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二十三章 撈人
若按法判決,程守顗那個朋友這次會很悲催了,即便死馬務名字不好聽,官職更不重要,也不是普通百姓隨便能冒充的。
再者便是楊儀。
錯一,為什么楊儀替程文昌叔侄辦了那么多事?當真是聯親交好。也不是真正的聯親,一次又一次在替他們辦事,中間沒古怪?但不好查,比如樊家買了一棟豪華的宅府送給鄭朗,俺送給自家女兒,怎的,御史誰能作聲。這層親戚關系給貪污受賄蒙上一層極好的面紗。
錯二,交際花。不僅與民間商人有來往,牽連到張方平,韓綜、許懷德,后面連吳育也替楊儀說話。正常交往誰都有幾個朋友,但這是辦事情,只要找到楊儀,楊儀便能找到相關的官員替其辦事,這得需要多少能量?恐怕鄭朗都不易做到!
至于其他人,不大好說了。
程文昌叔侄是商人,與官吏勾結很正常,商不與官聯手,能將生意做大么?蚊子總是會咬有縫的雞蛋,沒有縫蚊子真能咬進去。
但與商人無關。
此案之重,重在牽連的官員太多,呂公綽與錢明逸將案卷整理好,上奏朝廷。
臨了時呂公綽本來想通知鄭朗一聲,畢竟涉案的三個人與鄭朗有著若有若無的關系,種世材是種世衡的弟弟,種世衡雖死,卻是鄭朗最欣賞的一個將領。楊察曾做為鄭朗的下屬。張方平則是鄭朗的好朋友。
不過看了看,案情并不復雜,也不惡劣,但因為有楊儀這個軸,牽連得多,所以看上去才十分嚴重,加上認為鄭朗是君子,沒有必要通知。
最后讓鄭朗很悲催。
其他人不重要,張方平重要啊。接下來的變革,許多地方要用到張方平,沒有人才執行,協助。如何進行改革?
現在鄭朗還不知道此事。
一是西北遼夏戰役的進展情況,二是澶州黃河的決堤,三是手中的本身事務,太忙了,無暇他顧。
但最后的結果遠超出呂公綽想像之外。
首先是楊察與陳執中的矛盾,而這根源又是言臣與宰相的矛盾。
趙匡胤兄弟看到唐朝安史之亂,藩鎮割據以及五代替更之禍。創建許多制度。重疊架空便是其中之一,架得有些狠,不是象專家所說的加強皇帝集權,對臣下分權分得狠,對自己同樣分得狠,對皇帝權利也進行層層掣肘。
這種制度是導致冗政最大的關健。
也有好處,整個宋朝不會因某人能力不行而停止運轉。例如王欽若丁謂為相,并沒有給宋朝帶來危害。例如宋真宗才能平庸。宋朝依然在發展。例如劉娥渴望學習武則天,但她在這種制度下永遠不會成功。
直到朋黨出現。
朋黨一出現,那不是一小攝人。而是一大群人,有兩省官員,兩制官員,言臣,三司、六部,諸監,什么重疊掣肘也失去效果了,所以往后出現宋徽宗與蔡京,宋高宗與秦檜這樣的寶貝組合。
現在沒有,雖然呂范二人導致朋黨出現。迅速被趙禎制止,沒有扼殺掉,但讓其停止了成長。
于是言臣成了宰相的死對頭,如王堯臣所想的那樣,有許多言臣以掰倒宰相為己任,為榮譽。在趙禎朝,僅賈昌朝學習呂夷簡的打壓,讓言臣害怕,遭到言臣攻擊最少,其他的諸相,包括龐籍、文彥博在內,都受到過言臣猛烈攻擊。
言臣將夏竦弄倒后,又盯上一人,陳執中。
暫時沒有輪到鄭朗,鄭朗的縫隙不大,難叮,陳執中的縫隙稍大一點,于是先咬陳執中。至于在他們叮咬下,首相輪換不息,有沒有嚴重影響政策的延續性,誰去管!恐怕沒有一個言臣考慮這件事。
言臣多次含沙射影說陳執中尸位素餐,陳執中心中很不悅,便責備御史何郯論事不實。此時何郯成為御史臺第一戰將,楊察維護之,替其辨護道:“御史,故事與祖宗家法許其風聞言臣,縱然所言不當,自由朝廷采納。今以疑似之間,遽被詰問,臣恐臺諫官畏罪緘默,非所以廣言路也。”
陳執中也是找抽的。
那個御史不順眼,學習賈昌朝與呂夷簡,直接找一個借口弄下臺得了,用胡說八道根本無法打擊。
楊察辨解之言,讓陳執中無法回答。
但陳執中似乎想要斷掉言臣風聞言事之權,楊察心中不悅,數次尋找陳執中麻煩,陳執中發作不得,這個梁子結下了。
這是其一。
還有皇上與御史張昇的矛盾。
