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本就是長安人口最稀少的地方,各種環境條件也一直跟不上去,貧民區更是如此,那里囊括了七條長街,每一條都蕭索的不像樣。
江淮自打十二歲從大燕回到長安,整整七年,都不知道這長安城里竟有如此荒涼的地方,老遠一看,那些無家可歸的百姓三五個一堆的靠在一起喝劣酒取暖,他們面目黢黑,衣衫棉絮四飛,不仔細看,還以為是片墳場。
據說這里本來也是一處較為繁華的路段,從街道兩側的商鋪殘骸就能看出來,彼時深夜,那落了灰燼的大紅燈籠隨著冷風搖著,破紙散抖,好容易映了月光,卻平添詭異。
聽到馬蹄聲由遠而近,那些百姓紛紛蘇醒,昏花的雙眼在看到這三人衣著不菲后,都亮出一絲光來,蠢蠢欲動。
江淮蹙眉,這里一共有七條街,每條街都有好幾家掛著粉絲絳在門上的妓館,若是一家一家找下去怕是他們再不敢動穆雎,也得出點兒事。
三人迅速商量,隨即分開搜尋。
黎涇陽翻身下了馬,扯著韁繩一家一家的尋過去。
這個場景,讓他再次想起了去年中秋的那次。
此刻憤怒消退,冰冷的不安環繞周身,心都是微顫的。
一次次的把那干裂的門踢開,一次次的將里面的不堪入目場景映入眼中,一次次的提心吊膽,又一次次的舒了口長氣,接著一次次的陷入迷茫。
理智被逐漸撕碎。
連著尋了兩條街,黎涇陽停在那個十字路口,清冷的月光壓在身上,幾乎要壓彎了他的腿,低頭瞧著自己的靴子,上面被薄雪浸濕,還染了淤泥。
等下!
淤泥!
黎涇陽記著,他去對峙黎涇意和關河的時候,關河的腳底就沾了一片混著泥雪的枯葉子,那并不是普通的葉子,之所以吸引了他的視線,是因為那葉子的形狀為寬菱形,中間還有著一個夾口,邊緣是密麻的鋸齒――回魂林獨一無二的高蒼樹的葉子。
忽然一個激靈,他望著城東門的方向,凌身上馬,飛馳而去。
出了幾乎與世隔絕的貧民區,人群逐漸變得密集起來,他騎著馬破風而上,到了城門下,直接亮明身份,那守城兵也不多言語,直接放行。
黎涇陽大喝一聲,胯下的馬幾乎是踏空而行,飛快的向西邊跑去,不到一刻鐘,就蹄疾到了城西外的那片枯林,他下了馬,飛一般的向里面跑去。
直至到了回魂林的邊緣。
望著那三四人高的高蒼樹,半掩在雪地淤泥里的枯葉證實了他的想法是對的,剛要再往里走,身后突然傳來郭凜的聲音。
他回頭,那人道:“我一直在后面喊你!你怎么跑這邊兒來了!”
黎涇陽顧不得這些,道:“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楚,總之靈兒肯定被他們藏在回魂林里了,這里面有不少獵戶臨時搭建的草屋,就是太隱秘了。”
郭凜蹙眉,伸手一指:“這回咱們一起找,林子里肯定有埋伏,分開太危險了。”
黎涇陽點了點頭,側瞟一眼:“江淮呢?”
“沒來得及告訴她。”郭凜闊步向前,“顧不了那么多了,她找不到咱們自然會想辦法的。”
黎涇陽無聲的望了一眼,隨即快步跟上郭凜的腳步。
兩人在這陰森駭人的林子里越走越深,最后那些高蒼樹幾乎把頭頂的月光全全擋住,視線范圍也開始逐漸縮減,但慶幸的是,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伏擊。
但埋伏有且肯定有,但看情況不在路上,而是在穆雎的藏身處。
陷阱要設在誘餌的臨近處。
大抵是半個時辰后,終于,在一片較為寬敞的空地上,出現了一座倚著樹根搭建的不大不小的木屋!
