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底下兩個掌使便能做的,偏偏要遣了蕭大哥親自來,還說什么無須動用盟中侍衛,擺明了欺負人嘛!這冰天雪地的深山,哪里有匪患這時候下山啊,這個裴熠辰,真是公報私仇的小人!”
“我的小姑奶奶,您就少說兩句吧,我這不也是因著昨日送錯了他要的太平猴魁也被打發來了么?蕭兄弟都沒抱怨,您就別跟著添堵了,這雪這么深,仔細點瞧著路啊。這山里怕是野獸不少,獵戶常在樹下擺了捕獸夾的,那玩意兒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若是不留意被夾斷了腿的大有人在。展大小姐千萬留心。”
“你還抱怨?若不是裴熠辰非要燃犀哥哥在盟中照料老夫人不準他跟來,這陪著蕭大哥的哪里輪到你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這些日子總是支使著燃犀哥哥做這做那,偏偏又將我跟蕭大哥總湊在一塊兒,讓燃犀哥哥沒法兒與我們一塊兒,也不知道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停了腳步,俯下身查看著地上的腳印。
雖說大雪封山但這路上除卻鹿和兔子的腳印,也還是瞧得出兩個時辰前有人走過的印子。若非此時雪小了些便是瞧不出來了。放了兩人在身后斗嘴,心思卻沒走出多遠。
這些日子裴熠辰在千魂引中作威作福看,瞧上去似是使盡了小人得志的手段。四樓五坊皆是敢怒不敢言,私底下怨聲載道,唯一還穩得住的便只剩青龍樓和景漣舟的商音坊了。景漣舟是因著是尊上的心腹,一舉一動皆是尊上的意思不妄動是應該的,至于自己,自然是因為明白這狼崽兒真正的心思和手段,原本便還未使出來。明面兒上是迫著尊上將白虎樓的事務交于了井初,掌了四樓中最不可小覷的一股勢力。但千魂引中的白虎樓到底不是軍中,江湖子弟如何服的了這位養尊處優的小王爺指揮,單子雖也接著但勁頭是不足了,明擺著不服管。裴熠辰也并不刻意打壓,任由他們鬧著。這是自然的,因為他的心思原本也不在白虎樓這塊外人眼中的肥肉上。
千魂引中若說當真有什么能讓這位小王爺動了心思的,怕只有這司諜的青龍樓和景漣舟掌管朝廷火器的商音坊,前幾日青龍樓弟子便已有不少家中發了橫財,對于一向清貧的青龍部眾,自然是銀錢最好收買。若是家中尚有些余力的,哪里會送孩子來千魂引中學武吃苦呢?自己這兒都這般光景,景漣舟那處也是好不到哪兒去。為了防止結盟,裴熠辰的心思倒是明明白白的拆了自己與雀兒,更是阻了初晴與雀兒的來往,千魂引若是與縹緲峰結了親家,到底不如分而處之。所以這些時日,無論是自己還是初晴,都不曾與雀兒見面。便是初晴,雀兒和自己也暗中囑咐了她萬萬不可與裴熠辰起了沖突,縹緲峰若當真是與朝廷結了梁子,雖說所處之處山高路遠,又有冰雪護著,易守難攻。但初晴孤身一人在中原,想要真的對付她可并不難。況且花云舒說過,縹緲峰主知曉的秘密與朝廷有關,那般驚天的密辛即便是展玄清已然忘了個精光,但旁人卻未必信。捅了出來首先要遭殃的必是初晴。所以這位展大小姐與裴熠辰面碰面的機會還是能免則免。初晴雖說單純霸道了些,但到底是知曉厲害的,除卻初一那場大鬧之后,便再未引起旁人注意,低調的很。她這廂雖說安靜下來了,但裴熠辰那頭可還沒完。谷王的三千府兵說是協助剿匪的,但來的頭一日便已經將千魂引要道把守住,雖說府兵并不能與江湖中人相比,但若是當真撕破臉,那可是忤逆的罪過,無論如何,尊上絕不會重蹈當年蕭炎的覆轍。這位小王爺便是瞧準了這一點,借了剿匪的由頭緩緩透了千魂引。如此心思和手段,當真是不好對付。
“蕭兄弟,瞧出什么來了?”
