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嬰站在原地,語氣淡淡,眼睛微瞇,望向師映川,這個動作本身并沒有什么實際意義,然而,就是這面部肌肉的細微變化,卻在瞬間就使得這個雪一樣的男子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超拔于世的非凡氣度,那是不同于流俗,不拘于凡情,不歸于世俗認知的意態(tài),此時此刻,師映川分明清楚無比地感覺到,視線中的這個人在倏忽之間就仿佛經(jīng)歷了復雜變化,依稀回溯成了當年那個安然叫著自己‘皇兄’的男子,一切的一切似乎重歸于那時的久遠斑駁歲月,這一剎那,是現(xiàn)實與過往之間的真實流連,轉換著讓人恍惚的記憶畫面,就聽對方平靜說道:“既然如此,那么映川,就讓我們看看,今日究竟是誰,會死在對方劍下!”
話音未落,兩人已同時出手!雙方的身影在這一刻俱是變得模糊無比,肉眼只能夠勉強看到無數(shù)道殘影以一種極端恐怖的速度交錯往來,互相絞殺!
--映川,極愛極恨,至情至絕,你我之間的牽絆,你要怎么了斷?
--玄嬰,也許只有死亡,才能將我們之間的一切,徹底終結!
宗師之間的戰(zhàn)斗往往涉及到的空間范圍很廣,兩人在激斗中,很快就戰(zhàn)至十數(shù)里之外,距離還在向北面不斷游走廝殺的連江樓三人越來越遠,兩人身上的傷痕也不斷增加,隨后,在一次激烈碰撞之后,雙方向后急速倒飛出去,遠遠分開。喜歡就上。
此時周圍人跡俱無,這里是一片峽谷,凸崎峻峭,兩邊峭壁高高,下方河流激蕩,師映川與季玄嬰一左一右,分踞兩方,中間相隔甚遠,但以兩人的目力,卻都可以將對方臉上哪怕最細微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師映川便發(fā)現(xiàn),此時季玄嬰面上的神情相當平靜,明明戰(zhàn)至此時,局勢已對其十分不利,但這個男人的眼中卻分明有著清泉一般的明澈,全無半點焦躁、畏懼、瘋狂等等本該存在的痕跡,師映川知道,這決不是對方故作淡定從容,而是自內而外地由衷顯露,師映川目睹這一切,不知為何,卻有微微傷感,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猶如在生命中的某一天,忽然回到了曾經(jīng)熟悉的故園,走過年少時經(jīng)常玩耍的地方,在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攀折過的樹上摘下一顆果子,輕輕一咬,卻發(fā)現(xiàn)味道再不是記憶中那讓人陶醉的清甜,而是濃濃且綿遠的苦澀,將那些有過的溫暖記憶化作云煙,頃刻流散。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立刻動手,只靜靜遙相對視,或許就在此時回憶著有關于從前的種種相聚之際的畫面,如此微妙而熟悉的感覺,就如流水漫漫,無聲無息地淹沒心田,將眼下的現(xiàn)實與曾經(jīng)的記憶彼此交融,片刻,季玄嬰忽然在唇邊微微露出一絲不明的清冷之意,與此同時,他張開雙臂,微閉上眼,仰頭向天,陽光照在臉上,原本白皙的面孔幾近透明,一時間他深吸口氣,在接下來開口的一刻,心中的一切動蕩情緒都瞬間被驅散,整個人恢復了平靜,說著:“我的道,是滅情之道……人有七情六欲,情之一字,有多種延伸,親情,愛情,友情,這些都在其中,這一世,我有生身父親,有親生兒孫,有手足兄弟姊妹,這些是血緣親情,而我,可以決絕斬之,一意屏棄。”
季玄嬰說到這里,語氣平靜,卻是透著冰冷無情,就聽他繼續(xù)說道:“至于友情,向游宮算是一個,此人與我乃是知音,然而若有必要,我可以親手斬卻,于我而言,亦非難事。”
話音方落,漆黑的眼睛已看向遠處峭崖上的身影,兩人視線就此一觸,剎那間已是心緒互通,都明白了對方的決斷,于是輕愁暗恨間,似有心事橫生,在此時,在兩人自己也許都未必真正了解的心底某個角落里,一些東西幽幽蔓延,是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根植深處,季玄嬰靜靜體味著這種心情,忽然就修眉微展,沉聲道:“……親情,友情,俱是可有可無,于我而言,情之最濃者,非你莫屬,唯有斬去你我之情,方可成就我滅情之道!”