黎涇陽目光一凜,飛快的瞟向四處,這里的樹木有被剮蹭過的痕跡,而且地上的腳步痕跡也十分凌亂,一看就是布了埋伏在四周,但黎涇意和關河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跳,所以干脆也不遮掩。
“別碰我――”
“滾開――”
“救命――”
木屋里傳來幾聲尖鳴,是穆雎。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到達木屋前,門被不堪一擊的踹開,木屑崩裂四濺,其中還混雜著幾根釘子,一瞬刮壞了郭凜的衣擺。
他看清了屋內的場景。
空間較大,除去兩個結著冰碴的草垛外什么都沒有。
而此刻,穆雎衣衫殘破,大片的雪白玉背暴漏在空氣中,渾圓的肩頭上有著一道險些見骨的刀痕,鮮血浸染了她的發,大片的殷紅中,那雙素來靈動的眼神枯寂著,充斥著絕望和恐懼,干裂唇間,那一聲接著一聲的尖叫刺入腦海,幾乎要把郭凜的理智扼殺。
而關河那雙邪惡的手還游走在穆雎的背上,倒在泥雪里的女孩厭棄的的躲著,卻又被那鋒利的指甲劃傷了肌膚,滾出滴滴紅珠來。
郭凜的腦袋差點炸掉,關河卻趁著這兩人呆愣的一瞬間,從旁邊開好的木板裂縫中逃走了。
穆雎本來跌倒在地,此時見到這兩人,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凝血的膝蓋一頂,攏著胸口撕碎的衣衫踉蹌著起身沖了過來,那來時還雪白的衣袂此刻看上去紅的刺眼。
郭凜飛速脫下自己的外衫,剛要往前遞,卻見那個驚慌無措的女孩在第一時間,撲進了身旁人的懷里。
心,一瞬枯死。
復雜的看了那人一眼,他直接把衣衫扔過去,道了一聲‘照顧好靈兒’,隨即便利箭般的沖了出去追逐天殺的關河!
黎涇陽佇立在原地,渾身僵直,意識有一瞬的放空,聽到郭凜的話后才緩過神來,他顫抖著把那件外衫攏在穆雎的身上,雙臂如銅墻般將她摟在懷里,大掌扣著她的發絲,啞聲道:“別怕,我在這兒。”
尖刀割肉都沒落下一滴眼淚的女孩,僅此時刻,放聲慟哭,聲音悲喜交雜,帶著刺人心窩的委屈和憐惜,于清冷的夜中傳入黎涇陽的耳朵。
她被踩得青紫的手指緊緊的抓著黎涇陽的衣服,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嗓子已是聲嘶力竭過后的破敗,哽咽不止:“黎涇陽……我好害怕啊。”
黎涇陽眼睛輕眨,已有晶潤染上睫毛,他心里的怒火快要將這間木屋子燃燒殆盡,恨不得直接將關河剝皮抽筋,鞭尸泄憤。
但現在要緊的,還是安撫穆雎的情緒。
他飛快的查看了一眼穆雎身上的傷口,還好沒有什么生命威脅,直接打橫將她抱起,剛準備往外走,一個回身,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關家日月堂的人。
黎涇陽雙眸剎那瞪大,轉身直接將穆雎拋擲在了那松散的草垛之上,右手打橫力抓,一瞬從那墻板上扯出一個半身高的木刺來,腳步將邁,卻見地上那混著稻草的泥雪間,兩條帶著鐵刺的鎖鏈猛地破出,一前一后夾住他的雙腿,再一扯,皮肉猛地豁開,有清晰的骨裂聲傳來!
“黎涇陽!”
穆雎紅眼尖叫道。
與此同時,那木屋的關河逃走的縫隙外,黎涇意弓著身子走了出來。
臉上帶著得逞的笑意。
黎涇陽幾乎要被腿上的疼痛淹沒意識,腥紅的眸子死咬著盯著走進來的自家大哥,那一抹帶著諷刺的笑容一下子點醒了他。
原來。
從始至終。
黎涇意的目標就是自己。
穆雎,不過是個誘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