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終于如期而至,軍營里面處處都洋溢著喜慶,大紅燈籠,春聯,彩燈,橫幅,隨處可見,認識的兵們相互打著招呼,不認識的兵們都相互敬著禮,那意思就是說,嘿,兄弟,新年好!條令條例上要求,距離五步到七步的時候,才可以舉手敬禮,可就一個出完早操回來,我的手就酸了,因為老是沒有放下來過,盡管如此,我仍是覺得非常開心。
沒顧得上吃早餐,我就和大山急急忙忙拉著七班去軍人服務社打電話了,以我和大山的經驗來判斷,這大過年的,肯定打電話得排隊,不如就早點去,但是一到服務社我和大山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團里面的這個軍人服務社原本只有兩部電話,現在則有了五部,并且還有兩個IC卡電話——我覺得很好,這日子越來越好了。
等到七班的新兵蛋子們一個一個眼淚汪汪的打完電話,我才開始打,撥通了家里的電話,爸爸媽媽都在家,電話那頭的媽媽很高興,她以為我會初一才打電話回來的,因為在我的老家有一句俗話叫做初一崽,初二郎,意思說的就是當兒子的,大年初一一定要給父母拜年,而大年初二那女婿就一定要給岳父岳母拜年,我笑著覺一要去師里面參加團拜會,所以提前給爸爸媽媽拜年了。
媽媽一如既往的婆婆媽媽,詢問我的近況,我告訴她我很好,然后我詢問了外公的病情,媽媽沉默了一會兒,說外公情況不容樂觀,如果可以,今年回去探家,看看外公,我的心頓時就有些沉重起來,爸爸搶過電話對我說,兒子,舍小家為大家,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安心服役,在部隊干出一番成績來,就是對老人最大的安慰。
結束了通話,我覺得我爸爸說得很對,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樣干出一番成績來,更讓我羞愧的是,我還背上了一個處分,說都不敢說。
嘆了口氣,我又撥通了我的班長李老東的電話,班長仍舊是不在家,昨兒一宿都沒回家,倒是他父親老李接了電話,我告訴了他我叫帥克,給班長及班長全家拜年,李老伯很熱情的邀請我有時間去他那里玩,說椰島鹿龜酒管飽,海鮮管飽——我想,這一家子老少爺們,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樣,說話都一樣。
點了根煙,我鬼使神差的拿起了軍線,又撥了一個電話,師醫院的,可是,電話很忙,撥了幾次話務員都說占線,我以為早起的鳥兒才有那蠢蠢欲動的蟲子吃,想不到有人比我更早,頓時有些懊惱了,他媽的,真是邪乎了!
“帥克,帶回吧,快吃早餐了!”大山樂呵呵的叫我。
“那行!回吧!”我回頭看著七班那幾個老煙民笑著說道:“偷偷摸摸買了好煙咋就不給班副我上一支抽抽呢?”
眾煙民頓時尷尬無語,我笑罵道:“三天,我只允許這三天里你們可以背著人抽煙,大年初三,沒抽完的,老子統統沒收!”
方大山看著雀躍不已的幾個煙民,笑著說道:“帥克,你越來越像你的老班長了!”
“怎么不說我青出于藍勝于藍啊大山?”我牛逼哄哄的說道:“這不我比咱老班長多一會唱歌的優點嘛?”
江飆訕笑著,給我遞過來一支精白沙,很好,家鄉煙,我笑納了,這小老鄉也憋得夠嗆,說是戒了,可還是抽上了,估計這幾天夠爽的了。
江飆囁囁說道:“班副,我有點怯場,怕到了晚上表演節目掉鏈子……”
大個子李大顯也趕緊附和著說道:“是啊班副,俺也有點犯憷呢,俺可是說那開場白的啊……”
我笑了,說道:“開場白怎么了,放松點,對了,說到這開場白,我還遇到過一特別牛逼哄哄的人呢,開場白就很吸引人,也很輕松!”
抽了一口煙,看著新兵蛋子們期待的目光,吊足了胃口,我慢悠悠的說道:“他那開場白就真是彪哄哄的啊,當當的就敲了幾下鑼,扯開嗓子就喊:百家爭鳴,百花齊放!改革春風吹大地,老漢今天到寶地,為繁榮社會主義祖國偉大的文化事業,下面,老漢我給各位父老鄉親們表演——耍猴!”