素白修長的右臂輕輕一動,穩(wěn)若磐石地筆直伸向前方,劍尖遙指那一抹紅衣,此時季玄嬰?yún)s是目光溫和,面帶微笑,說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我都是性情孤桀淡漠之人,唯獨對你,我寄予了全部能夠給出的情感,也正是因為如此,情濃到了極致,只有這樣,待一力斬滅之時,才會痛到極致,自此至情至性,徹底……無情。”
最后一個字落下時,季玄嬰整個人已是氣勢頓時劇變,變得空靈,清透,就如同黑夜之中落下的白雪,極美,也極寒,世人皆道他是無情無心之人,然而誰又明白,在很久很久之前,在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將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凝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沒有絲毫的保留,固然他從來都表現(xiàn)得很是淡漠,但是感情的表達方式是不同的,沒有任何人的感情付出會與其他人一模一樣,所以誰又能說淡漠的背后就不是濃烈?就好象冰的反面,是火!
“我苦心多年,最終有所感悟,自創(chuàng)一套劍法,名為‘離合’,從開創(chuàng)至今,沒有其他人見過,因為這是為你準備,除你之外,任何人都不配看到。”季玄嬰朗聲說著,此時此刻,以往那些已經(jīng)沉淀在記憶的深處的東西,在這時悄然翻騰上來,充斥了冰冷死寂的心田,是一股難言的復雜情懷,他凝目注視對面的身影,莫名之間心中悵然若失,但下一刻這些情緒就風卷云散,仿佛剛才那出現(xiàn)的感覺,只是錯覺而已,一張清俊的面孔重新變得沉靜而木然,這時遠處師映川一手捂住腹部,眉頭微擰,似乎正在忍受什么痛苦,不過表情還是冷冽,只道:“……也好,那就讓我見識一下罷。”
激烈的戰(zhàn)斗再次拉開帷幕,季玄嬰劍光所及,一變再變,一時間竟是隱隱占據(jù)了上風,師映川腹中疼痛,尤其之前雖然傷勢被修補得七七八八,但強行沖擊藥力所帶來的損傷可不僅僅只在于肉身,師映川眼下的戰(zhàn)斗力被大幅度削弱,尤其他身懷六甲,此時經(jīng)過前面一系列戰(zhàn)斗,似乎動了胎氣,整個人都受到影響,現(xiàn)在與季玄嬰這樣宗師中的出類拔萃人物相比,并沒有什么優(yōu)勢,反而在季玄嬰這一番鬼神莫測的劍法之下,險象環(huán)生!
師映川的身影在對方疾風驟雨般的攻擊下就如同一株飄搖的蒲葦,他目色凝重,駕馭著北斗七劍,剛欲用勁,突然間就覺腹中一陣劇痛,當下不由得大恨,心中暗罵:“你這小鬼頭兒,莫非就不能安分些?這關頭,豈不是要害了自己和親爹的性命不成!”其實這也是無奈之事,不要說產(chǎn)期本來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情,只看今日這一連串的變故動蕩,哪怕就算是產(chǎn)期還有不少日子,只怕孩子也會因為受到波及而要提前出世了,然而大戰(zhàn)期間,又怎能顧及到這些?
一時間師映川也發(fā)了性子,他強行按捺住足以令普通人失控的痛苦,牙齒緊咬,知道自己必須速戰(zhàn)速決,況且連江樓那里以一敵二,勢必需要自己趕去支援,一念及此,師映川厲嘯一聲,已不顧忌自己的身體狀況,強行發(fā)動殺招!幾乎與此同時,季玄嬰也面色冰冷,白皙的臉突然變得赤紅,眼角幾近綻裂,他冷漠望著前方輝煌劍光中的一襲紅衣,瞳孔之中血光流轉,驟然便使出了生命中最燦爛的一劍!
--離合之劍!