封卿言湊過來,盯著自己腳下的地方看著。
“此處便是進山的路沒錯,即便是掩了腳印,但此處雪窩深,又有樹擋著即便是下雪也掩不了那般快,仍能瞧出有人走過。”
“這也瞧得出來?我看哪兒都是一樣的,哪里分得出哪處雪窩深啊。”
“幼時學的便是這個,慣了的。”
淺淺一笑岔了話題。影煞入門便是要學如何追蹤如何掩下行蹤,若是玄狼在,怕是一眼便瞧出來了,無須自己這般細細推敲。
沿著印子向上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小丫頭修為淺些,天冷她穿得多,自然有些喘。卻還止不了的說著話。
“你說這幫流寇,當真是奇了。燈節后轉了性子,也不強搶民女了也不劫掠百姓了,偏偏日日打上了千魂引的兵器火器生意,還都是供給朝廷的。你說他們一群流寇劫了這些東西什么用啊,難不成要在此處稱王么?當真是納罕。”
“是啊,一月前那些奇門之術粗淺些,也就能哄哄玄武樓主,我跟朱雀樓主還能上到半山腰,雖說仍是沒找見匪巢但已然有跡可循了,不曾想第二日卻是連山腳都進不得了。怕是來了高人了,這些時日這幫盜匪雖說鬧騰的厲害,卻把錢財都散了給原本受他們騷擾的百姓,著實是奇了。”
“初晴,莫要向前走了。”
止了丫頭的腳步,側頭看著方才刻下的標記,一炷香了,竟是在原地打轉。雪比方才大了些,掩了腳印,這般的天氣若是硬闖怕是會困死在此處。
“
誒?這天怎么黑了?蕭兄弟?展大小姐?你們在哪兒呢?”
眉間一跳,伸手扶住封卿言,嚇得他一個激靈。初晴急急的跑過來,在封卿言面前晃了晃手,他的眼睛卻并未跟著動。封卿言也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因著這個便大驚失色,知曉是他眼睛出了問題,只靜靜站著讓初晴替他診脈。小妮子雖說平時話多些,但醫術還是上乘的。這些日子盡歡也常教她些,進步神速。
“不打緊的,是雪盲。我先施針,封大哥你需得三日不能睜眼了。我用布條蒙了你眼睛帶你下山,我自小長在縹緲峰,這樣的病癥不難治,莫要憂心。”
“有展大小姐這般的名醫,我有什么好擔心的。只是勞煩二位了,這下山怕是不好走呢。”
“不好走就讓蕭大哥背你好了,反正他力氣大。”
聽聞此言倒是暗松了口氣,但細細思忖便又凝重起來。
“晴兒,我們入了山中不過一個時辰,原地打轉也才一炷香,你我都無事,為何只有封大哥傷了眼睛?”
初晴用布條纏了封卿言眼睛,一邊四處看著。
“我是自小在雪窩里長起來的,知曉如何躲開雪地反光,不能一直盯著瞧。封大哥,你可是一直不自覺的望著積雪處?”
封卿言點了點頭
“這么說起來,我確是一直瞧著雪厚的地方,往日我也不曾這般沒見識,怎得今日竟是移不開眼了?”
蹙眉瞧了一眼四周
“怕是這陣法有問題,我一直在尋著四周樹上的記號,不曾細細瞧積雪處,這陣引著封大哥不停瞧著一處,因著是原地轉圈卻不自覺,所以自然瞧不出是一直瞧著一處的。好在今日是下著雪,若是晴日里,封大哥的眼睛怕是要傷得厲害了。”
“好陰毒的手段。”
封卿言恨得牙癢癢,初晴替他施著針,留了空子細細想著。
若說陰毒,倒覺得這位匪首怕是絕不如所想的那般狠辣無情。瞧他阻了雀兒和封卿言的陣法便知此人若是要置人于死地也是易舉,已經到了此處,若是要阻人上山直接布下殺陣豈不是更容易?這般盲了人眼睛的招數,倒更像是......
不好!
