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先下去休息了,內堂上只剩下孫權君臣三人,這時,孫權嘆口氣道:“我們究竟要不要曹軍離去?”
張昭遲疑一下道:“之前吳侯不是公開表過態,希望曹軍撤離江東嗎?”
孫權搖了搖頭,“那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當時曹操和曹丕都沒有理會,現在形勢又有不同,曹軍已經撤回淮河以北,如果江東的曹軍再走,恐怕我就沒有助力了,但曹軍若不走,我又無法負擔軍隊的錢糧開支,說實話,我處境兩難啊!”
說到這,孫權又取出一封信,遞給張昭和步騭,“這是前天曹操命人送來的一封緊急快信,曹操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公開挽留曹軍。”
張昭和步騭都不由一愣,他們竟然不知道曹操送來了這封信,吳侯也沒有告訴他們,張昭急接過信看了一遍,孫權注視著他問道:“子布是什么態度?”
張昭將信遞給步騭,沉吟半響道:“微臣以為曹操是受制于和劉璟的協議,不得不表示撤軍,但他又不想離開江東,所以就希望由我們來挽留,這樣他就可以給劉璟一個交代。”
“長史的意思呢?”孫權的目光又轉向了步騭。
步騭嘆了口氣道:“曹操是想把責任推給我們,其實責任什么倒無足輕重,關鍵是漢軍是否會從太湖撤軍,如果漢軍不肯撤,那曹軍也最好留下,但如果漢軍肯撤,曹軍也就沒有必要留在江東了。”
步騭看得很透徹,直接點到了問題的根源,最好雙方艘能撤軍!
只是漢軍撤軍的首要條件是曹軍要離開,這就使得江東必須冒一個險,先讓曹軍撤軍,然后再和漢軍談判,孫權沉思良久,終于點了點頭,“曹軍留在江東,作用其實也不大,反而會給劉璟一個進攻的借口,也罷!我們就明確表態,曹軍必須撤離江東。”
毗陵郡也就是今天的常州一帶,在三國時期,這里是江東的屯田重地,江東特地在此設置了毗陵典農校尉,負責屯田。
但在合肥之戰期間,曹操為了協助江東對抗會稽郡漢軍,命大將于禁率兩萬軍隊進入江東,便駐扎在毗陵郡,一晃已過去了大半年,嚴重影響到了江東在毗陵郡的屯田。
此時合肥戰役已經結束,曹軍全部退到了淮河以北,按照雙方的協議,于禁的軍隊也必須退到淮河以北,只是于禁的軍隊是由曹操親自部署,不屬于曹丕管轄,所以他的軍隊北撤,必須要有曹操的命令。
當然,曹丕和劉璟簽署的停戰協議代表了漢魏兩國,于禁也必須遵循,只是這中間有一個時間差問題,需等曹操批準了停戰協議后,再下達命令,讓于禁軍隊北撤。
這是必須要做的流程,用通俗的話說,急也急不來,不過漢曹兩軍不知簽署了多少協議,大多數都沒有遵守,雙方也習以為常,曹操也不會把合肥簽署的協議當回事,在他看來,合肥之戰不過是實力不濟,用一種體面的方式敗退罷了,一旦恢復了實力,他還會派軍隊南下奪回合肥。
同樣,一旦漢軍有足夠的實力,他們同樣也會找借口撕毀協議,大軍渡過淮河北上,絕不會真的受制于兩年停戰期限。
也正是雙方心中有默契,所以曹操實際上并不想撤回江東的曹軍,他希望用這支軍隊來牽制漢軍進攻江東,從而保住江東。
不過曹操卻沒有考慮到江東的承受能力,沒有想到江東會負擔不起曹軍的錢糧開支,孫權已公開表示,希望這支曹軍能盡快撤出江東。
但更讓曹操為難的是,盡管曹軍已經從壽春北撤,但彭城的漢軍卻遲遲沒有南撤的意思,盡管雙方都沒有明言,但曹操心里卻明白,如果江東的曹軍不北撤,那徐州的漢軍也不會南撤。
正是考慮到一點,曹操便給于禁發來一封緊急鴿信,信中原則上同意于禁北撤,但要看江東的態度,也就是說,江東如果不讓曹軍北撤,那曹軍就繼續呆在毗陵郡,至于徐州的漢軍遲遲不肯南撤,曹操會再和劉璟交涉。
孫權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派步騭和秦宓同去毗陵,明確表明江東的態度,希望曹軍撤離江東。
毗陵縣城外的曹軍大營內,于禁獨自一人坐在大帳內,顯得心事重重,在桌上放著一封信,是他族弟于澤剛剛派人送來。
于澤在南陽投降漢軍之事,于禁也有所聽聞,剛開始他頗有些緊張,唯恐于澤會連累到自己,但曹操依舊任命他為駐江東的曹軍主帥,于禁這才松了口氣,曹操對自己的信任,他也深為感激。
而此時于澤寫來了一封信,建議他看清天下大勢,及早做出明智選擇,同時信中還透露,漢王對他特別重視,他若投降,必會得到漢王的重視。
其實于禁也很清楚形勢對曹魏一步步不利,漢國不僅軍事上和國力上超過了曹魏,而且劉璟定都長安后,便取得了政治上的優勢,天下人已經漸漸忘記了鄴都的傀儡天子,而把劉璟視為大漢王朝的繼承者,劉璟統一天下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形勢已到如此地步,于禁怎么會不考慮自己的前途,只是曹操待他不薄,而且在于澤投降后,還這般信任他,這讓于禁怎么忍心背叛曹操。
至于劉璟對他的特別看重,于禁當然知道原因何在,他也只能報以苦笑,或許當年遇到劉璟確實是一種上天安排的緣分吧!