那是難以言喻的燦爛,是終極力量才會綻放出來的驚心動魄的殺戮之美,是令雄性動物血液沸騰的根本所在!下一刻,大氣爆鳴聲中,刺目的光華瘋狂閃耀,仿佛九天劫雷降臨人間!劍氣浪潮在峽谷中瘋狂咆哮,罡風狂舞,劍鳴鏗鏘,將周圍的一切剖分切割,使得兩方高高蹲踞的險峻峭壁好似隨時都會崩塌一般,兩道絕大的力量正正相撞,片刻,突然就見兩方相對的峭壁就像是豆腐一般開裂,緊隨而來的,就是聲勢浩大的連續(xù)崩頹,簡直就像是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景象,兩大絕頂強者之間的碰撞,終于將這片峽谷生生摧毀!
周遭大范圍的崩塌中,兩道被勁風環(huán)繞的身影卻絲毫不受影響,任碎石亂木飛濺,亦不掩傲岸之姿,此刻師映川與季玄嬰雙劍相抵,兩人之間相隔不過半尺,彼此距離如此之近,然而周圍劍氣卻是狂暴如颶風,任何在此范圍內的物事都被絞得粉碎,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向前推進半分,呈現(xiàn)出僵持的局勢,看樣子,想要決出勝負,一時間根本不能做到!
一開始的碰撞之后,兩人的目光終于交匯,這一對曾經(jīng)的結拜兄弟,耳鬢廝磨的伴侶,此刻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相撞,卻都是毫不掩蓋的殺意,師映川望著面前的男子,眼中帶著一絲嘲諷,嘿然冷笑,沒有說話,季玄嬰?yún)s是目光仿佛越過了師映川的臉,看進更深處的地方,既而突然開口道:“……我想知道,你這一世,可曾真正對我有情?”
師映川沒料到對方會突然問出這么一句,而在這時候,他也不由得仔細去看對方的眼睛,其實也沒有什么,那里依舊是冷冽無情的,絕情絕義,只不過卻并不像從前那樣清透明利,而是仿佛蒙了一層薄霧一般,空茫深沉,令人看不太分明,師映川沒有想到季玄嬰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還問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輕嗤一聲,正要說話,卻忽然間腹中又是一痛,他艱難忍著,些許雜念在心頭微微一閃,隨即就被硬生生抹去,一時間師映川嘴角輕扯,看起來顯然是一種嘲弄,這時他頂住周身極強的劍壓,沒有正面承認什么,但也沒有否認什么,只從唇中吐出一道冷冰冰的話語:“沒有必殺的信念,可使不出這一劍啊……既然如此,你現(xiàn)在卻來問我這么一句話,不覺得諷刺么?”
季玄嬰聞言,卻仍是從容,他并沒有將目光移回,反而仔細看著師映川,此刻兩人雙劍相抵,不得寸進,磅礴的力量彼此激蕩,颶風般的劍氣越發(fā)劇烈,雙劍之上更是爆發(fā)出無匹鋒芒,兩人都很清楚,如此相持下去,至少也要以一人的死亡才能告終,甚至是雙雙身亡也并非沒有可能,然而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且即便想要退避也不可能了,因為這時候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誰先撤手,誰就會立刻遭到反噬,必死無疑!
劍氣巨潮激蕩不休,猶如狂滔怒浪一般,師映川突然厲叱一聲,雙臂前送,于正面抵住對手之余,緩緩將手中寶劍推進,季玄嬰眉心一跳,頓時長眉立起,亦是加力,但是值此性命牽于一線之際,季玄嬰?yún)s不知道為什么,微微翹起嘴角,表情模糊,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別的什么意思,并不能辨得分明,只聽他說道:“若是將你斬殺,便是斬滅所有人性之中的情感,釋放自身所有枷鎖,真正形成自己的道,如此,我相信自己此生就有了晉升五氣朝元的機會。”
“那么,你可以試試……”師映川咬牙說著,劍上開始發(fā)出尖銳的厲鳴,此時他腹痛難忍,然而雙手仍然死死攥緊北斗七劍,用力推進,季玄嬰看著,眼神清澈,不知心中在想什么,日光落在他臉上,將那白皙面孔照耀得有如最上等的玉石,師映川冷汗凝滿了額頭,如此施力之下,腹中已是疼痛如絞,他甚至已經(jīng)感覺到眼前開始有些模糊,然而便在此刻,面前季玄嬰那一雙眼睛里,卻突然亮起強烈的光芒,師映川一怔,下一刻,對面施來的所有壓力驟然消失,一直緊緊抵住北斗七劍的三尺青鋒突兀碎裂,寸寸截斷,北斗七劍就此順勢一往無前,重重刺入一具血肉之軀!
