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妄塵抿一口桂花釀,甜醉的微醺因著一地十幾壇各路酒液淡了不少。鶯鶯燕燕的嬌媚便確實能免了他今夜的煩,便是不能缺席的,也無人在意他這頑劣的廢物在何處夜宿吧。只要三日后典禮時自己健在就夠了。沒想到的是,即使在此地也依舊不得安寧。
“真沒想到啊,千魂引的主子蕭然居然娶了個男人,這龍陽之好玩玩可以,若是真的娶回家,這又不能生兒育女,連拜堂都不知如何成禮,不過是辦那事兒有趣些罷了。”
“小聲點兒,你不要命了,千魂引那尊上耳目遍布,你還敢直呼其名,這話可說不得。”
“怎么說不得?難不成他蕭老兒還能遣了他那四位樓主來這煙花之地辦了我不成?”
呵,這口氣。
若是知道四樓之一就在他們上方九尺,該是多逗趣的臉色?
不過怕是,暗衛們已然受不住了吧。捻了手邊一粒花生,蕭妄塵合了眼簾,一個動作,便阻了那些鐵衛的義憤填膺。
“那尊上可是有親子的人,這些年總是男男女女的入了房,但也不過是玩物罷了,寵妾再多,這么些年也沒有所出。不過這青龍樓的樓主,倒是真如同那名字啊,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說是整日里花街柳巷的逛著,也不成什么大氣,這么說來,虎父無犬子這種事,也不絕對。”
“你懂什么,據說當年,那尊上的原配月夫人可是...”
啪。
指尖的花生已然不見,蕭妄塵甚至沒有睜眼,樓下便響起了一陣急哭亂喊,想是見了紅了。也難怪,他的手下可半分勁道都沒收,這七絕掌風彈出去的,可是轉了一整個小周天的內勁。
暗衛們身影攢動,悉悉索索便沒了聲息。都是自幼跟著長起來的,自然通曉主子心思。月夫人,是蕭妄塵的母親,也是整個千魂引的禁忌。沒有運功散去酒意,可這身體天生的酒量甚好,所以以壇代杯,十幾壇下去,也只是薄醉微醺。但這薄醉,便也夠了。這酒意帶來的熱和燥,總要發散的。
薄薄一扇鴛鴦戲水的輕紗屏風,擋不住的盈盈笑語鸞鳳和鳴,低低淺淺的嬌媚喘息輕吟,聽得蕭妄塵嘴角的笑更深了。喜好男色偏愛斷袖,這點倒是隨了那為老不尊的尊上。
明紙的窗欞微微一壓,低低的喘帶著絲絲縷縷香,這香,竟是從未聞過的恬淡,并不濃郁,卻沁人心脾,不似俗物的脂粉香,倒似清雅花香,配著那衣袂的悉悉索索,溢了一室的旖旎。
“輕,輕點...”
放下酒壇,蕭妄塵挑眉。這聲音,倒是極佳的。沒有風月的刻意嬌媚,卻如同蓮子纏一般帶著蜜液瓊脂,盈盈繞繞裹了過來,妄塵手指一探一繞,便勾了那窗欞,閃身一探一拉,便將那滿身幽香的人兒擁入了懷。壓著他那男子愣了愣,許是看到蕭妄塵一身錦緞身量碩長,習武之人的內勁毫不掩藏,似是不好惹的主兒,便不多說什么就下了樓。懷中那人倒也不掙不躲,就那么任由他擁著索性靠了滿懷。那香,竟然就這么攪著那酒香,熏的醉人。妄塵不由得低頭去看...
世間,還有這樣的人的?
浩氣清英,仙才卓犖。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
原本以為,這樣的人,只在那有著黃金屋顏如玉的書中,文人墨客的筆下,原來,這樣污濁的泥沼之地,也會有這樣的人。明明清冷的一副面貌,卻偏偏一雙如絲媚眼,顧盼神飛。嘴角浸著一抹笑,那笑意卻未進入眼底,自帶了一副孤傲冷絕。月一般的人啊...
“不掙?”
蕭妄塵看著這男子的媚眼,輕聲問。
“為何要掙?”
