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現在有點相信四哥昔日說過的話了……”
趙禎感慨了一句。
寇季一愣,心里長出了一口氣,略微思量了一下,才明白了趙禎話里的意思。
寇季昔日跟趙禎說過,讓趙禎安安穩穩的在皇位上坐著,不需要操心任何事,他會幫趙禎掃平天下,幫趙禎治理出一個太平盛世。
如今趙禎告訴他,開始有點相信他說過的話了,他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官家以前不相信臣嗎?”
寇季有些哭笑不得的發問。
趙禎搖搖頭,笑著道:“朕以前不是不相信四哥,朕只是覺得,治理出盛世、掃平天下,沒那么容易。太祖皇帝有問鼎之功,暫且不多說。
太宗皇帝和朕的父皇,治理了我大宋數十年,也沒有掃平天下、治理出盛世。
所以朕覺得,掃平天下、治理出盛世,恐怕得數十年之功。”
趙禎看向寇季,失笑道:“朕沒想到的是,四哥說到做到,短短數年,便讓我大宋逐漸步入到了盛世當中。如今我大宋國力升騰,四海富足,南疆無人作亂,西疆已經被四哥掃平,北疆的西夏如今面對我們大宋,也只能俯首稱臣,獨剩下了東疆的遼國未平。
只要掃平了遼國,我大宋便能四海升平。
只要掃平了遼國,我大宋便能真正的自稱一聲天朝上邦,便能真正的讓四夷臣服。”
寇季疑惑的盯著趙禎,不明白趙禎為何將話題扯到了遼國身上,難道趙禎看他在河西建功立業,有些膨脹了,準備對遼國下手。
趙禎感受到了寇季疑惑的目光以后,大概猜到了寇季心里在想什么,他苦笑道:“四哥不必多想,朕沒有立刻攻打遼國的心思。
朕就算要攻打遼國,也得等我大宋將河西消化完了以后。
也得等我大宋借著河西的錢財和糧食發展的更壯大以后。
朕之所以提到遼國,是為了告訴四哥你。
四哥你答應朕的事情,已經完成了一半。
朕相信另一半,四哥你也會完成。
四哥你終將會成為我大宋第一功臣。
朕厚待四哥,四哥生受了就是,不用想那么多。”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你倒是對我有信心……”
趙禎一臉認真的道:“朕當然對四哥有信心。因為朕和四哥都還年輕,而遼皇耶律隆緒卻已經老了。你我君臣二人,就算什么都不做,生生的用時間耗,也能耗死遼皇耶律隆緒。
等到遼皇耶律隆緒一死,遼國新皇登基之時,我們趁著遼國新皇立足未穩,一擁而上,一定會拿回燕云十六州的。”
寇季愣愣的盯著趙禎,有些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趙禎居然變得如此陰險,打不過老的,或者說沒把握打過老的,就準備去欺負小的。
并且還冠冕堂皇的將自己陰險的想法說了出來。
趙禎盯著寇季笑道:“四哥可是覺得朕過于陰險?”
寇季否認道:“那倒沒有,國與國之間,沒有什么陰險不陰險的存在,只有強或者不強的區別。”
趙禎笑容燦爛的道:“還是四哥懂朕。”
寇季遲疑了一下,道:“若是我們有力量在耶律隆緒活著的時候,跟遼國戰一場,那就在耶律隆緒活著的時候,跟遼國戰一場。”
趙禎疑惑不解的看向了寇季。
寇季解釋道:“對付遼國,我們可以取巧。但我們以巧妙的辦法拿回了燕云十六州以后,很難震懾住四夷。我們唯有在遼國最強盛的時候擊潰他們,打敗他們,才能讓四夷感受到我們的強大,才能讓四夷乖乖的臣服在我們腳下。”
趙禎聽完了寇季的話,若有所思。
趙禎思量了許久以后,看著寇季道:“四哥準備在遼國最強盛的時候,跟遼國一教高下,可是有辦法增強我大宋兵馬的戰力?”
寇季盯著趙禎問道:“官家覺得火炮和火槍如何?”