有了這兩個因素,判決迅速下來,很重。翰林學士右諫議大夫知制誥張方平知滁州,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楊察知信州,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知雜事張昪知濠州,祠部員外郎集賢校理知許州韓綜貶知袁州,封府官判官司勛員外郎種世材奪兩官,停職,三司戶部判官祠部員外郎集賢校理楊儀奪三官,責邵州別駕。殿前副都指揮使寧遠節度使許懷德知亳州,落管軍。
判處如此之重,出忽所有大臣預料之外。
其中楊儀與許懷德判決是最正常的,其他幾人判決皆是重了。
種世材也不過對一樁罵人案沒有處置,但從另一側面也說明這些商人的權焰,罵人罵得再狠,也不是打架斗毆,行兇殺人,頂多用棘條抽二十下三十下,連這個也要托關系免掉,在地方上的權焰可想而知。種世材同樣犯了傻,這種小案子,何必要賣人情。
韓綜罪名是知情不報,這個更冤。若是他以權謀利,將許懷德黨妹財產劃到同姓名下,還有一個說法,僅是一個知情不報而貶到南方,太過了,若如此,朝中恐怕有三分之一的官員會有罪在身,包括鄭朗在內。崔嫻兩個哥哥久未升,也托崔嫻說過好話,鄭朗未聽。但也未報,豈不要貶官?
張昪按照后世說法,此判無疑,但是這在宋朝。婢女地位依然很低下,略略情有可愿。
最慘的是張方平,他想用幾個能做粗活的長期婢女,不能花錢去買妓女回來做粗活,這些妓女能做粗活么?除非那些良家子做“兼職”,但那些良家子是良人,雇回家中只能繼續雇傭制用人。所以托楊儀買回幾個女口。
而且他與前面幾人不同。趙禎將他從三司使弄到翰林學士擔任知制誥,又曾手賜親書“文儒”二字獎之,無疑是將張方平作為國家未來的重點培養對象,因此而貶到滁州,影響有多大?
楊察更冤,坐不察罪貶,雖然中牟死馬務歸開封府管轄,但開封府一天得處理多少事務。有所不察,很正常。貶得更冤枉。
撈人吧。
首先便是何郯,他想撈好朋友張昪。但沒有直接說,采用了圍魏救趙之策,上奏說道:“張方平頃為中丞,當糾正官邪,然而猥與儀交私,托市女仆,又未曾給其直錢。而女仆隨身衣裝,價值百千,皆儀所辦,雖契約有三十緡之數。儀又不曾交付。貪污情狀,豈不曉然。今雖落職,獨以諫議大夫知滁州,于方平何損?況且方平資性奸回,附下罔上,其惡名天下風聞。不宜更為兩省要官(指諫議大夫的職官),請陛下改授一閑慢官,斥之遠方,免污清近。”
張方平都沒有處理好,其他人處理更為不當,重了,改判吧。
書上不報。
鄭朗心中一團亂麻,種世材是沒辦法救了,楊察同樣不能救,但張方平得撈上來,否則一到滁州,還不知多少年才能召回朝堂,自己一個重要的幫手砍斷,如何做事情。、
對何郯的話不大相信,胡說八道本就是御史的權利。不過若是有半點是真的,事情就有點難辦了。
沒有立即撈,也很難撈。
下朝后,跑到張方平家中,問道:“安道兄,你買幾個女口沒有付錢?”
張方平神情灰暗,這事兒,心中多少有點不好受,答道:“我付了,但楊儀說錢少,不勞我費心,我馬虎了。”
十分懊惱。
幾個女仆也不過三十緡錢,對于張方平來說,算錢嗎?當初幾名清臣約鄭朗于樊樓吃飯,那一頓飯就花了兩千多貫,三十緡算什么?因此粗心大意,讓人找到把柄。估計楊儀同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三十緡錢沒有補上。
鄭朗也皺眉頭。
大半天嘆息道:“安道兄,立即將這個錢補到戶部,知錯能改,善莫大矣,另外寫一封奏呈,要求朝廷從重處罰自己,以退為進。”
“行知……”張方平懂的,鄭朗在設法撈自己。
鄭朗又責怪道:“安道兄,以前我就對你說過,你我歲數都不大,身處高位,眼紅的大臣多,找麻煩的大臣多,做事要小心謹慎,看看我妻子,她在家中不僅管理著家務,同時還管理著親戚,不讓他們為非作歹,省怕因此而牽連到我身上。然你呢?國家律法不淮私買女口,你偏偏要買女口,何必之!”