是啊,為何?來這地方,自然是為了快活,既然都是快活,在誰身下,有何區別?難得一個剔透的人啊。
剔透玲瓏,倒是不止那心。帳中鴛紋紅燭爍爍,那人
酥肩半露,媚眼如絲,那雙腿,柔膩白皙的仿若上好的牛乳兌了燕窩,朱唇輕啟,泄出一聲聲銷魂蝕骨的低吟,卻比得上彈唱的伶官更多情繾綣,情欲的潮紅襲上那身子,像點點桃花。但那眼,那眼卻是涼的。蕭妄塵埋首在他頸間,舌尖掃過突突彈動的脈,卻只是淺淺的快了些許,這...
蕭妄塵惱了。
“你叫什么?”
若是平日,他斷不會問的,一晌纏綿而已,云雨之恩,最多,不過百兩銀子罷了,何必問?但這人的眼睛,還有他的自若,都惹惱了他。
“若你喜歡,叫我....盡歡吧...”
人生苦短須盡歡嗎?真是,應景。
又是那樣的笑,沒有滲進眼底,即使是這樣呈上打開的姿態,依舊讓人心底一陣憋悶的燥。
從未有人這樣看過青龍樓主蕭妄塵,忌著他的七絕掌也好,怕著他青龍樓殺伐決斷毫不容情也好,畏著他那千魂引的當家父親殘暴成性也好,就算是因著外間傳言將他看成頑劣公子也好,從未有人,如這人般看著他。
仿佛他不過是世間一裊青煙,淡的,入不了他的眼。
蕭妄塵從不會失度的。那一身的武藝渾厚內息源源不絕,一十二天滅了江南八門的功夫,絕不會隨意在床笫之間施展,即使頗有底子,也架不住他全然不收斂。所以大部分時候,蕭妄塵都只會流連于煙花之地,尋那些床上功夫純熟的清官,玩些讓他可以盡興的花樣。但今夜,他是真的,惱了。
長腿搭在肩上,蕭妄塵眼中那抹煞氣,搖曳在身下人的蝕骨輕吟中,碎了一地纏綿悱惻翻云覆雨的浪。
晨起,幽幽醒轉,那一室淡香尚未散去,身側卻已然微涼。蕭妄塵瞥了眼身側床榻上點點嫣紅,便知昨夜有些過了。不過微醺,便已這般把持不住,竟是傷了那人嗎?
既是疼,為何不求饒?連一絲不適都未從那人眼中讀出。
啪嗒,一聲輕響。蕭妄塵向一旁看去。
上好白玉雕成的掛墜兒,如那梨蕊般清冽,卻不似梨花冷的高潔。細細看去,竟是兩朵荼靡相依相偎,舒展冶艷。陣陣幽香從掛墜上傳了來,想是里面嵌了暗格,藏了花香。
是了,那人身上,便是荼蘼花的香氣。
蕭妄塵微微一笑,將那物收入掌中。
“誰在?”
“樓主。”
“更衣。”
無需多言,影中蟄伏多時的暗衛便取了新袍子,恭恭敬敬的服侍主子更衣。
三日后。
千魂引尊上大婚。
娶得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鬼醫圣手——人稱修羅隱月的離月隱,月先生。
此消息一出,原就自成一派的“血煞千魂”更是惹得各大幫派戰戰兢兢如芒在背。囊括了天下數一的圣手,更有著四樓五坊在那兒鎮著,千魂引的實力...于是,大婚之日,免不了一場明爭暗斗各自試探。四位樓主個個到齊,就連平日里閑云野鶴的羽音坊坊主封卿言都到了。兇險可見一斑。
蕭妄塵自是不在乎的,比起身后一干樓眾的警惕守禮,他早已在開席前就自斟自酌開了。
那離月隱是早就被暗中接了來的,又不用他接親,自然是樂得自在。喝著玩著,將花生米彈得到處都是。直氣的白虎樓那韓英韓老頭胡子都飛了。
“少主,你這成什么樣子!”
嘖嘖嘖,真是...無趣啊...
