬斜著眼睛打量他一眼,也不正眼看他,只是冷冷的撇了撇嘴角,嘟囔了一句:“成事不足……”
然而少見的,被楚喬反復指控為心胸狹窄的諸葛玥卻并沒有向以往那樣針鋒相對的出言反駁譏諷。男人連哼都沒哼一聲,出奇的轉過頭去,望著外面車馬如流的大街,看的興致盎然。
楚喬見他不說話,反倒有些無趣,撩開兩一側的簾子,也向外望去,不再理會他。
然而此時,諸葛家四少爺的表情突然有些柔和,他腦子里緩緩的回蕩起剛剛的那句話:我和我夫……
安柏郡地勢靠東,雖然不和大夏接壤,也遠離懷宋邊城,但是做為卞唐帝國的要地,周邊雖然沒有強大的鄰國威脅,可是因為出城向東就是大陸上最大的荒原萍貴荒原,為了防止荒原上彪悍的強盜匪幫進犯,是以向來是屯兵過萬的軍事重鎮。卞唐雖然向來沒有尚武之風,但是這邊塞重鎮的武風多少強盛一些,武術高明的人往往會受到很高的待遇和尊重,就著這樣的原因促使安柏郡之內武館林立,擂臺處處,一路行來,竟然見到了三伙聚眾比武的擂臺,看的楚喬嘆為觀止。
除了武風的強盛,安柏郡更是卞唐東部重要的商業郡縣,這里瀕臨萍貴荒原,和荒原上幾個強大的匪幫雖然偶有爭斗,可是卻也頻繁的進行商業上的交換和貿易,牛羊馬匹的輸入幾乎占據了全國的一半。再加上卞唐比鄰懷宋,而懷宋更是擁有整個大陸上所有國家中最長的海岸線,所以安柏郡的鹽業貿易也十分發達,幾乎擔負了整個卞唐的魚鹽之業。就像他們這次所搭載的于鏢頭一行,就是受命于賢陽商號劉氏,前來往唐京運送海鹽的。
另外,由于安柏郡臨近懷宋,所以很多懷宋沿海諸島島民有很多都在安柏郡中做些生意買賣,以本國之土產,前來安柏郡兌換些生活的必需品。像絲綢,茶葉,青銅刀劍,陶器,藥材等等。
寬敞可并行八匹西黑血龍馬的大街上,行人川流不息,馬車兜兜轉轉,突然停住,于鏢頭大聲招呼眾人下車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諸葛玥撩起簾子,抬頭只見一家客棧正招展著門前的酒幌子,還沒天黑,兩盞大紅燈籠就已經掛了出去,門面淡雅素凈,人來人往,顯是生意極為熱鬧。匾額上兩個潑墨的大字大大的寫在上面,前面趕馬車的李鏢師見諸葛玥出來連忙湊過頭來,笑著問道:“朱相公,你有學問,你跟俺說說,那上面寫的是什么字?俺可不能出來一次連住的什么地方都不知道,要是問他們,定然就要笑話我了。”
這一行兩個副鏢頭,一個總鏢頭,十五個鏢師,其余的還有四十多個趕馬推車的護衛,人人為人樸實,幾個鏢頭也是豪爽,對楚喬兩人向來十分客氣。諸葛玥雖然不愿意多言,但是仍舊禮貌的答道:“店名歸雁,你將來回去就說住的是歸雁客棧就好了。”
李鏢師聞言默念了兩遍,隨即滿臉的高興,從馬上一跳下來就朝著在一旁督促著護衛搬貨物的梁鏢師走去,他們雖然離的遠,可是以諸葛玥的耳力還是聽得一清二楚,只聽李鏢師一巴掌拍在梁鏢師的背上,大聲笑道:“老梁,識字不?知道這店什么名不?”
諸葛玥淡淡一笑,他生平很少接觸這些社會底層的百姓,一番接觸下來,也頗有些好感。
這時,忽見店小二機靈的跑出來,大聲的叫道:“客觀幾位,住店還是吃飯,小店舒適清凈,到了咱們這,您就是到了家了,飯菜可口,大魚大肉應有盡有,七十年的陳釀花雕保證您賓至如歸。”
于鏢頭見了大笑道:“好一張伶俐的巧嘴,這小子當個跑堂的可惜了,不如跟了大爺去吧,大爺將來給你說門漂亮的婆娘。”
店小二一張笑臉迎來送往,早已練就了一張金剛不壞的鐵嘴,笑著說道:“大爺說笑了,小的兒子都兩歲了,謝了大爺的好心了。只是家中母老虎實在厲害,不敢有非分之想啊!”