以兩人為中心形成的颶風般的劍氣大潮瞬間消散,師映川死死看著眼前的一幕,無比的震驚令他僵在當場,遠處綿延極長的峭壁還在不斷地塌陷,風中塵土飛揚,師映川喉頭干澀欲裂,他定定立著,看面前神色不改的男子,片刻,才微啞道:“……為什么?”
季玄嬰安靜站立,胸前的血跡已在逐漸擴大,他輕挑長眉,眉毛因為此刻面孔的失血絕白而顯得更加地黑,如同兩道濃墨勾勒,他淡淡道:“我可以與你同歸于盡,但我是個最狠毒冷酷的人,就在剛才,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我要的遠遠不止如此,所以我選擇讓你記住我,而且,要的是刻骨銘心。”
此時,這個潔白如雪,也冰冷如雪的清逸男子微揚雙眉,似是輕笑:“雖然被劍刺中的人是我,但事實上你卻是心頭中劍,所以這一劍,你一生都會記得……皇兄也好,映川也罷,你號稱劍神,天下萬劍共主,但我這一劍,你卻永生永世也破不了,這一場,是你輸給了我。”
師映川看著面前之人,眼神有瞬間的恍惚,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其實在對方中劍的一剎那,自己也許就已隱隱知道了答案,只是,為什么明明沒有受傷,然而此刻心頭卻好象真的狠狠中了一劍,沉重如斯!
季玄嬰神色安然,仿佛只是在自家花園欣賞風景,而非即將迎接死亡,他看也不看刺入自己身體的劍,只看眼前的師映川,然后他微微抬眼,似乎透過了師映川看向未知的遠方,如同看見了希望,亦或是永久的沉靜安眠,這一劍,是他對自己與師映川之間兩世糾纏所作出的,最終的決斷!
周圍風聲如嘯,師映川望著男子,突然間就低低笑了起來,啞聲道:“你還是這樣任性……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這樣任性到了極點,從來都絲毫不考慮其他人的心情……”
“是啊,我一直都是如此。”季玄嬰負手而立,他清俊的面孔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痕,強大的反噬力已經(jīng)徹底摧毀了他的肉身一切生機,他深深看了師映川一眼,既而笑了起來,師映川兩世之間,都從來沒有見過季玄嬰有這樣燦爛的笑容,此時此刻,這個男人笑得驕傲無比,風華無雙,他伸出手,撫向師映川的臉,傲然說道:“映川,你雖冷薄無情,但這一生,別想有片刻……忘記我季玄嬰!”
話音未落,整個肉身終于徹底崩潰!恐怖的反噬之力強大到了極點,使得活生生一副血肉之軀甚至連遺骸都無法保留下來,幾乎瞬間就在師映川的面前朽化成灰,隨風四散,師映川微微失神,站在當場,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季玄嬰指尖的余溫似乎還殘留在上面,然而轉瞬之間,眼前就只有這飛灰漫天,就像一場灰色的雪。
“玄嬰……”師映川喃喃輕語,一時間心中迷茫復雜之情百轉千回,不可遏止,盡管自己與這個男人之間有著太多的恩怨糾葛,但這一刻,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隨風而散,對方的確真真正正做過不可饒恕的事情,然而最后的時刻,這個傲然清冷如雪的人卻送給了自己一件意外的禮物,縱使浴血而生,也不能掩其可貴。
片刻之間,灰飛煙滅,一切都消失無蹤,這個如霜似雪的男子悄然離開,沒有在世間留下半點痕跡,從容地結束了自己原本絢爛的生命,如流星劃過天際,也重重一筆寫在師映川的心頭,這世間所有的人,交織成無數(shù)條線,有的交匯在一起并且向前延伸,更多的卻是很快分離,甚至決然崩斷,世事之顛倒莫測,不過如此。
一時間師映川惘然靜立,心情難以言述,那是令人無力的斑駁滄桑,他陷入了某種空蕩蕩的感受之中,也許各種之前恩怨愛恨交織的情緒仍然都還存在,卻再也沒有此前那么強烈,更多的,卻是無盡的悵慟,這些年來,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十載,他卻已經(jīng)陸續(xù)送走了那么多熟悉的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熟悉身影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不會再次相見,一顆心也因為一次次的失去而變得逐漸蒼老,難道,這就是被注定了的命運么?
