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十九年春二月,今年春天怪氣了,一直飄春雪,顧昭認為,這是上天看他太可憐,給他飛雪訴冤呢!
打去歲趙淳潤離開,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家,桃子因為一場驚嚇,得了失語癥,至今不開口說話。
趙淳潤上山了,跟他過了半輩子的顧昭相當清楚他是啥意思,大概意思就是說,我生氣了,我也不要領你的情,我本就是和尚,現在我出家去,咱倆誰也別欠著誰。
顧昭也郁悶,但也不低頭,如此,隨著時間堆積,戰線拉長,加之桃子的事情,顧昭這口氣就越憋越大。
眨巴眼兒入了春,趙元秀每天都來家里陪著顧昭吃一頓飯,然后父子倆一起遛個彎。
有關于馮裳的命運,顧昭再也不去問,不去管,他恨死這個人了,千刀萬剮都不解恨。
自然,元秀也因為這件事受到了拖累,被顧昭罵了幾次,說也奇怪,而今那事兒暴露了,元秀竟也不生氣,甚至覺著自己小爹爹還真是深藏不露的人,要么不折騰,隨意折騰起來,那才是驚天動地,難以言喻。
許是多年相處,元秀對顧昭依賴無比,他此時的心態多少有些父母離婚了,兩邊都不要我的心酸心情。
為了粘合兩位爹爹,元秀找到了最容易突破的顧昭,除卻每天來歪纏之外,他還將一些小道消息慢慢傳來。
“小爹爹,據說父皇在山上遇到了一位小師傅,這位小師傅法號明妙,端是個不俗的……”
“不熟你就煮煮,熟了再吃!”
顧昭假裝不在意的背手走了,這天晚上,化悲憤為食量,顧昭眾目睽睽之下,吃了三大碗米飯……吃的撐了,半夜起來圍在家里小園子里消食兒。
又過了幾日。
“小爹爹,那明妙師傅真是個趣人,琴棋書畫盡數精湛不說,你知道么小爹爹,這明妙師傅頗有才,出家之前,也跟你有些淵源呢!”
“淵源?冤孽吧,琴棋書畫很難么?明兒叫他去坊市支攤子,有給一兩銀子以上的,我跟他姓!”
“姓秋么?這個姓氏倒也雅致!”
“你這惡心孩子,上你的朝吧,你到底是誰家的,明妙明妙煩死了……等等,姓邱?”
“對呀,對呀,明妙師傅出家之前,叫邱玉樓,仿若他還有哥哥叫邱玉冠的,兄弟倆都是一表人才,小爹爹那年遇到凍災,該是見過這兩人的!”
不對??!啥意思啊,顧昭故作不在意,站起來就走。
這一晚,寧郡王沒吃飯,依舊趿拉著鞋在小花園里轉圈兒。
他終于還是想起那家伙是誰了,那位么,大冬天穿白衣裝雪妖,人假的很,走路甩秋天的菠菜,沒事兒就play鯉魚精的那個小娘炮,當然,那人心眼兒不錯,但是這個跟自己有關系么?
趙淳潤你去死吧?。。。。。。。?!
從此,顧昭便如這般活在了期盼與焦躁當中,他是怕聽到那人的消息,可是又想聽到他消息……
這真是一種折磨。
他是害怕趙元秀來,卻又每天眼巴巴的等著人家。
這真是矛盾。
“小爹爹,今日阿父跟明妙師傅手談了十二局。”
“小爹爹,今日阿父主動找明妙師傅去遛彎了?!?
“小爹爹,今日阿父封了明妙師傅做法元寺講經大師傅?!?
“小爹爹,今日阿父賞了明妙師傅十件上等袈裟……”
“小爹爹,今日阿父……”
不玩了,再不能忍了,顧昭拍桌而起,指著趙元秀大罵道:“我白養你了!你怎么胳膊肘兒往外拐,你爹都要給你找后爹了,你以后再別來了,明妙,明妙,你以為你是貓啊,每天喵喵喵喵的沒完沒了,你煩不煩啊……”
趙元秀無奈的嘆息,用手托著額頭道:“煩啊,小爹爹,我要煩死了,阿父與你鬧成這樣,我要如何是好,幫你阿父惱怒,幫阿父你又抱怨……”
顧昭哼了一聲,有些氣憤的抱怨道:“為什么你天天逼我,你怎么不去找他說,就說我見天在外閑混……”
元秀張嘴打斷他道:“為何逼父皇,原是小爹爹你的錯!”
顧昭張著大嘴冒著涼氣,這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天明那會兒,顧昭披著衣裳,找了梯子爬上屋頂,呆呆的看著東方。
他看啊,看?。∫恢笨吹教柍跎?,耳邊,上京熟悉晨鐘敲起,他雖看不見,可靈魂里也聽到了古老的上京城門被吱呀呀的被推開,然后咣當一聲被扣在千年城墻上。
他煩了,厭了,倦了……他想離開了。
但是,離開他也不能一聲不吭的走!
憑什么?。孔约河植磺愤@些人的,尤其是不欠他趙淳潤的,麻蛋的,花著老子的錢糧,老子受苦受累,擔驚受怕,真是奉獻了錢財,又奉獻兄弟侄兒,現下還連累了兒子。
憑什么啊,憑什么他就要默默退出,演一出書中講的那些悲喜???
沒這個道理啊,他穿越千年而來,就這樣灰頭土臉的離開,沒這個道理好么!?。。?