一陣爆笑。
服務社里的嫂子們笑岔了氣,紛紛指著我笑罵:嘿,你這個鳥兵!
……
從下午開始,七班就忙著給炊事班幫廚,一直忙活到開飯,吃年夜飯的時候,張蒙赫然在座,和連里的幾位主官還有幾位排長逐桌挨個敬酒,俗話說得好,年飽年飽,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很飽,并沒有吃什么,倒是很眼饞的看著大家伙們喝啤酒——因為七班晚上要表演節目,所以連長杜山只批準了七班一人一瓶啤酒,絕對不能多喝。
還是四海對我好,這鳥兵悄悄遞給我一個軍用水壺,里面裝了一壺散裝白酒。
……
我坐在自己的小馬扎上,注視著大禮堂上方懸掛著的那一面長長的橫幅,上面赫然寫著步兵第九團春節聯歡晚會暨文藝匯演的字樣,四周傳來戰友們熱烈的掌聲,開心的笑聲,我的眼神慢慢的落在了那個舞臺上,心里想著,他媽的,老子不是一個看客,這也是老子的舞臺!
節目蠻多的,可我都看得心不在焉,我覺得除夕之夜整的這些歡樂祥和的節目都有點膩了,一點都不煽情,不刺激,還好,馬上就有政治處宣傳股的兵來了,他湊到連長耳邊說了幾句,連長杜山朝我一揚手,抬了抬下巴,馬上就傳了句話下來:快到五連了,去禮堂舞臺后面集合!準備上場表演節目。
七班列隊,方大山打頭,我壓陣,面含深不可測的神秘微笑,在戰友的注目禮當中,我們朝禮堂的舞臺后面走去。
“大家都喝口酒吧!”我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軍用水壺,說道:“上場一碗酒,跟著感覺走!”
七班的新兵蛋子們,包括方大山,頓時集體朝我投來鄙視的目光。
“怎么?都怕了嗎?酒壯慫人膽啊!”我笑吟吟的說道:“他媽的,要想讓戰友們嗨起來,自個兒得先嗨起來啊!”
我這一激將,那邊劉浪就不干了,率先拿過軍用水壺就灌了一口,眼睛放光的低吼一聲:“爽!”
大山笑了笑,說道:“喝就喝,東風吹,戰鼓擂,如今世界誰怕誰!”
這班長一帶頭,七班的其他新兵蛋子也都一人灌了一口酒,剛把軍用水壺拿上來再準備喝上一口時,就聽到舞臺前面的報幕員在那里說道:“下面,有請二營五連七班的戰士們,為大家表演軍營搖滾——《軍旗下的蛋》!大家歡迎!”
“軍營搖滾是什么玩意啊?”
“軍旗下的蛋?這節目名字都彪悍!”
“五連還能湊一樂隊嗎?不可能吧?”
“嘿,我聽說這五連的節目沒有審就直接上了呢!”
當聽到這報幕員把幕一報,舞臺下面的戰友們就紛紛開始七嘴八舌的小聲議論起來。
“立正,齊步走!”我趕緊放下軍用水壺,在隊列的最后面下著口令。
從舞臺一側齊步走入舞臺,我們這一水兒身著迷彩衫,下著迷彩褲,腳蹬迷彩鞋的彪哄哄的小伙子就引起了一陣喝彩,我小聲的連續下著口令:“立定,向左轉!敬禮!禮畢!”
頓時從五連的方向就傳來叫好的聲音,其中嗓門最大的就是連長杜山了,我認為,這個托兒未免也太明顯了。
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一片兵,我絲毫不覺得緊張,因為剛剛喝了點酒,膽氣直沖宵漢。
李大顯朝前踢了一步,跨出隊列,手中快板就打了起來,首先來了一段山東快板:“滿面笑容是走上臺,俺把快板是打起來,當兒個當當,當兒個當當,新春佳節喜洋洋,軍營處處把歌唱,英雄團隊過大年,俺們五連露個臉!露個臉!”
我們其余幾條兵馬上進入角色,齊聲道:“咋露呢?”