崩塌還在繼續(xù),師映川環(huán)視周遭,臉色緩緩恢復了平靜,此時他腹痛已經(jīng)減輕許多,便沒有再停留,只因連江樓那里還在苦戰(zhàn),師映川必須立刻趕去支援,之前晏勾辰與紀妖師兩人之所以沒有刻意強行圍擊師映川,而是放任季玄嬰與溫淥嬋來合攻,他們兩人則是專心對付連江樓,一來是因為在當時情況下,季玄嬰與溫淥嬋看起來有很大的成功把握,二來卻是因為即使這二人萬一失敗了的話,也不必擔心師映川會趁機逃走,晏勾辰算準了師映川與連江樓之間伉儷情深,師映川是絕對不可能放棄愛侶獨自離開的,就算他能夠解決季玄嬰與溫淥嬋,也一定會馬上趕去連江樓的身邊幫忙,哪怕是明知道極度危險,也必定一往無前!
師映川立刻便動身,此時他本可以先剖開腹部取出孩子,但這里四下無人,不可能把孩子獨自留在這里,更不能帶在身上去參加戰(zhàn)斗,而且一旦腹部取子,勢必對身體造成更大的負擔,進一步大大削減實力,況且連江樓那里情勢緊急,不能再拖延了,因此師映川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這樣繼續(xù)挺著肚子,直到一切都結束以后,再取出孩子。
宗師感應非同尋常,更何況戰(zhàn)斗之際動靜不小,因此師映川很快就追蹤到了連江樓與晏勾辰和紀妖師三人的戰(zhàn)斗現(xiàn)場,此時三人激斗正酣,連江樓原本修為深湛,這些年又有師映川多加傳授,越發(fā)精進,而紀妖師情意牽纏之下,卻是有些束手束腳,難以真正與其生死相搏,因此縱然兩大宗師聯(lián)手圍攻,到現(xiàn)在也并未占得上風,師映川見狀,捂一捂隱隱生痛的腹部,下一刻,已是毫不猶豫地執(zhí)劍飛身而去,加入戰(zhàn)團!
師映川的加入頓時使得連江樓壓力大減,他挺劍直取晏勾辰,將紀妖師留給連江樓對付,這時晏勾辰使出的已是與從前截然不同的功夫,分明就是當年還是曲蜃樓時期的路子,其中還包括了師映川并不陌生的北遼巫人以及蠱師層出不窮的手段,師映川冷笑道:“總算是舍得露出來了么……我這一生,最恨的就是欺騙!”
一時間雙方打得難分難解,師映川固然在道理上修為遠勝晏勾辰,但形勢比人強,眼下他的狀況并不樂觀,因此也只是維持著僵滯的局面而已,然而這時候師映川卻是再次腹痛難當,甚至已經(jīng)感覺到身體下方已有些濕潤,他知道這是真的要生產(chǎn),心中大恨這孩子來的實在不是時候,但是又能怎樣呢,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然而,就是這時,事情卻突然有了轉機!紀妖師原本就在修為上略遜連江樓一線,眼下他心中因為深愛連江樓,沒法徹底放開手腳,但連江樓卻是揪心愛侶處境,完全已不顧自身安危,全力拼命,如此一來,紀妖師一個不察,卻是被連江樓一拳猛轟在胸前,磅礴巨力迸發(fā)之余,紀妖師不但胸膛凹陷,被生生打斷了骨頭,就連內腑也已受到重創(chuàng),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長線,整個人流星也似地重重砸入到了山壁之中,濺起大片碎石,生死不知,而連江樓片刻也不停留,立即掠向遠處正在激戰(zhàn)的兩人,長劍所及,直指晏勾辰!