抬手示意他們噤聲,拉起二人躲在樹后。
封卿言說得對,這處獵戶多陷阱也是不少,這陣明擺著便是請君入甕的,盲了人眼睛,待到餓極冷透再劫了回去,容易得很。
果然,剛剛隱了行跡,便清楚地聽見遠處樹梢一陣簌簌,是有人使了輕功而來。耳尖微動,細細聽去此人功夫俊的很,雪質這般松軟竟是未曾踏下絲毫雪塊。一撐樹干突的飛檐而上,用了兩成七絕勁一掌轟出。眼前白影一晃躲閃開來,步伐如此詭異當真是未曾得見。向前一探手欲抓來人衣襟,不曾想卻是又被躲過,這人身法太過靈活,又是一身雪白,實是猶如雪狐般狡猾。卻也被他挑的興起,七絕勁炎勁突的蕩開,鎖了他退路,一掌轟去直奔他腦后,卻見紅光烈焰撲面襲來,側身躲過在一旁枝杈上站停。那人卻也不再逃了,而是背著身立在樹頂,看身形不過二十出頭,一襲白衣手持奇異兵器,望上去似傘似槍,艷紅一片,想來方才的紅炎便是從那兵器里使出的。
“七絕勁果然名不虛傳,領教了。”
那人側頭一語,清聲朗朗,內力卓然。卻在瞧見他側臉的一瞬止了糾纏的念頭,眼瞧著他騰身而去,方才心念微亂的下了來。
與初晴一同將封卿言帶下山,回了盟中去祖母暖閣打算喚了雀兒醫治,卻正撞見伺候湯藥的盡歡,三人便在祖母處閑話片刻。
“白衣青年?江湖上能躲了你青龍樓主兩掌的同輩可是一只手都能數出來的,何時多了這么一個人物我竟不知?”
雀兒幾日未見了,話倒是多了些。從懷中掏出一物放在桌上,正是早前在那人面上扯下的上好白玉雕成的面具,一朵白蓮躍然其上,這下連盡歡也是眉間微蹙了。雀兒一見此物,脫口而出。
“業火蓮?!”
目光沉沉的捻著茶盞,思緒緩緩
“業火蓮白立寒,北邊凌煙城白城主家的老七。”
“凌煙城主?就是白家庶出的女兒白凌煙出走北境花費四載建成的凌煙城?”
為盡歡添了茶,微微點頭。雀兒轉了轉眼珠,問到
“若我沒記錯的話,這白凌煙是妙筆書生的表妹。”
指尖拂過桌上的玉白蓮的面具,腦中卻皆是白立寒匆匆一瞥的相貌。
“凌煙城主確是師父的表妹,當年對師父一往情深。無奈也只是落花有意,她一氣之下遠走北境,下嫁一直將她視若珍寶的耶律青。只是出嫁之前便命耶律青起誓,過門以后耶律家么子男丁定要姓白。不曾想育有六個女兒唯剩這一個么子男丁,好在這耶律青也并非心胸狹窄之徒,仍是對白立寒格外雍容,到底是寵的他桀驁不馴膽大妄為。因著師承盜圣十幾歲時便透了一身摘星
攬月的飛檐功夫,連著盜了為富不仁為官不正的一百六十七家寶貝,一時名揚。卻偏輸在了白馬觀的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少年手中,生生被囚在觀中整整三年,此后便是銷聲匿跡了。今日不曾想竟是在此處現身,這小子心性不定刁滑得很,不是易于之人。”
話音剛落,便覺不妥,轉頭望去,盡歡靜靜地望過來,眼中竟是融了一份揶揄。不自在的輕咳一聲,放了手中面具。
“既并非易于之人,青龍樓主為何放他去了呢?以你的七絕功夫,便是這業火蓮再如何刁滑,想要抓他也不難吧。”
偷偷望一眼雀兒,卻見那小子一副看熱鬧的模樣,斷不會幫忙。想來是還記得自己將他扒了扔給初晴的仇呢,竟是在此處等著,當真是壞透了。
“幼時在奈何谷見過他一次,不甚相熟。今日一見,不曾想他的相貌竟是出落得......眉眼氣韻與師父有了兩分相似,我才......”
“不甚相熟?聽樓主的語氣可不像是不甚相熟,怕是,吃過虧吧?”