“誒!外人在呢,喚我青龍樓主,韓爺,規矩,規矩要緊。”
“尚未開席,你這...”
很好,再多一點,估計不須動手,就足夠他氣的斷了心脈了。
“我昨夜在那飲香樓光是喝了花酒,
沒顧得上吃東西,你總不能讓我餓著肚子觀禮吧,你說過會兒這咕嚕嚕的響,不是更壞了規矩。”
“妄塵,適可而止。”
一身緋色的朱雀樓主按住了蕭妄塵彈著花生的手,四樓中其他三樓,只有朱雀樓樓主葉燃犀跟他交情甚好,平日里也喚著彼此名諱毫不避忌。
“雀兒這面子,我自是要給的。”
拿著一支竹筷調笑,手下倒真的停了。蕭妄塵瞥了一眼葉燃犀,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
差不多就行了,今日是你父親大婚。
好了,既然你出面,我給他這面子就是。
韓爺正沖著六門,一不小心若是走岔了脈,再找白虎樓主倒是容易,這中間的時日,你可是要負責兩樓事物的。
得,饒了我吧,我可沒那份自找沒趣的心思。
眼波流轉間,便停了戲弄,各大派的人陸陸續續的進來,蕭妄塵也不起身,就這么賴在椅子上施施然看著。
“看來我們這位新夫人,惹得麻煩倒也不少啊。”
瞥了一眼大門一閃而過的黃衣,蕭妄塵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葉燃犀。
“修羅隱月手下的亡魂恐怕比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多上三倍之數。可惜了此人不善武藝,否則...”
不動聲色的點頭,暗衛便得令去了。葉燃犀負著雙手,袖中收了一抹銀光。蕭妄塵瞥了一眼,笑。
“武藝?正是因為不善武藝,才可入這千魂引。”意有所指的抿一口酒,蕭妄塵抬頭“比起你來,如何?”
朱雀樓樓主葉燃犀,一副柔弱書生相貌,玉手善毒,一百零八根纖羽針,便挫了唐門四大高手,一戰成名。自古以來,用毒者,便是最好的解毒者,蕭妄塵問的,自然是醫道方面葉燃犀和這位繼父的手段。葉燃犀笑笑。
“在我之上,十有七八。”
“哦?難得聽你夸人。”
“這位月先生...”
始終不曾答話的玄武樓樓主路起蹙著眉,惜字如金。蕭妄塵習慣了他這啞巴木頭樣子,干脆起身。
“看看不就知道了,難道他還能披著蓋頭不成?”
“妄塵,別胡鬧。”
正說著,小廝便清脆一聲。
“尊上到。”
蕭妄塵拍了拍手中的花生皮,也便站好,看著自己的父親一身玄色暗花錦緞的長袍,披著雀裘,并未著紅,虎目自威,陰寒銳利,看他那樣子,這位繼父,恐怕床榻上的日子不會好過。蕭妄塵的目光略一對上蕭然的雙目,便自覺地垂下,自己的父親,向來不愿看見自己望著他。
“四樓上前。”
低沉而不容置喙,四位樓主哪敢怠慢,恭恭敬敬的跪了一地。
“拜見你們的新主。”
珠色淺花的薄靴在荼白色的袍擺下一閃,飄來一陣幽香,淺淡無華,卻沁人心脾。妄塵不覺蹙了眉,葉燃犀見他發愣,不易察覺的橫他一眼。
緩緩抬頭,依依下拜。
離月隱一襲荼白的長衫,白玉抹額,襯得那人清冷面目更加冷傲絕然,眉目間淡淡的靈秀高雅,不似凡人般不可玷污,丁香色的中衣,僅在領口袖口繡上細細碎碎的合歡,日日如意,夜夜合歡嗎?真是應景。
“起吧。”
清冷的聲線,全不似之前縈繞的蝕骨銷魂。但那香,卻是掩不了的。
四樓起身,向后退去,下面便是五坊了。蕭妄塵退到角落,斂眉垂目,嘴角卻冷冷的彎起。
“若你喜歡,叫我....盡歡吧...”
盡歡么?...看來這千魂引,今后,倒有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