有了連江樓的加入,局勢立刻為之一變,晏勾辰很快就從漸占上風變成了被連江樓與師映川聯(lián)手打壓,不過即便如此,短時間內也不可能一舉競功,而師映川卻明顯已經(jīng)撐不住了,因此連江樓哪里還有繼續(xù)纏斗的心思,他找準機會,一劍逼退晏勾辰,即刻就挾住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師映川徑直向遠處掠去,而此時師映川因為見到局勢已經(jīng)得到控制的緣故,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松,他原本之前就是仗著一口氣強行撐住,現(xiàn)在心氣一松,立時數(shù)癥并發(fā),整個人已再難支持,軟軟攀在連江樓懷中,連江樓將他挾緊,一面急速趕路,一面安慰道:“……橫笛,撐著些,馬上就沒有事了。”
師映川此時不僅僅腹中劇痛,全身都是十分難耐,不過他也知道今日的危局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解除大半,便咬牙道:“江樓,實在是不成的了,我已經(jīng)開始流血,必須找地方將孩子生下來……”連江樓方才只顧著廝殺,根本無暇關注到師映川的情況,而且?guī)熡炒ū旧斫?jīng)過之前的一系列苦戰(zhàn),又是身著紅色衣袍,因此有些事情也并不顯眼,如今連江樓聽到愛侶的話,稍加注意,這才驚覺師映川下半身已經(jīng)是被鮮血和其他**混合的東西給濡濕了,一時間連江樓心臟一緊,立刻道:“再忍一下,我立刻找地方讓你生產(chǎn)。”
連江樓心中緊迫,當下拼力施展身法,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僻靜之地,他將師映川小心放在草地上,撩開了已經(jīng)破爛的袍子,露出對方隆起的雪白腹部,師映川此時已經(jīng)無力自己動手,滿臉冷汗地咬牙道:“用劍剖開……把孩子取出來……”
連江樓也是決斷之人,當下用褻衣衣擺將劍尖反復用力擦了幾遍,就抵住了師映川的肚子,緩緩劃開肚皮,師映川閉眼艱難忍著,并不出聲,只覺得意識開始模糊,但他強撐著不肯昏過去,緊緊攥拳,恍惚中,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腹中慢慢掏著東西,很快,有什么似乎被拿出來了,整個人好象也隨之一空,輕松了許多,事已至此,師映川心里總算是有了著落,知道孩子是生下來了,一直緊繃的身軀頓時就松懈下來,就連剖腹的疼痛也沒力氣再理會,只知道有人在給自己快速包扎腹上的創(chuàng)口,隨后一顆藥丸被塞進自己嘴里,然而,過了一會兒,師映川微微模糊的意識卻忽然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他睜開干澀的雙眼,沙啞道:“……孩子怎么不哭?是……男還是女?”
入目處,卻見連江樓正低頭看著手里的一包東西,用一件沾著血跡的褻衣裹著,靜靜不語,那包著的一團物事卻是全無聲息,師映川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感覺,他忍痛坐起身來,就要伸手去抓連江樓手里的東西:“……給我看看!”
連江樓見他如此,怕他傷口受損,立刻將其按住,不讓他亂動:“橫笛,你先不要動……”連江樓頓一頓,或許是知道無法隱瞞,他終究還是在遲疑之后,小心地扶起了師映川,然后將手里用褻衣包著的嬰兒遞給了對方。
師映川何等聰明的人,此時已然猜到了幾分,可他卻不愿相信,強行控制住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將孩子接在懷里,剝開褻衣,睜大了眼睛看著,只見那是一個身上還沾著污物的嬰兒,小小的男孩子,像大多數(shù)新生兒一樣皺巴巴的,眉眼唇鼻依稀能夠看到連江樓的影子,然而,這個孩子卻是渾身青紫,全無呼吸,分明是個死嬰!
