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安市委常委會。

這是葉之然到紹安任職之后參加的第一次常委會。

拿著茶杯、筆記本，葉之然不前不后走進會議室，和已經(jīng)到會的常委點頭示意。他的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沉靜，如廣柔的藍天，深邃得看不到邊際。

等市委書~記顧松林最后一個走了進來，在背景為黨旗、國旗的座位上坐下，他掃視了一眼到會常委，沉聲說道：“各位常委，今天常委會議題有兩項，一是確定下任市財政局局長人選，二是討論紹安市春節(jié)安排。下面，先有組織部洪部長介紹推薦人選。”

紹安市委組織部長洪白樹在紹安工作時間非常長，可以算是半個紹安人。他和周山關系莫逆，是本地干部的代表人物之一。

洪部長聲音平淡，不帶任何感情色彩：“關于市財政局局長人選，組織部根據(jù)考察，向市委常委會推薦兩個人選。一是原財政局副局長梁緬道，這名同志做事認真負責，在財政局工作多年，經(jīng)驗豐富，組織部認為他有能力擔任這一職務；二是原諸周縣委書~記李善，這名同志在諸周工作多年，懂經(jīng)濟懂政治，大局觀強，作風樸實，組織部認為他的能力也足以擔任財政局長?！?

顧松林看了看在座的常委，上會之前，他和周山通過氣，希望周山支持梁緬道出任財政局長，但周山堅定支持李善，兩人沒能談攏。顧松林合計了一下。周山的支持者有組織部長洪白樹、市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杜正群、常委兼公安局長李長根、常委兼副市長張云峰，一共占五票。由于公安局長李長根停職學習，所以，只剩下四票，和自己掌握的票數(shù)相同。原來的十三位常委，在李長根不出席情況下剩十二人，由于在票數(shù)相同的情況下，市委書~記可以多投一票，這樣。自己這方面只要掌握六票就可勝出，比周山占有優(yōu)勢。

為了確保勝利，他既和市長宋海平談了一次，又和兩個一貫持中立態(tài)度的常委談了一次，除了統(tǒng)戰(zhàn)部長武若曦表態(tài)支持顧松林，其余兩人都沒有得到確切的答復。

顧松林說道：“同志們，市財政局局長人選非常重要。請大家務必慎重。下面請海平市長發(fā)表意見?！?

宋海平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我認為李善同志更適合擔任財政局局長。”

葉之然注意到，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周山書~記嘴角微微往上一翹，眼睛始終盯在自己的茶杯上，根本沒向宋海平看上一眼。顯然，這兩人早達成了利益交換。

宋海平一發(fā)言。就意味著李善已經(jīng)取得了六票支持，等到兩個中立派常委一個支持梁緬道，一個支持李善，結果很出來了，李善獲得了七票支持。穩(wěn)操勝券。

顧松林臉色灰暗，這次失利顯然又打擊了他的信心和權威。

開完會。顧松林將葉之然請到辦公室，感嘆道：“葉市長，你現(xiàn)在知道紹安市的復雜情況了吧？”

市委書~記掌控不了常委會在國內并不鮮見。但是，像顧松林這樣從省紀委高級領導到地級市擔任市委書~記，并且已經(jīng)快滿二年的情況下仍不能掌控，只能說明兩個問題，一是本身的能力不夠強，二是地方派勢力過于雄厚。

葉之然給他支招：“松林書~記，這種關鍵人選沒有充分把握不能急于上會?！?

顧松林說道：“關鍵是周書~記認為，必須讓財政局長快點接上去，這樣可以有個交接過程。”

葉之然微笑道：“局長人選如果在書~記碰頭會上不能統(tǒng)一，可以暫時由常務副局長主持工作?！?

顧松林此后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得說道：“先讓他當一段時間，如果不稱職再調換。不過，你上次提議的公安局內部整頓工作很有建設性，我等會找政法委書~記朱大明和章局長來商議這件事，你有什么建議？”

示好態(tài)度明顯。

葉之然是紹安市常務副市長，負責市政府的常務工作，在市長外出時主持市政府工作，分管財政、金融、證券、人事、稅務、公安等工作，顧松林征求他的意見合情合理。

葉之然想了想，說道：“公安局的戰(zhàn)斗力關系到全市人民的生命和財產(chǎn)安全，松林書~記要求公安局內部先行整頓，我覺得非常必要。如果借此機會調整一批公安局的中層干部更有利于公安系統(tǒng)的新陳代謝，更有利于貫徹市委意圖。”