一眾鏢師見這店小二這般有趣,紛紛大聲哄笑。于鏢頭笑著說道:“兔崽子,別廢話了,給我們找三間上房,其余的兩人一間,另外趕快好酒好肉的端上來。荒山野嶺的走了十多天,老子嘴都快淡出鳥來了。”
諸葛玥見他們說的開心,就撩開簾子扶著楚喬下車。楚喬一路顛簸,身虛體弱,毒素的不斷侵擾,若不是她心智堅定,早已病臥不起,此刻還能勉強支撐,實屬罕見。諸葛玥見她面白唇青,連站都站不穩,不由得一陣心焦,只是她這毒太過猛烈,尋常醫生只能開一些普通的傷藥,只得這般慢慢的進京去,再尋解毒的方法。
當下也不多說,打橫將她抱在懷里,對著那店小二說道:“給我開兩間清凈的上房,然后把飯菜送到屋里。”
于鏢頭眉頭一皺大聲說道:“都是夫妻了,還開什么兩間上房,弟妹病的這么重,你該守著才對。”又對那小二說道:“聽我的,一間,酒菜快帶上,都算在我的賬上,再去請個大夫來。”
店小二答應一聲,吆喝道:“好嘞!上房四間,各位大爺隨小的來。”
諸葛玥也不多說,垂頭看了楚喬一眼,只見她安靜的靠在自己的懷里,呼吸均勻,看起來好似已經睡著,只是臉孔卻微微有些泛紅。
房間很是清靜,推開窗子,窗口正對著一片桃花林,幽香處處,淡淡的飄了進來,令人心曠神怡。
天邊的夕陽鮮紅似血,暖紅色的光照在諸葛玥的臉上,鬢間的長發如墨,輕輕飄動,青衫磊落,身姿挺拔,竟是透著幾分難得的書卷味道。
這一刻的他,不再像是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諸葛家實權人物,輕袍緩帶,氣質疏朗,別樣的俊秀出塵。
“諸葛玥,”楚喬躺在床上,輕聲叫道。
諸葛玥知道她沒有睡,靜靜的轉過身去,說道:“你餓了嗎?我去叫小二拿飯。”
“不用,”楚喬深吸了口氣,緩緩說道:“你坐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諸葛玥站在原地,并沒有坐下,想了半晌,方才沉聲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你不必說,也不必問,因為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知道我現在沒辦法扔下你不管,畢竟,你是為了救我而傷,一切等你傷好之后再說吧。”
楚喬看著諸葛玥,原本想了很久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他們兩人之間,也許真的是一筆糊涂賬,他們互相背叛互相殺戮互相營救互相手下留情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現在,以區區的一句仇恨,真的很難來詮釋他們二人的關系。
“諸葛玥,我又欠了你一條命。”
諸葛玥皺眉向楚喬看去,不解的沉聲說道:“你為什么從不算算別人欠你多少?”
楚喬答非所問的搖頭:“我以后會報答你的。”
諸葛玥冷笑一聲,也不再回話,知道她是想和自己撇清關系,當下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諸葛玥開門之后,就見于鏢頭站在那里,頗有些為難的說道:“朱相公,我可能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了。”
“哦?”諸葛玥問道:“出什么事了嗎?”
“我們少東家來了,”于鏢頭頓時興奮起來,說道:“少東家從賢陽來,正好要往卞唐去,我們的鏢隊會歸入少東家的車隊之中,然后我們就在安柏郡休整,三天之后返回塢彭。不過我已經和東家說了,你們會跟著東家的車隊一起返京。”
諸葛玥道謝道:“多謝于鏢頭,但是還是不麻煩了,我們待會買了車馬,自己上路就行。”
“那怎么行?”于鏢頭大叫道:“你們已經交了錢,哪能讓你們再自己掏銀子。再說這一路上也不太平,匪幫眾多,還是人多比較安全。東家這次護衛足足有四五百人,你放心吧,路上絕對沒事。”
盛情難卻,再說他們也實在不宜多惹是非,諸葛玥點了點頭,道謝道:“多謝于鏢頭了。”
“好說好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嘛。”
“對了,于鏢頭,不知道你們少東家是哪里人,叫什么?”
于鏢頭頗為自豪的說道:“我們的老東家是賢陽的糧食大賈劉老先生,老先生沒有兒子,就過繼了自己的侄子,今趟帶隊的就是少東家,少東家名叫劉熙,朱相公聽說過嗎?”
諸葛玥一愣,皺眉沉聲道:“劉熙?”————分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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