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到正午時,天象忽然變化,層云萬里,遮蔽天空,地面上微微起了風,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很快一聲驚雷過后,空氣中開始飄起細細的雨絲,千萬銀絲,聚散如絮,又如牛毛,落在人身上,沾衣欲濕。
糯糯的水汽隨著清風撲面而來,帶來濕潤的氣息,西湖之上霧氣縹緲,狀若云煙。
斜風細雨不須歸,廣場上竟無一人離去,就連那畫舫上,一群鶯鶯燕燕也都手執(zhí)油紙傘,依紅偎翠,憑欄而望,在風雨中如同花朵綻放,形成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裴岱青忽然開口道:“不想竟有如此好雨,真是快哉。許兄,孔兄,你看這西湖雨景何等動人,不如就以此為意作詩一首如何?”
與表兄裴文江不同,他最善的同樣乃是詩詞之道,雖然明知許仙素有詩才,卻也不愿落在下風,想要與之分個高下,哪個文人心中沒點傲氣?
許仙回首朝湖上望去,但見水色空明,煙雨迷蒙,好不縹緲幽奇,當即朗聲吟道:“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一詩既出,場上先是一靜,旋即爆發(fā)出驚天的喝彩之聲,聞?wù)邿o不激動,幾乎難以自持,更有甚者手舞足蹈,狀若癲狂。
俗話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留下關(guān)于西湖的詩詞,經(jīng)典有之,俗品有之,但卻絕無一詩能夠達到許仙方才所吟的高度!
短短四句,二十八言,就將西湖的晴雨變化盡括其中,豈不是正合今日西湖先晴后雨的天象相應(yīng),而詩中又將西湖比之西子,無論淡妝抑或濃抹,她總是一樣的美麗,這番比擬簡直絕妙。
這樣的一首詩,稱得上絕世名篇,足以流傳千古,永被世人銘記!
一群人默默品味詩中意趣,再看向許仙的目光,已是驚為天人。
高臺之上,韓逸軒聽聞許仙此詩,不禁拍案叫絕,面色激動道:“好!好!好!”
這許仙果然沒讓他失望,比賽進行到這個階段,白鹿書院這江南第一書院的名頭算是保住了。但他心中仍隱隱有些期待,不知許仙能否再出奇文,力奪這江南第一才子之名呢?!
而其他書院的考官包括趙文杰在內(nèi),全都面色苦澀,這許仙年紀輕輕,怎么會有如此詩才,簡直叫人絕望。
一詩吟罷,裴岱青面色不禁有些難看,來回踱步,冥思苦想,猛地抬頭看向許仙道:“在下還有一題,就請漢文兄以這錢塘為意,賦詩作詞一首。”
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許仙身上,想要看看他如何以對,這一試的難度可比剛才吟西湖要更增幾分。
許仙張口道:“詩是沒有的。”聲音落下,眾人臉上神色各異,長舒一口氣,竟然全都有些慶幸,實在是許仙的表現(xiàn)給他們的壓力太大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徹底放下心來,又聽許仙笑道:“詞倒是有一首。”
裴岱青聞言神色不禁一變,就見許仙清聲道: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蕖GT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眾人一驚,再驚,又驚!
場中滿是倒吸冷氣的聲音,一群人看向許仙的目光如同怪物一般。臺上考官相視無語,許仙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不能用天才來形容,而是妖孽!
裴岱青深吸一口氣,道:“我要漢文兄寫一首木蘭花令!不知可能對上?”到了這一步,所爭的已經(jīng)不再是書院排名,而是江南第一才子之名,若不想許仙踩著他二人的肩膀上位,得此美名,就必須將他難住不可!
實則木蘭花令多為男女情愛之詩,他出此一題,已經(jīng)算是刻意取巧針對,但事已至此,卻顧不得許多了。
話音剛落,許仙便朗聲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
眾人表情麻木,但那湖中畫舫之上卻響起一陣驚嘆聲,看向許仙的視線都在發(fā)光,這個年代讀書的女子不多,但能入畫舫者不僅全都姿容極美,從幼時起就受到嚴格的禮儀訓(xùn)練,對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頗為精通,又怎么會聽不出許仙詞中意境?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短短一句,勝過千言萬語,直直戳進她們的心窩。人生若是像初見時那樣的甜蜜,那樣的溫馨,那樣的深情和快樂,該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但也只是無聊時的慰藉罷了,若真能如此,又怎會有那無數(shù)個寂寞而空虛,獨自淚垂的夜晚呢?
一道道視線集中在許仙身上,眸中泛起無限的情意,情絲纏繞,似乎想要將這個年輕男子的身影深深地烙印進腦海當中,能吟出這樣一首辭賦的人必定是極好的男兒吧!也許這樣的男子才是值得終身托付的。
許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一眾畫舫藝妓心中愛慕的‘白馬王子’,此刻正含笑望著對方,開口道:“兩位還有什么妙試,但說無妨,在下洗耳恭聽。”
“你,我……”
裴岱青胸膛起伏,大聲道:“我要你分別以‘春夏秋冬’,四時之相為詩題,各自作詩一首,你可作得上來!?”
許仙神色坦然道:“裴兄且聽好了!”
事已至此,萬眾矚目,就算他想退也退不得,因為此刻他代表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白鹿書院,乃至整個杭州府城的眾多學子,所有人的期待都在自己身上。
輕舒一口氣,既如此,索性就放開來,與對方爭上一爭!
上前一步,負手吟道:“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矮紙斜行閑作草,晴窗細乳戲分茶。素衣莫起風塵嘆,猶及清明可到家。”
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許仙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道:“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zhuǎn)分明。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許仙繼續(xù)向前,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他腳步不停,已經(jīng)來到裴氏兩兄弟的面前,沉聲道:“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這一首吟罷,他笑道:“裴兄以為我這四首詩如何?”
裴家兩人下意識的后退兩步,早已經(jīng)驚訝的說不出話來,而其他人更是目瞪口呆,心中如起驚濤駭浪,許仙一步一詩,頃刻之間連吟四首佳作,簡直要打破他們的認知。
此等詩才,可以說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江南第一才子之名,非他莫屬!
許仙站在場中,任由細雨零落,沾衣不濕,心中卻十分平靜。古人千年的智慧結(jié)晶,縱然在這樣一個陌生的世界,同樣能夠發(fā)揮自己的光輝,光耀千古!
他只是歷史的見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