“說咱連,道咱連,咱連是個英雄連,塔山戰役美名傳,英勇善戰意志堅,意志堅!”
“說咱連,道咱連,咱連是個先行連,科技練兵勇爭先,連隊建設上臺階,上臺階!”
“說咱連,道咱連,咱連是個先進連,戰士個個都拔尖,吹拉彈唱樣樣全,樣樣全!”
李大顯手中的快板一板緊似一板,語速也隨之加快,節奏明快,扣人心弦,啪的一聲,念出了樣樣全三個字之后,就把快板恰到好處的一收,短暫的一個停頓,立馬就引起舞臺之下一片叫好聲。
當然,是有人不服氣,行,咱們接著整,我們其他幾條兵又齊聲道:“說打就打,說干就干,軍旗下的蛋,五連表演給您看!”
李大顯后跨一步入列,方大山下口令:“各就各位——”
如你所知,按照步兵班的戰斗隊形,七班散開,輕機槍手李大顯坐到了架子鼓前操起了鼓槌,輕機槍副射手趙子君操起了一貝司,狙擊手劉浪操起了一電吉他,四0火箭筒射手江飆操起了一塊三角鐵,四0火箭筒副射手汪碩站到了一架雅馬哈的電子琴面前擔任鍵盤手,許小龍站在一面手鼓面前蓄勢待發,60迫擊炮手張曦則手提一面銅鑼鼓,班長方大山操起了一桿嗩吶,而我,作為主唱,當仁不讓的操起了話筒架。
劉浪的吉他在一個經典的慢搖滾節奏下完美的演繹了一個G調和弦,我操起話筒架,對著話筒就肆無忌憚的吼起了這首我和海哥哥兩個人一起改編了崔健的《紅旗下的蛋》,嗯,準確的來說,這首歌是套了老崔的曲子,咱倆重新填的詞,歌名也換了,就叫《軍旗下的蛋》:
“突然的變化,其實并不突然
換上一套軍裝,不知道該干什么
軍旗還在飄揚,逆著風的方向
革命還在繼續,老同志更有力量
錢在空中飄蕩,可那不是理想
雖然空氣污染,看不見更遠地方
雖然當上戰士,可膽量還是太小
我們新兵蛋子都是圓的
象軍旗下的蛋
成為一個兵王,是老子的期待
握鋤頭和握槍,是天生的遺傳
心里非常明白,我們是誰的后代
不像有些鳥人,神智很不清白
私欲在空中飄蕩,經常打在臉上
突然一個念頭,警告你莫跟別人亂走
雖然身體還軟,雖然只會叫吼
我們是早上點鐘的太陽
象軍旗下的蛋
若問我們是什么,軍旗下的蛋!
若問我們是什么,軍旗下的蛋!!
若問我們是什么,軍旗下的蛋!!!”
我幾乎是用盡全力吼出了最后三句,戰友們的情緒都高漲起來,掌聲,歡呼聲,吶喊聲,口哨聲,如潮水一般朝舞臺上的我們涌了過來。
我提著話筒架后退幾步,方大山一正步踢出,吼起了原汁原味的秦腔:
“孩兒本是娘的心頭肉,老娘本是兒的手指頭,孩兒今日走西口,十指連心痛嗖嗖,再給老娘您磕個頭,孩兒不孝把軍投,不殺光那鬼子——誓不休!”
方大山眼中淚光隱現,蒼涼的嗩吶聲頓時飄蕩在夜空當中,壯士斷腕的決然堅毅,易水寒寒一去不復返的蕭殺之氣,金戈鐵馬不破樓蘭終不還的豪壯之氣,頓時感染了所有的兵們……
嗩吶聲嘎然而止,江飆輕敲手中三角鐵,叮當一聲,七班齊聲輕唱道:
“牛兒還在山坡上面吃草,放牛的二小不知哪兒去了……”
方大山一聲暴喝道:“王二小!”
“到!”
“張嘎子!”
“到!”
“董存瑞!”
“到!”
“邱少云!”
“到!”
“雷鋒!”
“到!”
方大山不停的叫著名字,我們不停的答著到,最后,方大山沖著舞臺下面的兵大聲的喊出一個名字:“李向群!”