正想著,有士兵快步走到大帳門前稟報:“啟稟將軍,漢王使者秦宓和吳侯使者步騭在軍營外求見。”
于禁一下愣住了,兩個使者居然聯袂而來,他沉思片刻便道:“請他們到偏帳稍坐,我馬上就來!”
不多時,一名軍官將秦宓和步騭請進了偏帳,“兩位使君請稍坐,我這就去請于將軍過來。”
軍官匆匆而來,步騭低聲提醒秦宓道:“于禁未必肯北撤,子敕可含蓄地提醒他,態度和語氣都不可強硬,防止他扣留我們為質。”
秦宓笑著點點頭,“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片刻,于禁快步走進了大帳,進帳便爽朗笑道:“不知兩位使者到來,未曾遠迎,恕罪!恕罪!”
秦宓和步騭同時起身,一起向于禁施禮,“于將軍太客氣了。”
于禁和兩人分賓客落座,于禁先問步騭道:“軍中糧草只能支撐數日,不知吳侯何時才能送糧草至?”
步騭有些尷尬地笑笑,“吳侯已經在安排!”
“那還得請長史替我催一催吳侯,曹軍軍紀尚好,可一旦絕糧,我擔心士兵們會被迫做出一些傷害平民的行為,這是我們雙方都不希望發生之事。”
于禁赤裸裸的威脅令步騭臉色一變,他臉上笑容消失,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于禁森冷的目光盯著步騭,見步騭不再回應自己,這才暗暗哼了一聲,臉上堆起笑容,轉頭對秦宓道:“不知秦主薄遠道而來,有什么要緊事需要于禁效勞?”
秦宓取出一只卷軸,遞給于禁,“這是漢曹兩軍簽署的停戰協議,上面有魏公世子代表魏國的親筆簽名,我相信于將軍也知道這件事了,那么按照雙方協議,曹軍必須要撤退到淮河以北,也包括于將軍的軍隊,漢王殿下想知道,于將軍準備幾時撤軍?”
于禁慢慢接過卷軸,打開看了看,竟然是原件,上面有世子曹丕的簽名畫押,他沉默半晌道:“這件事我也有所耳聞,按照協議規定,我確實應該北撤,只是曹軍軍規森嚴,我必須要接到撤軍虎符和魏公手令,才能撤軍,鄴都到江東路途遙遠。需要一點時間,請秦主薄轉告漢王殿下,一旦魏公令到,我會立刻北撤。”
說到這,于禁又看了一眼步騭,笑道:“當然,曹軍北撤還須得到江東同意,畢竟當初是江東邀請曹軍南下,主人不開口,做客人的也不好隨意離去。”
于禁原以為步騭會說去請示吳侯云云,一起和自己婉拒秦宓的撤軍要求,不料步騭因為剛才于禁的逼糧,心中極為不高興,早把提醒秦宓要含蓄委婉之話拋到腦后,于禁話音剛落,他便冷冷接口道:“吳侯已經決定,接受漢軍和曹軍之間的停戰協議,如果曹軍要渡江北撤,江東絕不阻攔,同時會提供渡江船只。”
于禁的臉色頓時陰冷下來,三人誰也沒有說話,大帳內的氣氛變得極為壓抑,過了良久,于禁才點了點頭道:“江東的態度我會及時轉告魏公,另外撤軍之事,正如我剛才所言,只要魏公之令下達,我會立刻撤軍,這也算是我的正式表態,也請秦主薄回稟漢王殿下。”
秦宓微微一笑便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辭了。”
于禁也冷冷看了一眼步騭,又道:“軍糧之事,還望步長史放在心上,我的軍糧只夠支持三天,三天后會發生很多不愉快之事,到時就別怪我沒有提醒江東了。”
步騭一言不發,跟隨秦宓告辭離去,于禁一直把他們送出大營,望著隊伍遠去,他心中也不由嘆了口氣,現在自己該怎么辦?是撤還是不撤?
他其實已經接到曹操的撤軍令,只是曹操讓他用江東來搪塞,盡量拖延時間,最終使撤軍之事不了了之。
但現在江東已經明確表態,要自己撤軍,而且他的軍糧最多只能支持十天,看江東的意思,是不準備撥付糧食給自己了,難道真要逼他縱兵洗劫毗陵郡嗎?
魏公讓自己看著辦,他又能怎么辦?漢軍是先禮后兵,先派使者來催自己北撤,若自己不肯撤軍,漢軍必然會大舉增兵太湖,直接威脅毗陵郡,說不定會趁機滅了江東。
于禁心中亂成一團,這時他又想到了兄弟于澤寫來的秘信,躊躇良久,于禁終于嘆了口氣,自己確實不能得罪劉璟,須給自己留條后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