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禮一直抓著我的手,沒一會兒就把我的手腕抓出紅印子來,我輕聲呼痛:“恩禮!”
管家先生對著我們鞠了一躬,黑色的西服沒有一絲褶皺,筆挺鮮亮,銀灰色的眼睛壓抑嚴肅。他的聲音很低沉,很濃的英國口音:“小姐,少爺在房間裡等你們。”
恩禮輕快的說:“我們馬上去!”
我怔了怔,看了看天色,有些爲難:“恩禮,已經很晚了,我想回家。”
“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的,只要十分鐘,好不好?”恩禮可憐巴巴的對我說,“我們會派車送你回家的,絕對沒問題!而且你不是老說,想來看哲在哥哥的嗎?”
我是說過這句話,可是……“哲在少爺爲什麼想讓我今天過來?”
恩禮歪著頭想了下,“不知道耶,也許是他想你了吧~”
我不禁後腦黑線……——
恩禮的家和關熙正的家格局很像,華麗的別墅,高大的房子,雪白的大理石雕塑,還有很大的游泳池網球場什麼的……不過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裡給我一種,很寂寞的感覺。
蜿蜒的旋梯徘徊而上,酒紅色的扶手光滑明亮,能照出人的影子。樓梯上鋪著紅色的地毯,踩在上面悄無聲息,軟綿綿的。旁邊的牆壁上掛著各種各樣的藝術品和照片,有的很古老,有的卻還很年輕。我看到許多陌生的人,衣著華貴,表情冷漠。在靠下的位置,漸漸出現小孩子的身影。他們大約有五六個,站在一起,對著陽光笑的異常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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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隱約認出關熙正、哲在和南宮可旋……關熙正戴著棒球帽,小小的嘴巴緊閉著,一臉不耐煩;哲在把帽子取下來,左臂熱情的搭在關熙正的肩膀上,右臂攬著恩禮,恩禮軟軟小小的,站都站不穩;南宮可旋穿著漂亮的蕾絲裙子,坐在草地上,笑臉如花。她懷中還坐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看起來比所有人都要小,穿著揹帶褲,對著鏡頭很彆扭的把頭轉過去……
這個小女孩,是誰呢?
她有一雙明亮幽黑的眼睛,神情冷漠倨傲,卻添了幾許寂寞,身影可憐伶仃,即便這麼多人環繞著她,依然無法令她融入陽光。
她冷冷的將鏡頭捨棄,只留下一隻小小的尖俏的下巴。
一張張看過去,所有人都漸漸長大,關熙正越來越俊美,輪廓清晰,哲在更加溫柔,恩禮甜美可愛,南宮可旋英氣逼人……他們在沙灘上、草地上、花園裡、高山中留下珍貴的回憶,照片中的他們,無疑是開心快樂的。成長的痕跡越來越明顯,笑容中的含義也多了起來,沒有那麼單純純粹的笑。
這麼多的照片中,關於小女孩的很少,只有三張,而在這很少的照片中,她……居然一次也沒有笑過。第二張是關熙正和哲在拉著她的手走,前面是恢弘浩闊的瀑布,雪白的長龍凌空直下,水花直濺,打溼她的長髮。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任由哲在拿著小手帕給她擦頭髮。只有這一張,她的表情發生了些許變化。
我心中突然生出對她的無數憐惜。是什麼令她如此不開心呢?
心口處微微疼了起來,我連忙捂住,不知怎地,與她產生了共鳴。
她小小的寂寞,小小的不開心,小小的表情,都在我心中留下長久的印跡。我想這太奇怪了,爲了確認什麼,我繼續看下去,發現後面連阿語都出現了。被包裹在小毛毯子裡的阿語,眼睛都沒睜開,粉嫩的小嘴流著口水,又萌又可愛。
但是隨著阿語的出現,那個女孩,突然就消失匿跡,再也沒有出現。
阿語像是霸佔了她的位置,而其他人,縱容著阿語,寵溺著阿語,小女孩的存在,完全沒有了痕跡,如同空氣一般。
我不禁站住腳步,照片廊已經走到了盡頭,剩下的全是空白。
恩禮在我前面站住,高高的,一臉疑惑的看著我,“朵拉,你怎麼了?”
“有一個女孩子,”我企圖走回去,尋找著關於她的照片,“很少……”
“什麼很少?”
“她的照片很少,我想找到更多……”
“什麼?”恩禮走過來,拉住我朝前走,“只是過去的照片啦,我看都不看……你要是想看我,以後我把相冊拿來,讓你看個夠!”
“不是你!是一個小女孩……”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開她的手,跑到第一張照片那裡,對恩禮招手,“就是這張,她叫什麼名字?”