“行知……”
“是,有人買過女口,但不翻出來無事,一翻出來必是一個小污點。認錯吧,然后以此為借口,在京城拖延不離開,我再想想辦法。”鄭朗說完離開,一邊走一邊搖頭。
自己一輩子從未謀過私,這次也破例了。
都在撈人。
何郯圍魏救趙之策失效,御史陳旭直接在朝會上進諫,言昪耿直敢言,朝廷處理過重,宜在朝廷。
趙禎因私心處置張昪,此時略有些后悔,說道:“吾非不知昪賢,然詞不對輕重。”
在朝會上用了一個吾字。
陳旭一聽有望,問:“陛下,請其事。”
“頃論張堯佐事,云陛下勤身克己,欲致太平,奈何以一婦人壞之乎。”趙禎說到這里,感到十分委屈,好歹張堯佐乃一外戚,爵未封國公,官未拜二品以上,你們普通的官員還靠蔭封每年從朕手中得到許多官位,朕一個親戚,為什么不能授一個普通的官職?
“此乃忠直之言,人臣所難也。”
“昪又論楊懷敏,云懷敏茍得志,所為不減劉季述(唐末宦官,曾與右中尉王仲先幽禁昭宗,立太子裕為帝)。何至于此!”這個趙禎更頭痛,皇宮行兇案過去了很久,也讓他懊喪,看一看自己這個皇帝做得有多慘,王蒙正家的小娘子讓自己看中,偏偏讓養母嫁給其侄,塞給自己一個姿色平庸的郭妹妹,看中了尚妹妹與楊妹妹,卻讓大臣與內侍聯手將她們強行拉出皇宮做了女道士,看中茶商陳家女兒陳妹妹,又被大臣弄出皇宮,甚至大臣都不讓自己見一眼西夏那個美艷的皇后。不過就喜歡一個張氏,連一個美人之職都不能授之。想出一個好辦法,正牌妻子突然發威,使自己計劃完全破壞。也就算了,大臣偏偏死命的追究,難道最后將朕也審之以法?
陳旭不管,繼續當著朝會所有大臣的面,繼續詰問趙禎,說道:“昪志在去惡,言之不激,則圣意不回,亦不可深罪也。”
趙禎讓他逼得無奈,只好改判張昪從知濠州為知潤州。
潤州乃是宋朝一個大州,也是一個富裕的州,終于使這群言臣不再吭聲。
言臣將張昪撈了上來,吳育也開始撈人。
大約與鄭朗一樣,沒有做過類似的事,缺少經驗,上了一奏說,先王不欲聞人之過失,有犯憲典,即屬之有司,按文處斷,情有可愿者特宥,如此,恩歸主上,法在有司。祖宗以來,不許刑獄司狀外求罪,是以人人自安(指此次審查一件死馬務案,卻牽連這么多案子)。近傳判官楊儀下獄,自御史臺移劾都亭驛,械縛過市,萬人矚目,咸共驚賅,不測是何等大案。及聞案情,及止坐常事!且儀身在朝行,職居館閣,任事省府,使有大罪,雖加誅斬,自有憲章,何至牢獄辱之。一旦至此,使士大夫不勝其辱,下民輕視其上,非所以養廉恥,示孰厚……陛下為四海愛戴之主,忽使道路之口,紛紛竊議,朝廷之士,人人自危,此臣所以深為陛下痛惜之也。若儀罪未斷,臣不敢言,今事已往,且無救解之嫌,祈求此后詳審庶事,無輕置詔獄,具按之上,自非情涉巨貪,且從有司論獻,不必法外重行。如此,足以安人心,靜風俗,養廉恥,召和平,天下之幸也。
字面上的意思是朝廷不當讓楊儀戴伽下獄,游行過市。
實際是說楊儀受了委屈,受委屈了怎么辦,朝廷當彌補。那么人也就撈了出來。
效果不理想。
不能小視趙禎智慧,何郯圍魏救趙,就撈不出張昪。相反,陳旭直來直往,倒起了作用。吳育拐了一個彎子,再拐彎子,繞了若大的圈子,非但不起作用,反而讓趙禎認為楊儀更可惡,你楊儀何德何能,與這么多官員交往密切?
同樣,張方平那邊上了一封請罪的奏折,依然不報,沒有依照張方平自己說法重判,也沒有改輕判。
鄭朗有些頭痛了。
怎么才能撈張方平?
郁郁不樂的回到家中,看到客廳坐著一個人,正在喝茶,后廳傳來一陣笑語聲,其中一個說話的是崔嫻,還有一個是月兒,另一個聲音好聽的清脆聲音極其陌生。
鄭朗狐疑地看著這個俊秀的中年人。
中年人站了起來,說道:“沒移皆山見過鄭相公。”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