趙禎沉吟道:“朕雖然沒有見過火炮和火槍,但是朕從四哥送回來的戰報上看得出來,四哥能在黃頭回紇境內,以數千人,擊潰十五萬黃頭回紇的精兵,多虧了火槍和火炮。
四哥能突破西夏人對沙州城的封鎖,能在玉門關、陽關挫敗西夏人的陰謀,也和火槍和火炮有關。
由此可見,火槍和火炮應該是戰場上的利器。
四哥可是打算將其推廣到全軍中?
借此增強我大宋兵馬的戰力?”
寇季點點頭,又搖搖頭,“臣確實有借火槍和火炮增強我大宋兵馬戰力的心思,但卻沒想過一口氣全部推廣到全軍當中。”
趙禎一臉疑惑的盯著寇季,疑問道:“既然是好東西,為何不一口氣推廣到全軍中,可是害怕造價太高,有損我大宋的財力?”
寇季搖頭道:“那倒不是……”
趙禎更加疑惑了,“那是為何?”
寇季坦言道:“火器作戰,終究跟兵刃作戰不同。兩者更替需要一個緩沖的過程。一口氣將火器推廣到全軍中,不僅不能快速的增強我大宋兵馬的戰斗力,反而有可能會削弱我大宋兵馬的戰斗力。”
火器固然強。
但卻不適合立馬裝備到全軍當中。
火器應用到戰事當中,會改變原有的作戰方式。
相應的戰略、戰術、作戰方式,得跟著調整。
作戰方式得不到調整,那即便是給大宋所有兵馬裝備上火槍和火炮,他們也很難將火槍和火炮的威力發揮到極致。
大宋的將軍們,已經習慣了指揮兵馬應用冷兵器作戰,冒然更替成了火器,他們若是不適應,又或者繼續沿用冷兵器作戰的方式,那大宋的兵馬在征戰過程中,將會為此付出極大的代價。
寇季大致的給趙禎講述了一下火器大規模的應用到戰事當中以后,會引起的變化。
趙禎大致也明白了為何火器不適合盡快的裝備到全軍中。
“那四哥打算如何將火槍和火炮應用到軍中?”
趙禎盯著寇季疑問。
寇季毫不猶豫的道:“練新軍!”
趙禎略微一愣,愕然的盯著寇季道:“我大宋才裁撤了數量龐大的兵馬……”
趙禎言外之意。
大宋剛裁撤了不少的廂軍,還沒享受到多少裁撤廂軍帶來的好處呢。
又要練新軍?
裁了又招,那不是多此一舉嗎?
寇季聽出了趙禎的話外音,笑著道:“最初練習的新軍,不需要太多數量。”
趙禎疑惑的看著寇季。
寇季笑著解釋道:“臣也不瞞官家,火炮和火槍,目前沒有辦法大批量的營造,所以沒辦法配備到全軍中。火槍和火炮還需要一些改進,改進需要一些時間。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們可以先練一支數量少的新軍,讓他們先熟悉一下火槍和火炮的作戰方式。
然后想辦法將他們送出去歷練一番,讓他們學會如何用火炮和火槍作戰。
等到他們學會了以后,我們才可以大規模的練出新軍。
到時候,我們可以將他們分配到其他新軍當中去,借著他們,將火槍和火炮的作戰方式傳授下去。
等到有數萬人學會了用火槍和火炮作戰的時候,火槍和火炮也就可以大規模的裝備下去了。”
趙禎聽完了寇季的話,低著頭沉思了許久。
他之所以沉思了許久,不是因為寇季的話難以理解。
而是因為他從寇季的話里聽出了一些藏得很深的東西。
寇季的話里,沒有提到武勛。
這說明,寇季不打算讓武勛們參與此事。
一旦新軍練成,火槍和火炮裝備下去,新軍憑借著火槍和火炮建功立業。
那新軍就會成為武勛們巨大的威脅。
新軍在戰場上建立的功業越大,對武勛們的威脅就越大。
新軍中若是出現一兩個厲害的人物,說不定還能跟武勛們斗一斗。
若是他和寇季在背后推波助瀾一番的話,那么依附在大宋朝身上吃肉喝血的武勛,會被清理一大部分。
趙禎想通的其中的深意以后,盯著寇季感嘆道:“還是四哥睿智,四哥此舉,不僅幫我大宋兵馬增強了戰斗力,還能挖斷武勛們立足的根基,讓武勛們不再對我大宋形成威脅。”
寇季聽到了趙禎的話以后,略微有些愕然。
趙禎居然變聰明了。
不好騙了。
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背地里瞞著趙禎,做了不少小動作。
若是被趙禎察覺的話,還能對他像現在一樣親厚嗎?