這個內部整頓計劃是他和章立人商量的結果，即使沒有市委書~記支持也要實行，當然難度和效果都要大打折扣。現(xiàn)在顧松林聽從了葉之然的意見決心整頓，就給了章立人名正言順的絕佳機會。

一旦付諸實施，以章立人的能力很快就能團結一批公安干警，形成一支不依附與紹安本地勢力的力量。這樣才對得起上任途中因紹安地方勢力送的“大禮”，對得起逸風部長將紹安公安局長送入黨校學習的釜底抽薪之策。

而市委書~記顧松林，因為在常委會輸了一陣，也急于從公安局這樣的強力部門打開缺口，形成反制。他立即說道：“葉市長的建議很好，我等會和章局長等人商量一下，如何調整公安局的中層干部，使得公安系統(tǒng)緊緊圍繞市委的指揮棒運轉。”

葉之然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批閱文件、簽署經(jīng)費申請單，然后對丁青山說道：“丁秘書，通知市財政局，我后天去財政局檢查工作?！?

財政局是個重要部門，又新?lián)Q了局長，葉之然這時下去，目的就是要在李善立足未穩(wěn)之前，對財政局領導進行分工，防止出現(xiàn)李善一家獨大的局面。

葉之然要去財政局檢查工作的消息，自然很快被周山獲悉。周山書~記立即召見李善，進行一番提點和布置。譬如在財政局干部面前故意頂他幾句，說幾句怪話，削削他的臉面等等。

這是葉之然第一次去財政局露面嘛！如果第一次就能打他個措手不及，讓他在財政局威信喪失，自然是周山書~記喜聞樂見的事。

誰讓這小子在對自己的考察中做手腳，讓他丟失了市長寶座？這是不可化解的仇恨吶！

去的那天正好下雨，葉之然撐著雨傘，到了大廳門口，秘書丁青山伸出手將接葉之然手里的傘，葉之然板著臉說道：“不用。”

丁青山訕訕地縮回手，跟在葉之然身后。

大廳內，李善帶著財政局一班領導早在等候，虛情假意地伸出手來迎接。

葉之然見李善伸出了手，順勢將手中的雨傘遞到李善手中，說道：“李局，把傘收好?！?

李善一怔，伸手本來是準備和葉市長握手的，豈料葉市長趁勢將雨傘遞到了他手中，他又不能不接，就在一愣神的時候，葉之然已經(jīng)握住了梁緬道的手，說道：“粱局，你給我介紹一下財政局的領導?！?

財政局的領導看了看拿著雨傘的李局長，暗暗好笑。

梁緬道熱情地介紹了財政局各位領導后，問道：“葉市長，李局，我們先到辦公室吧？”

李善本來準備好的套路完全用不上了，只得跟隨大家到了會議室。

財政局一個局長，三個副局長，加上辦公室主任，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等人，坐滿了小會議室。

李善呢？當然感到憋屈啦。

按照計劃，他應該在葉市長進大廳的時候，由他介紹財政局的干部，掌握主導地位。可是一把雨傘就把局面改變了！

“姓曹的！這個葉之然雖然年輕，看來很不易對付?！?

李善先前還覺得自己做過多年的縣委書~記，年紀也比葉之然大不少，到了自己的地盤，可以穩(wěn)穩(wěn)占據(jù)主動吶！

見所有人都依依序坐好，李善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準備開始反擊了。他清了清嗓子，說道：“葉市長……”

“下面我們開會”還沒說出口。葉之然搖了搖手，制止他發(fā)言，自顧自地喝茶。

李善臉色有點不善，心里罵道：“姓曹的！這是在擺譜！”

等葉之然不咸不淡地喝完一杯茶，李善開口說道：“葉市長，下面……”

“我們開會”四字還沒有說出口，葉之然將手中的茶杯遞到他面前，微笑道：“李局，幫我加點水。”

李善差點吐血。太會擺譜了！這，這，這……常務副市長把茶杯遞到了面前，他不能不倒啊！只得給葉之然倒?jié)M茶。

于是，所有人看到，這位新上任的財政局長，還沒有開口說話，先乖乖地給葉之然做了兩次服務員。

財政局的領導相互看了看，哈！有點意思啊。

葉之然心里暗暗好笑，對付李善這種頭上長有反骨的下屬，他手腕多多，運用起來得心應手。譬如就像現(xiàn)在這樣，先提出幾個很簡單的，他不得不做的事情讓他服從，并且，不斷地讓他做這些無法拒絕的小事，一旦服從次數(shù)多了，他就養(yǎng)成了服從的習慣。這種辦法不僅對李善有用，對其他人也有用。

一旦服從成為了習慣，領導的威信自然而然就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