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一轉,是天道山腳下。
望著一道踉蹌的白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我站在那裡,渾身竟不能動。
是他!那體內道道的傷痕,那殘破的筋脈……再也熟悉不過,這應該是妖鬼節之後他受的傷……
可是……他什麼時候孤身一人離開了碧落小院?那時的我現在在哪……
驀然間心中一怔,那是當初我感受不到氣息的那段時間!他,竟然離開了碧落殿,隻身一人來到了天道山腳下!他想要幹什麼……
我努力想衝過去,卻發現這段記憶與之前不同,我只能當旁觀者。
雲恭,你是故意如此的麼?我心中絞痛,再也承受不住跪在了地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已悉數做出瞭解釋。
“大人?您怎麼到這裡來了?!”簇火最先看到了他,大驚失色。
“夫人呢?”淩殊聞聲趕來,神情是從未有過的震驚,“大人自再度封印那妖神之後傷勢加重,不宜出行到如此遠的距離,最好不應離開靈力充沛的碧落殿啊!”
“我自然清楚……”他虛弱一笑,“爲了了卻這萬年恩怨,對於妖神我用了終極封印……”
“什麼?!”
啪的一聲,是望月將手中的銀皮巨書掉在了地上,他溫潤的目閃現難以置信的震動,“那妖女命數未到,這樣會折大人的命啊!”
“大人何苦這樣做……這麼豈不是……”椎冰面露痛苦之色。
“豈不是撐不到桃花節聖石碑開啓了,是不是?”他輕輕開口,微微闔了目。
衆人一度靜默無聲。
他微微一笑,面色悽然,聲音輕如微風。
“所以……我纔來找你們呀。”
“大人是想要提早開啓聖石碑的密文?”淩殊一語道破,衆人皆變了臉色。
“大人萬萬不可!”
“你們是想說用如此秘術提早開啓,會讓我如五臟俱焚,幾乎耗盡靈力吧——”雲恭慢慢說著,搖了搖頭苦笑,“既然橫豎都是個死,這個死法雖然更爲慘烈,也不得不用它來提前解封了。”
“大人!”淩殊上前幾步,痛苦的看著他,“您前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這一世還要如此……淩殊難以從命啊!”
我餘光突然瞥見衆人之後的十翼。她一直在最後垂著首咬著脣,緊攥的手骨節泛白,面色蒼白的沒有血色。
始終,她都未發一言。
雲恭不再說話,我看他緩緩伸出手掌在淩殊面前,在他驚痛難忍的目光中低聲說道。
“時間不多了。她……在找我。”
光陰流轉,我看到他站在桃樹下,女孩循著花香望見他玉立的身影,癡癡的向他走去。他們相擁相吻,在聖石碑下立下婚姻的盟誓,立下亙古不變的契文……
他,從一開始,就騙了我。
騙我每日一刻鐘的治療能夠讓他痊癒,其實他只不過是防止我耗盡靈力。騙我來到無棱高原他就有康復的可能,騙我接回容娘便可以與他長相廝守……
他的生命,就像樹梢上一片黃葉,氣息微弱經脈乾涸卻爲了守護而散發著最後的金黃顏色,它支撐著,鬥爭著,卻也平靜等著那一場最後的風,帶走它的生命它的一切,卻留下那份永遠的守護。
狂風呼嘯而過,我看到他射出袖箭後被七大家族擡往天道山療傷,他卻在昏迷中費力醒來,抓住了淩殊的臂膀。
他早已說不出話,眸中卻是洋溢著晶亮,微微伸出手,指向了碧落殿的方向——
衆人終是忍不住捂了臉嗚咽出聲。
碧落小院,我看他窮盡生命最後一絲力氣,站在書房的那個西廂房門前,手在觸到插銷時突然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咔擦一聲,亮光閃過,他終是劈開了那道鎖,門吱呀一聲打開。
仿若隔世,滿室的畫上已不再是我孤身一人,竟全數是他與我的樣子。相依相偎,深情凝視,十指相扣……
卻見他目中一個恍然,漸漸走到其中其中一幅畫當中,伸手慢慢摘下。畫中策馬並騎的男女笑的是那樣燦然,一如那腳下絢開的山花。
他慢慢跪下,手撫過畫面,眼中是隔世的悲傷和眷戀……
四周景象漸漸模糊,我夾雜在回憶穿梭的隧道中,早已淚流滿面。
雲恭……
你是如此懂我,懂我的惶恐,懂我的不安,懂我的擔憂……
可你最終,還是離開了我。
陌上的桃花開了,又落下。那是你曾經所說的十里桃林,落英如雨。可是,如今你卻不在我身邊。
那是望天欲訴,對雪幾泣的悲痛……永無止境……
我跪下來,眼中的淚似已流乾,心中只剩下空蕩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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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喂,夫人,快醒醒,別睡了!”
