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朱思卉向柳氏報備之后,去往沐府。
待走遠了些,錦心抱怨道:“柳氏好生小氣,姑娘回舅舅家,她不給準備禮物,傳出去讓人看笑話?!?
朱思卉卻一點不惱,“這家也不歸她做主。這天底下,但凡能做個好人,應該沒有誰想做壞人吧?!?
“姑娘慣會把人往好處想,都這時候了還幫她們說話?!?
途經裕民街時,二人下車,準備買些果饌。
面罩孩童負著手走至朱思卉面前,磕磕絆絆地道:“又……又出門啊?好巧,我也過來走走。”
二人見他這般,知他手里藏著東西,錦心抑制不住好奇心,歪著身子偷看。孩童見狀,偷偷將手挪開。
朱思卉道:“你怎么一個人上街?家里沒人陪你玩耍嗎?”
“我家就我一個?!?
兩人見他面罩之下露出的小半截臉紅撲撲的,知他背后定有玄機。
“街坊鄰居之中,也沒有小孩陪你玩嗎?”
“誰是小孩?我今年十三了,比那個渭南王只小一歲?!?
朱思卉噗嗤一笑,“那你多吃點飯。”
“哼!你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諷刺我矮。渭南王也沒多高啊,再過兩年,看誰高誰矮?!鳖D了一頓,頑童又道,“蓁蓁多大了?”
朱思卉道:“不要隨便問女孩子這句話,這也是禁忌?!?
“就你們長安人事多!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多大嗎?你生于開化元年六月初七。此行要去沐府?!?
“你不上學嗎?”
“你別問這個,一提讀書我就頭疼?!?
“難怪,你這行為舉止,一看就沒讀過書,我可不喜歡不學無術的小孩。”多讀書總是好的,朱鑒就總是勸學。
“誰是小孩?我只比你晚出生八百三十天?!?
“我還有事,你先自己玩。”
“等等,”少年將手中的網兜遞給她,“我剛才路邊撿的,尋思著你們女孩子或許喜歡這個?!?
朱思卉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白紗做成的袋子中,有百十只蝴蝶掙扎其中,白紗上沾滿了蝴蝶翅膀上的鱗粉。“撿的?”朱思卉眉頭一皺,這小鬼不知搞什么把戲,無端戕害小生靈。她接過網兜,解開綁繩,大半蝴蝶振翅高飛,還有一些已經精疲力竭,她將它們倒到路旁的花圃中。
“你不喜歡嗎?”
“蝴蝶有什么可喜歡的?再說,喜歡蝴蝶也不會喜歡活的,假蝴蝶不美嗎?”
少年歪著頭看她的后腦勺,“你騙人,你腦袋上不是有只假蝴蝶嗎?”
朱思卉下意識地摸向發簪,“什么假蝴蝶啊?這是豌豆花呀!”
少年退到一邊,一臉郁悶,“行吧,等你有空,我們一起去找渭南王打架?!?
“你很喜歡跟渭南王玩耍?”
“是你喜歡渭南王。”
“小孩子不要瞎說?!?
少年聽到這三個字,懨懨不樂,“你先去忙,下次再見。”
朱思卉剛轉身,少年又問道:“你想知道我的模樣嗎?”
朱思卉心想,這個孩子的內心究竟有著怎樣豐富的世界。
少年語帶悲戚,“看來,你不想知道?!?
朱思卉見他難過,自是要安慰一番,“那你就讓我看看?”
“算了算了,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后會有期!”
到了沐府,錦心驚了一呆,從前有六人看守大門,現在只剩一人。朱思卉面上卻不起波瀾,仿佛一切全在她預料之中。
盧管家朝她行禮過后,“太太在內院里,表姑娘你自己進去,小人就不送了?!?
朱思卉頷首之后,朝內院走去。一路上,只見府中仆從寥寥無幾。到了楓葉軒,朱思卉與舅母林氏對望一眼,交流了眼神之后,分主客落座。
“思卉,來的正是時候,過幾日,我們便要搬去城外柳林莊,你舅父要去那里上任。”
聞得此言,朱思卉哪里還敢提家中之事,“我抽空便去看望你們。”
“柳氏待你還行吧?”
“她一直安守本分,不曾苛待我?!?
“柳氏原是個莊稼人。你父親對人一視同仁,沒有看輕她的出身,如此厚道,也算少見了。只要柳氏不生僭越之心,我也就沒什么好擔心的。有的窮人家啊,一朝翻身做主人,便會忘本,畢竟窮怕了,一旦過上好日子,就不敢再過清貧日子?!?
朱思卉面上并不顯山露水,“舅母放心,柳氏平日連門都不敢出,不是那等驕奢之人?!?
“你父親選的人,總該不會錯?!?
朱思卉點了點頭。
“你馬上要過生辰了,到時我跟你舅父不在京中,也不方便去吃你的誕宴,舅母這邊提前給你準備了一份及笄禮?!绷质险f罷,南荇便遞來一個匣子。
朱思卉起身接過,打開一看,見是一支素銀簪子,她朝林氏莞爾,“十分素雅,很合我心,只是又讓舅母破費了。”
“哪里的話?你舅父只有你這么一個外甥女。及笄又是大壽,你出嫁時可以用上?!?
舅甥兩人寒暄了一會,朱思卉起身告辭。
出了沐府,錦心問道:“姑娘,這下可怎么辦???”
“以后萬事小心,不要沖撞人家。”
“奴婢蠢笨,經常說錯話,可能會牽連姑娘?!?
朱思卉道:“算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們再怎么小心,也能被人家挑出錯來。無論怎么提防,都于事無補,不如順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
“都火燒眉毛了,難為姑娘還這么淡定?!?
不淡定又能如何?裝作一副貪生怕死的樣子,他就會心軟嗎?
待回到府中,渭南王又投來拜帖。
之前朱思卉還在猶豫,是否要抱緊渭南王這條大腿??涩F在她洞悉了父親的想法,便打定了主意。
從父親的角度來講,渭南王雖為宗親,卻沒有實權,又是個黃口小兒,對父親沒有威脅。自己一旦嫁入郡王府,父親沒理由再加為難。
從自身角度來講,渭南王明知自己半只腳踏入東宮,卻不避嫌,可見并非膽小怕事之輩。
渭南王縱然有些年少輕狂,卻也是知書達理之輩。身為天家之后,他各方面都不差。至于感情,來日方長,可以慢慢培養。
當然,嫁不嫁渭南王,倒是后話。畢竟她還不知道渭南王的想法。眼下最主要的,是讓父親知道,渭南王看重自己,這樣以來,他下手時多少會留點情面。
回到府中,朱思卉提筆練字。
錦心看她一邊寫字,一邊面帶微笑,便道:“我就說姑娘應該多出去走走,這樣心情會開闊些?!?
以往,錦心再啰嗦,朱思卉也會接話,可這次,朱思卉卻恍若未聞,錦心走到案前一看,“揚子江頭楊柳春,楊花愁殺渡江人。數聲風笛離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1】咦?這首詩我從未聽姑娘念過?!?
朱思卉唇角微微一彎,“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這首冷門的詩?!?
錦心道:“姑娘很少笑得這么開心。”
朱思卉道:“不可能。母親在世時,曾教我喜怒不能形于色,因此,我一向吝惜笑容,絕不會開懷大笑?!?
“并不是笑得越燦爛,才代表著開心。方才,你雖只是淺笑,但整張臉都是舒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