太陽終于升到了頭頂,這一刻,它光芒萬丈普照大地,那些光線穿透一切云層鋪滿人間每一個角落。
這日晌午,元秀果然又來了,他吃了飯,還未開口,顧昭忽然一伸手,一把摟住他的脖子道:“親兒子,好兒子,咱父子倆商議個事情吧……那什么,小爹爹今個給你講個有趣事兒的事情,咱們就說說這個世界吧……”
這天,天氣晴好,趙淳潤曬了一天的太陽,傍晚的時分,他穿著僧袍,吃著齋菜,心情十分不愉快的跟一切礙眼的作斗爭。
正煩躁呢,那外面忽然有人來報說,明妙師傅來了。
趙淳潤有氣無力的擺擺手道:“不見了,來人!傳朕旨意:法元寺明妙師傅精通佛理,又是惠易法師親傳的徒孫,而今邊疆佛寺俱損毀嚴重,僧侶四散流落便……便封他做上善大德禪師,送他去西疆傳佛理去吧……”
正說著,卻不想門外來了他兒子趙元秀。
元秀提著食盒,笑瞇瞇的進來說:“阿父……小爹爹親手給您做了您喜愛的核桃點心……”
嗯……他可算是先告饒了,總算等到這一天兒了,趙淳潤揚揚眉毛,并不準備露出得意,他冷笑道:“擱到那邊吧,核桃點心,什么點心朕也沒心思吃!朕去做晚課去了,這事兒可耽誤不得。”
說完他走了。
趙元秀看看父皇的背影,眼神矛盾而又微妙……
這一天晚上,待夜深人靜,趙淳潤自己給自己烹了一壺好茶,看著那盤點心靜默片刻之后,終于拿起來,咬了下去……
然后……然后就是一段奇妙的旅程了……
趙淳潤覺著自己一直半夢半醒的,有人給他洗身子,有個人在他耳邊吶吶自語,搖搖晃晃的,甜甜蜜蜜的,這是個美夢。
聲音是熟悉的陪伴了他許多年的聲音,被擁抱的溫度也是最熟悉的那個溫度。
他不想醒來,只愿意朦朦朧朧的跟他這么呆著,一輩子,兩輩子……永永遠遠的這樣也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這一天,趙淳潤在搖晃中醒來,他周身虛軟,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在一間古怪的木屋內,這屋內墻上掛著奇怪的魚,還有輪船的舵盤……
費了好大的力氣,趙淳潤才掙扎的站起來,好半天兒才爬到門口,搖搖晃晃的學著站立起來。
這是哪里?這是哪里?
誰來解釋一下這是哪里?
朕死了么?這是輪回路么?怎么如此顛簸?
對了,我的阿昭呢,我還沒跟他告別呢,要知道會這樣死去……我就不恨他了,不氣他了,我早該告訴他的……
阿昭……這里的路太不好走,我是做了何等錯事,要受這樣的懲罰?
終于,皇帝陛下打開了艙門,門外是一條狹窄的艙道,他走了一路摔了好幾次,總算扶著墻走到有光明的地方,卻看到孫希坐在船欄桿邊上,捧個木盆,正在大吐特吐,一邊吐一邊驚喜的看著他。
“陛下?。。∵溃邸蚜??呃……哇!呃哇……”
趙淳潤這時候那里顧得上他,他已然驚呆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世界,從這邊看去,天跟地都是藍色的,這么多的水,這到底是那里?
“孫希?您……你竟然殉了主……”
趙淳潤還是很感動的,驚覺著有些后悔,早知道他這般忠誠,真該活著的那會對孫希好些才是……
孫希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只得一手扶著木盆,一手指指船頭的方向……
趙淳潤看看他,扶著墻小心翼翼的又往前走。
今兒有些小風浪,不過,這都是小意思。
顧昭此時站在船頭,他今兒穿的是中世紀經典海盜服飾,不過,他這是阿拉伯款,燈籠褲,光上身,頭上編了一堆小辮子,還裹著一塊布。
這一刻,沒人說,他也知道那人醒了,他來了。
顧昭一笑,指著面前的大海道:“抱歉啊,皇帝陛下,今兒有些風浪……”顧昭話音未落,忽然一聲粗獷的嘶喊從頭頂傳來……
老公爺顧巖穿著一條大褲衩子,趴在高處大喊著:“燒了?。。。。?!燒了!?。。∪t了?。?!”
趙淳潤已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顧昭走過去,眼睛亮閃閃的看著趙淳潤。
他說,怎么辦?我就是放不下你?。∷f,你看,這里是大海,我就來自這里……他說,這里大到你無法想象。他說,你知道么,這個世界是圓的。他說,你知道么,其實,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他說,我們坐的這條船是寶船,有個太監坐著它曾稱霸整個海洋。他說,你知道么,對于這個星球來說,大梁是太小的一片地方。他說,我們一起去稱霸海洋吧,做海洋的王。他說,看我們的船隊,它們就是我們的軍隊。他說,我要給你打下所有的土地,讓你做世界上最大的王。
他說……怎么辦!我就是舍不得你?。。?
就是喜歡?。。。?
蒼茫的大海上,趙淳潤跟顧昭拉著手站在船頭,他們望著無盡的前方……
在他們身后……
斷了一條手臂的顧茂德牽著馬回了家,蘇氏哭著沖出來擁抱他,憨厚的老實人笑著,哭著。
顧家的孩子站在宗祠外揮舞著顧家槍。
草原外,顧茂丙靠在大樹上吹著樹笛,他看著大梁的方向,允藥在不遠處點著篝火。
大梁城內,付季站在院子里來回轉圈,接生婆抱著襁褓笑瞇瞇的推開門出來……
在最高的地方,趙元秀穿著龍袍看著海的的方向……
而此時,在草原的邊境,一處高高的山丘上,格兒騎著父親塔塔的駿馬,她揮著皮鞭指著遠處喊著:
兒郎們!記住那片草原,那是我們的家……記住那里!
總有一天,本王要帶著你們……回家去!
而大梁坊市內,一群少年正在快樂的蕩著他們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