很吵鬧的聲音,我從茫茫黑夜裡漸漸醒來,眼中酸澀,頰邊似還掛有淚水。
想起在御魂術裡如夢境的一切,我忍不住心中哀慟,甚至就想這樣一度沉淪,不願醒來。
因爲,現實中裡,沒有他……
“彭掌櫃?”望著眼前飛揚跋扈的少年,我一個怔愣。
劍潭,他和那羣小鴨子確是能進來的。只是他們不會輕易打擾到我,望見他臉上的狂喜,我有些呆愣。
“我……從御魂術裡回來了?”我撐起身子,寒潭中隱約還有滴答作響,慢慢適應眼前光亮,有什麼東西從懷中落下。
烏黑的劍鞘,熟悉的鎏金劍柄,那三個神秘的上古符號……
是他!是他化爲劍的模樣!
我驚喜不已,將劍身貼在臉上,淚水忍不住再度落下。這是喜悅,彷彿有一生沒有感受過了……
“大人!大人的劍體回來了!”彭大爺手舞足蹈,卻不敢上前來觸碰,“是夫人!是夫人的努力,讓大人恢復劍形了!大人應是離實體化不遠了!”
他不住歡呼著,“小的們,快快佈下佳餚,夫人勞累一週都瘦成猴了,趕快給她補身體呀!”
瘦成猴?我心裡一個哆嗦,卻不經意間瞟見水中倒影,嚇得一骨碌從岸上跌落下來。
“這……這是誰?”
倒影中的女子面色蒼白如紙,瘦的皮包骨,亂蓬蓬的頭髮彷彿女鬼一般。
真就是如芒在背。
彭大爺略顯散漫的靠在巨石嶙峋的廊中柱子上,嘴角噙著一絲狂妄又慵懶的笑,卻是說不出的趾高氣昂態度傲慢無禮,但卻仿若有著平視王侯的氣概。
“夫人放心,以我彭大爺的手藝,保準讓夫人三天之內就——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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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御魂術這段時間,原來現世中過了一週。”我緊緊抱著劍,溫柔的看著它,“我如今纔對失而復得有了真切的體會。雲恭,你那樣的過去……我絕對不會讓你再承受第二次。”
彭大爺斟茶布筷,狀甚殷勤,“夫人如花的美貌,很快就會回來,要不大人豈不是要扒了我的皮……”
我沒有搭理他,要是跟他慪氣,光是慪氣的時間就不夠。
“喂喂喂,彭掌櫃把鹽和糖弄錯了,我們要不要提醒他一下?”一個小鴨子在角落裡搖頭晃腦。
“我……我我可不想去送死,彭大爺發起瘋來可是六親不認。和誰都是不對盤,大家都懷疑是不是他和誰的八字都是相剋。我孃親說他就一直是這個樣子,瘋瘋癲癲。我還想多活幾天……饒了我吧。”另一個小鴨子連忙拒絕。
我挑了挑眉,望著桌上五花八門的菜……竟然看不出來都是用什麼做的,也可算是做菜的一種境界。
我猶豫著是吃下去大吐呢,還是不吃下去餓死呢。
“我本癲狂劍,誰人操起之。”卻見他早已在門外抽風的跳來跳去,手拿一根木棍,突然指向其中的一個正在吃草莓的小鴨子。“小心!那東西有毒!”
說完,他便用木棍杵了小鴨子身上幾下,口中連連道,“我點你六處大穴,你應是性命無礙了!”
卻見那鴨子呱呱一聲,終是忍不住吐出了那塊草莓。
“唉……”也許我真應該回到碧落小院裡去清淨。
“不要說了,這可關乎女子的清譽!不要再八卦別人的東西,知道沒?”卻見他下一刻跳入另一堆鴨羣中,指手畫腳耀武揚威。
小鴨子們都一副噎住的表情,估計直覺他現在十分不爽。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招惹了她,莫名當了炮灰。
感情這彭大爺在這裡一天也不會寂寞。
“好了,吃飽了。”我終是撂下筷子,黑乎乎的一堆,一處沒碰。
寧做餓死鬼,不做吐死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