恐怕不能。
以后做事得更加小心謹慎才行。
寇季心里嘀咕著,嘴上干巴巴的笑道:“沒想到官家居然看出來了,官家果然睿智。”
趙禎笑著道:“比起四哥,差的太遠了。”
寇季打哈哈道:“此事官家可不要說出去。官家若是說出去了,臣可就成了眾矢之的了。到時候那些個武勛,非把臣生吞活剝了不可。”
趙禎好笑道:“四哥是在為朕的江山社稷謀劃,朕怎么可能出賣四哥呢。”
寇季聞言,跟著趙禎笑了起來。
二人刻意避開了這個話題,彼此心照不宣的將此事藏在了心里,聊起了其他事情。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張氏。
提到張氏,趙禎的神色不太好。
“朕對不起張姐姐……”
趙禎神色有些暗然的長嘆了一句。
寇季安慰道:“生死無常,各人有各人的命數,張貴妃的死,怨不得你。”
趙禎又長嘆了一句,沒有說話。
寇季沉聲道:“張貴妃的死,你可查過?”
趙禎點頭道:“朕派人查了,沒查出什么頭緒。”
寇季疑問道:“是個意外?”
趙禎搖搖頭,皺著眉頭道:“到底是意外,還是人為的,朕也不知道。”
寇季更加疑惑了,“什么意思?”
趙禎嘆氣道:“朕查到了,有人有謀害張姐姐的心思。”
寇季追問道:“然后呢?”
趙禎臉色有些發苦的道:“沒有然后了……”
寇季臉上的神情十分怪異,趙禎的話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趙禎見此,苦著臉解釋道:“想要謀害張姐姐的人,就在張姐姐的宮娥當中。”
寇季略微愣了一下。
就聽趙禎繼續道:“朕在張姐姐甍了當日,就將她寢宮里的人一口氣全部杖斃了。”
寇季一臉愕然。
合著你親手將所有的線索掐斷了?
難怪你一臉苦澀的。
寇季張了張嘴,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沉吟了許久。
寇季說道:“既然有人為的痕跡,那肯定會留下蛛絲馬跡的。只要細細的追查,總會追查到一些線索。”
趙禎無奈的點點頭。
錯在他,他也不好發脾氣,更不好開口埋怨什么。
寇季安慰過趙禎以后,詢問道:“你準備如何對待杜衍?”
杜衍算是徹底撞到了槍口上了。
寇季很想知道,趙禎會如何處置這個撞在槍口上的人。
趙禎聽到了寇季的問話,沉默了許久許久,才幽幽的感嘆道:“就讓他一輩子留在河西吧。”
寇季一臉意外的道:“你不殺他?”
張氏可是趙禎最寵愛的人。
張氏死了,趙禎居然不殺一兩個人泄憤,寇季有點難以理解。
趙禎微微咬起牙,略帶憤怒的道:“朕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寇季更意外了,“那你為何還要留著他?”
趙禎臉上的憤怒瞬間化成了無奈,“王曾和呂夷簡為他作保,說杜衍是朝中少有的正直之臣,說他不會謀害朕的張姐姐。
王曾和呂夷簡告訴朕,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不能擅殺杜衍這等肱骨之臣。”
趙禎看向寇季,道:“朕面對其他人,皆可以狠下心腸。可面對王曾、呂夷簡這些為國操勞的忠良,很難狠下心腸。
朕不想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傷了王曾和呂夷簡的顏面。
也不想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讓忠良寒了心。”
寇季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覺得趙禎這個皇帝當的,真的有點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