恩禮無奈的走過來,瞪大眼睛看了很久,嘴脣有些蒼白:“怎麼還掛在這裡?……”
聽到她的語氣,我更加不想放過,“她叫什麼名字?”
“朵拉,你問她幹嘛?我、我不記得了……”
“你記得!”我一眼看出她在撒謊。
在我的軟磨硬泡,甚至以“不去見哲在”威脅她,她纔有些著急,大眼睛眨了眨,湊在我的耳邊:“朵拉,關於這個人,我知道的不多,你要保證不說出去哦——”
“嗯!”我連忙點頭。
恩禮拉著我走到了第三張照片裡,那是一張女孩的獨照,在最低處,不仔細查看,很難發現。恩禮彎腰把照片從夾子上取下來,看了很久,才說:“她叫南宮鳶。”
“南宮鳶?……那南宮可旋南宮語……”我皺眉問道。
“對,她是可旋的妹妹,阿語的姐姐。只是,阿語從來沒有見過她,我們也從不提起她。”
“爲什麼?”
恩禮的臉色突然有一些蒼白,“她從塔上跳下來,自殺了。據說她從小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在國外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回國又造成血光之災,害的阿語的母親早產,被視爲不祥之人。大人們在她死後,就開始銷燬她的東西,禁止我們談論……我那個時候還小,不太記得了。”
“她,不祥?”我不由得提高嗓音,“她那麼小,怎麼就不祥了呢?她看起來那麼孤獨,那麼幼小,沒有一張照片笑過……難道從塔上跳下來,不是被逼的嗎?”
等等,塔?
我腦中突然閃過一道光。
“這座塔雖然漂亮,不過許多年前,就成了禁地,我們家的小孩子,都不允許上去呢。”
南宮可旋的話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成爲禁地的灰塔,是不是,就是那可憐孩子跳下來的塔呢?那麼高的塔,跳下來一定會很疼吧。她也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纔會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究竟是什麼樣的事情,會逼的一個人跳塔自殺呢?我不知道。
一連串的事情突然連起來了。前因後果,原來如此。
南宮爺爺寵愛南宮鳶,南宮鳶卻自殺身亡,緊接著屬於南宮鳶的東西轉移給南宮可旋,南宮爺爺睹物思人,纔會不喜歡南宮可旋。而南宮語因爲出生晚,天真無知,彌補了南宮鳶造成的空缺,獲得了所有人的寵愛。
可是爲什麼,要抹殺南宮鳶的存在呢?
我不認識她,卻爲她感到心痛。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聽說的……”恩禮有些急了,“而且朵拉,你爲什麼對她那麼關心嘛?!”
我心一動,是啊,我不認識她,幹嘛對她那麼關心呢?
我不知道。
我看著恩禮,她清亮無暇的瞳仁中顯出我茫然失神的臉。
往後退,越退越快。恩禮跟著我走了幾步,有些驚慌:“朵拉,你去哪裡?”
“恩禮,抱歉,我要走了。”
恩禮是無辜的,再說,我也沒資格同情那個女孩子。我只是對這種無聊的把戲,受夠了。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保護的家族,算什麼呢?
我轉身,向外跑去。我想回家,迫切的想回家。
我跑出樓梯,在拐角處差點絆倒,伏在冰冷光滑的欄桿上,我喘了幾口氣,覺得心中很憋悶。恩禮在後面喊我,我卻像是沒有聽見,心中只有瘋狂的衝出去的念頭。
就在這時,一個人被人扶著,緩緩從側面走出來,溫雅清潤,氣質如玉,柔順的頭髮遮掩了他的悲傷。久病初愈,臉色略微憔悴,一雙眼睛卻很明亮,閃著柔柔的光,望之令人倍感安慰。
“朵拉,”他笑著說,“我等了你好久。”
我呆呆的擡頭,不再掙扎逃跑,而是順著樓梯坐下來。他微微一笑,隨著我坐下,一雙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帶著令人心碎的溫柔。過了一會兒,他隨手一揮,恩禮和服侍他的人都默默離開了。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藥香,令人心思鎮定,聞之泯然。
我的眼睛很疼,因爲存了太多的眼淚,卻沒有辦法哭出來。
靜靜看著哲在,只覺得一切都變得很模糊,渾身懶洋洋的,不想動,不想說話。許多事情接踵而來,漸漸將我埋藏起來。
哲在的目光更加溫柔了。
他伸出手,將我的眼睛矇住,眼前一片黑暗,又不全是黑暗,透出茫茫的光線,微紅的,心安的。
“朵拉,不要這樣看我,”他的聲音輕柔無比,“我想你,你想不想我呢?”
我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掃過他的手指。
他的皮膚很好,手指修長,我捧住他的手,埋在他的手心中,開始大滴大滴的掉眼淚。
“我想你。”
在一片溫暖的黑暗中,我說出了,這三個即將改變我未來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