所有的兵,不約而同的全部起立了,成千上百個聲音齊聲吼道:“到!”
——是的,在去年的那個夏天,在長江流域抗洪搶險中,就是咱們軍的另一支英雄團隊“塔山守備英雄團”犧牲了一位戰友,他的名字就叫做李向群,毫無疑問,他代表著的就是我們集團軍所有在那場與肆虐的洪魔的戰斗中,長眠在水底的,曾經一起摸爬滾打,親如手足的戰友們!他們永遠,永遠的還站在我們的隊列當中!
李大顯甩開膀子重重的,一下一下的,敲擊著架子鼓,我一把從話筒架上面將話筒擰了下來,大聲的吼道:“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舞臺下面所有的兵都跟隨著我吶喊了起來,聲遏長空,整齊劃一。
劉浪的電吉他激昂的響了起來,我開口唱道:
“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里
有的說,沒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
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想什么,做什么,是步槍和小米
道理多,總是說,是大炮轟炸機
汗也流,淚也落,心中不服氣
藏一藏,躲一躲,心說別著急
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問問天,問問地,還有多少里
求求風,求求雨,快離我遠去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東西
人也多,嘴也多,講不清道理
怎樣說,怎樣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樣歌,怎樣唱,這心中才得意
一邊走,一邊想,雪山和草地
一邊走,一邊唱,領袖
噢,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二三四五六七!”
……
演出完了,引起了巨大反響,咱們一下臺,底下的兵們就興高采烈眉飛色舞的議論了起來,不管是夸咱們七班牛逼哄哄之類的褒獎之辭,還是鄙視咱們七班拱上舞臺就撒野的批評之聲,總之有一個事實是無法否認的,那就是觀看演出的兵們都不大不小的震撼了一把。
連首長們都震住了,下臺的時候,海哥哥滿面春風的跑到后臺來對我說:“帥克,剛剛你們那節目叫團黨委一班人都傻了,師參謀老擼也傻乎乎的了——你們那宣傳股長看著首長們都傻了眼,屁顛屁顛的給首長們倒茶去觀察反應,嚇得汗都冒出來了!”
“呵呵,海哥哥你別嚇唬我,我可是抱著給普通一兵們奉獻一道精神大餐娛樂大餐為兵服務的想法上臺唱唱的,可沒抱著那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的想法整一動讓首長們特舒爽的節目啊!”我笑著說道:“不比那拐著彎子歌功頌德的小品啊!”
“你個鳥兵!”海哥哥笑罵道:“說真的,那老擼怎么會認識你啊帥克?剛剛他逮住我還問來著,林海啊,我看這師里面的文體活動器材你都拉了一車來9團了,是不是帥克他們五連那個節目是你整的啊?”
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上次我不假外出和地方的老百姓干了一架,讓老擼給逮住了,那警告處分還是他定的呢!”頓了一頓,我連忙問:“那你怎么說的海哥哥?是不是挨了啊?”
“原來是這樣啊,呵呵!”海哥哥摸了摸自己的絡腮胡子茬,笑瞇瞇的說道:“我說那是集體智慧,主要還是你的功勞……”
“完蛋了,又完蛋了……”
“完蛋個逑,老擼很高興!”海哥哥眉飛色舞的說:“要不是你們龍政委說著小鬧還可以上不了正臺,一個勁的謙虛謹慎,那老擼還非得讓你們去參加師里面的文藝晚會呢!”
“別,拿人參當蘿卜吃,我可受不了那一補!”我笑著對海哥哥打了一拱手(抱拳作揖),很認真地說道:“謝謝你海哥哥,這改天我代表七班請你喝杯酒!”
“要你請什么,呵呵,要杜山請!”海哥哥擠眉弄眼的對我說道:“你做陪啊!”
……
回到連隊的時候還沒有熄燈,連長杜山讓文書兼通訊員龐炎把學習室的門打開了,讓咱們進去看看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
當看到黨和國家領導人在電視里說向中國人民解放軍全體指戰員致以節日的問候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鼻子有點酸,像是聞到了軍械倉庫中那有些年頭的59-2式無縫鋼管爆破筒爆破之后散發出來的硝煙味道。
我想,我們是軍旗下的蛋,紅旗下的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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