師映川有些茫然地抱著兒子輕盈的小小身體,看那小巧的鼻子,微抿的嬌嫩唇瓣,他騰出一只手,手指緩緩撫上嬰兒粉嫩的面頰,卻只覺得一片冰冷,師映川是習武之人,只看嬰兒全身的皮膚都呈現(xiàn)出青紫之狀,就知道這孩子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長時間不能出生,所以活生生窒息而死,也許其中也有受到父體在戰(zhàn)斗中波及的因素,畢竟那樣的激戰(zhàn),即使師映川再想維護,也是艱難,但無論怎么樣,這個孩子的死亡,已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師映川死死咬住嘴唇,不發(fā)一聲,一旁連江樓見狀,擔心他受不了刺激,便將他小心地抱進懷里,低聲安慰道:“橫笛,孩子雖然已經(jīng)沒了,但我們以后還會再有……”說到這里,卻是無法再繼續(xù)說下去,固然師映川失去了孩子,可他也是一樣的,此時這個性格堅毅的男人,心中痛苦并不下于師映川,畢竟,這是他一直以來都殷殷盼望著的骨肉,是他與心愛之人的親生孩兒啊!多少次,兩人欣喜地談論著有關孩子的一切,那些溫馨畫面,到現(xiàn)在還是歷歷在目!
師映川什么也不說,今日他受到的打擊接二連三,似乎已經(jīng)是麻木了,他定定看著已經(jīng)冰冷的嬰兒,與心愛伴侶的兩百多個日日夜夜的期盼,到頭來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具小小的冰冷尸體,師映川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這樣的感覺,更甚于當年失去女兒靈犀之時,他忽然低低而笑,用臉頰輕輕貼住死嬰冰冷的身體,嗓子里發(fā)出嘶啞的聲音,說到:“這孩子,我們本來給他取名叫做寧神通的……他本該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我會讓他成為天下最尊貴的人,將整個世界都交給他……”
連江樓眼見愛侶心痛至此,縱然自己此時亦是悲慟難抑,但也只能強行忍耐下去,打起精神來安撫師映川,師映川雖是痛心,但他歷經(jīng)世事,什么風波艱折沒有闖過,再毀心挫磨的事情都嘗盡,終究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悲痛欲絕,過于動搖心神,況且眼下大敵當前,還有余波未盡,不能沉溺于痛苦之中,當下師映川便強行收斂心神,將死嬰用褻衣嚴嚴實實地裹好,對連江樓道:“帶上孩子,我們立刻離開……”
連江樓點頭,起身將衣裳撕下一條長長的布條,把包好的嬰尸牢牢捆在胸前,就欲扶起師映川,然而就在這時,連江樓突然微微變色,回身就是一劍,將一道飛襲而來的劍氣重重打散,與此同時,兩道身影遙遙自遠處掠來,正是晏勾辰與紀妖師,師映川見狀,瞳孔頓時微縮,雖然紀妖師現(xiàn)在看起來已是重傷,但自己也是底牌盡出,不知能否抵擋,而連江樓戰(zhàn)至如今,消耗極大,未必就比晏勾辰強到哪去,因此,接下來一場死斗,已是不可避免!
晏勾辰與紀妖師在十余丈外停下,兩人何等眼力,只看師映川狼狽模樣,肚腹已平,就知道孩子已經(jīng)出生,紀妖師重傷微喘,目色有些復雜,道:“……孩子呢?”師映川坐在地上,漠然道:“托諸位的福,這孩子胎死腹中。”紀妖師神情微震,既而默然無言,晏勾辰容色如常,卻是微笑道:“映川,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應該再沒有什么依仗的手段了罷。”
師映川冷冷道:“不錯,到現(xiàn)在我已是手段盡出,不過可惜,若無江樓在此,我自然必死無疑,但如今他尚在,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說罷,師映川試圖起身,卻只覺得沉重無力,只得放棄,對連江樓道:“抱歉,看來我真的無法再與你并肩而戰(zhàn)了……現(xiàn)在,只能靠你一個人。”
連江樓蹲身扶住師映川,面色沉靜,溫言道:“有我在,你不必擔心。”話音未落,連江樓的瞳孔猛地驟然放大,下一刻,已是一劍重重刺進了師映川的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