盡歡這小蹄子就是不肯放過,笑吟吟的挖苦著。雀兒也跟著滿眼笑意,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盡歡確是猜的沒錯,當年在奈何谷一見,自己便是吃透了白立寒那小子的虧,小小年紀便哄得自己替他偷了山下那倔老頭的蟠桃,累得師父罰自己跪了一整夜。因著此事被兄長他們笑了好些年,皆說是混世魔王總算有人治治了,自小便這般刁滑,現今更是麻煩的很。
“這么說來,這位白七爺是我們尋之不得的匪首?凌煙城素來與千魂引并無來往,何時摻和進這里頭了?”
瞥一眼雀兒,這混小子終于知道給自己臺階下了。點了點頭
“凌煙城主坐擁北境,實是為了邊境百姓鎮著北邊蠻族,以師姑的性情也是斷不會攪和到廟堂的麻煩里的。此次若當真是白立寒摻了進來,怕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你沒瞧著自從他來了那些流寇已然不再掠人搶奪平民了?這明擺著就是他業火蓮的喜好。所謂劫富濟貧,仍是改不了這偷兒的毛病。”
“往日還聽樓主贊過盜帥的大義呢,怎得到了這位白七爺身上倒成了偷兒的毛病了?”
看來盡歡是不打算放過了,求饒似的瞧他一眼,卻壓根沒望進他心里去,小蹄子低頭喝茶悠哉的很。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業火蓮截得皆是供給朝廷的火器和兵器,若不是與千魂引結怨,莫非是跟裴熠辰有什么私仇么?”
雀兒喃喃著,突的想起什么似的抬頭望著自己
“妄塵,今日之事可有旁人知曉么?那白立寒是你恩師的外甥,又與白雨墨有兩分相似,若是裴熠辰知曉必會以為你與這幫流寇勾結監守自盜啊。”
“我想的也是這一層,好在已經囑咐了羽音坊主,他與初晴并未瞧見白立寒的相貌,更是不知業火蓮的面具在我處,怎得也是猜不出的。只是白立寒這葫蘆里賣的什么我尚且不知,夜長夢多,若是不盡早摸清他的目的,裴熠辰便是要一步步掏空了這千魂引了。”
“這位小王爺現在已然懶得掩了他對我的厭惡了,離某還真是三生有幸。”
轉頭望著盡歡,他這些時日都在祖母暖閣待著,幾乎是寸步不離,想來也是在躲著這位定是會找他麻煩的小王爺吧。雖說以盡歡的脾性是斷然不會畏懼裴熠辰的威壓的,但畢竟此時風聲鶴唳,便是千魂引也是人人自危,連尊上都在暗暗隱忍,若盡歡當真是出了頭怕也會生出禍事。但以裴熠辰的性子,這些日子怕是明里暗里也給盡歡使了不少絆子。全然不去掩下眼中的疼惜,只這般直直的望著他,盡歡墨玉似的眸子也靜靜望來,向來淡然清冷的眉眼竟是多了一抹安然的慰藉。
“暗潮洶涌,風刀霜劍,切記,明哲保身為上。”
明哲保身?你再勸我么?盡歡......
我若保了自己,誰來保你?
火鶴輕敲了門扉,斷了已然呼之欲出的疼。裴熠辰又支使雀兒去替他辦事。雀兒暗暗罵了一句什么便起身去了,自然也不便多留,揣了面具起身,衣擺卻被拉住了。
轉身,盡歡被茶杯溫熱的指尖觸上了手背,抬首望著自己,那眼中分明是縷縷隱憂。
“珍重自身,勿掛勿念。”
手上一空,盡歡已然起身而去。空余自己望著他的背影,惶然痛了起來。
盡歡......
你是命我無須擔憂么?
心頭痛得很。
到底何時,你才能放了這苦楚讓我替你擔上一分呢?
你許是從不知曉,每當你這般淡淡望來,用你那雙嵌了星辰的眸子掩下所有痛辱時,蕭妄塵便如剜心般難熬。
那么淡,淡的如同一縷煙塵,仿佛這世間所有皆不入你眼中心頭,但你的淡淡,卻牽的蕭妄塵憋悶心殤。
盡歡,蕭妄塵的心已然給了你,如何才能,勿掛勿念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