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大宅院里,大殿之前只剩下站在原地的劉曉飛,愣愣地蹲在雪燕尸身邊的金輝暢,還有昏倒在門口的阿壽。
劉曉飛出神地望著院門,忽然感到背后一陣微痛。他迅速轉過身,看到金輝暢惡狠狠地盯著他,一只手伸在他面前。
“你剛剛干什么了?”劉曉飛瞪大眼睛吃吃地說:“你打了我一掌?”
金輝暢面目猙獰地笑著說:“中了我的寒冰神掌,你就等著全身冰冷僵硬而死吧!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就像剛剛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你……”劉曉飛想摸摸自己的后背隱隱作痛之處,但怎么也摸不著,那陣疼痛卻自行消失了。
金輝暢猙獰的神情忽然變得痛苦,轉而又變得十分歉然,驚恐萬狀地說:“不……你不是那個黑衣人!我殺錯了!”
劉曉飛長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笑著說:“我當然不是!可你真的打了我一掌,現(xiàn)在我真的只有等死了!”他苦笑著想:“唉,二十一世紀我中了寒冰掌,沒想到現(xiàn)在我又中了!真是倒霉倒到古代去了!”
金輝暢用力搓著雙手,緊緊皺起眉頭說:“可惜我只會打寒冰掌,卻不會治寒冰掌的掌傷。”
劉曉飛深吸了口氣,淡然一笑,說:“沒關系。反正我以前中過一次,也算死過一次,現(xiàn)在我沒有什么好怕的。”
“你中過一次?誰打的?這世上除了我沒有人會寒冰神掌啊!這是我的絕學啊!”金輝暢奇怪地看著他。
劉曉飛冷笑一聲,說:“你以為是獨一無二的東西,說不定人人都有。就像那些自稱思想家的人一樣,總是覺得只有自己有思想,其他人都只是蠢驢,只會吃喝拉撒睡和繁殖。”
“哎呀!這下子我算闖了大禍了!我違背了我?guī)煾傅膰懒睿航^不可對無辜之人施展寒冰掌!”金輝暢頭上冒出冷汗,顯得十分內疚的樣子。
劉曉飛默不作聲,欲哭無淚,暗想:“世上中寒冰掌的人肯定寥寥無幾,中兩次的人更是屈指可數(shù)吧!更何況是六百年后和六百年前各中一次的,絕對稱得上鳳毛麟角!根本不可能有這樣倒霉的人。可我偏偏就是這么倒霉!從現(xiàn)代倒霉到古代,世上還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嗎?活著的肯定沒有,只有死人比我倒霉!”
“其實像你這樣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就算中了寒冰掌也不會死得很快。”金輝暢笑著說:“只要你不去想寒冷,就不會覺得寒冷。這樣可以減緩掌傷發(fā)作。你也可以多享受幾年。”他臉上的表情就像不小心踩爛了別人地里的瓜,卻安慰主人說只要不去想損失,就不會覺得損失。
劉曉飛慘然笑著說:“享受?我看是忍受吧!這種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去活來的感覺我最熟悉不過了。最好能麻木,麻木了就什么也感覺不到,沒有感覺就沒有痛苦。”他像是快要哭出來,眼淚在眼眶里轉了一圈又迅速收回,只是眼睛紅了一點。
金輝暢的眉頭擰成了團,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哈哈一笑,說:“我知道有個無名的神醫(yī)可以治好寒冰掌的掌傷!”
“是嗎?”劉曉飛臉上的表情就像聽到別人說買彩票就等于中大獎。
“對,對!我二十年前也用寒冰掌誤傷過一個人,那人正好是那位神醫(yī)的朋友,他把他治好了!前幾年看到那人安然無恙地出現(xiàn)時,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世上真有如此神的神醫(yī)!”金輝暢滿臉堆笑地說。
劉曉飛苦笑著嘆了口氣,說:“二十年前你的功力肯定沒有現(xiàn)在這么深厚吧?”
金輝暢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吃吃地說:“二十年間我的功力精進了不止二十倍!”
劉曉飛慘然一笑,說:“我就說嘛,現(xiàn)在那個所謂神醫(yī)想醫(yī)好我肯定得費比當年醫(yī)治那人多二十倍的難度!”
金輝暢沉吟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唉,年輕人不要這么悲觀!像我這樣家破人亡的人都沒有那么絕望。再苦再難還不得繼續(xù)活下去嗎?誰都是活到死為止,為什么不在活著的時候多想想活著的事呢?說不定那位神醫(yī)的醫(yī)術也精進了二十倍呢!”
劉曉飛想了想,皺著眉說:“難道你不想報仇?”
金輝暢慘然一笑,搖搖頭說:“誰要是被連珠公子殺了,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敢找他報仇啊!何況是我這樣在他面前像手無縛雞之力一樣的凡人呢?告訴你,江湖上有那么一種說法:被連珠公子殺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因為他從不殺無名小卒。報仇?你見過老鼠找貓報仇的嗎?你見過羊找狼報仇的嗎?報仇是江湖上最可笑最俗套的事情,尤其是找連珠公子報仇,簡直就是不自量力,不知好歹!幫你揚名立萬了,還找人家報仇?死在他手是死得其所!”
劉曉飛心里咯噔一下,暗想:“那黑衣人果然就是神秘的連珠公子!”他冷笑一聲,說:“難道連珠公子可以隨意殺人?他有什么特權殺人不償命?天理何在!”
金輝暢傲然一笑,冷冷地說:“你沒聽說過嗎?有本事的人可以不用遵守所謂的天理。人定勝天!像你這樣的俗人是永遠不會懂的,要想脫離俗世中的痛苦就先得脫離俗世。可你憑什么脫離呢?你只不過是泥潭中的一條小魚而已,不是像連珠公子這樣的金鳳凰,永遠可以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翱翔。天高任鳥飛!而你直到死去也只是一條泥潭里的小魚。”
“小魚有什么不好?”劉曉飛冷笑著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我為什么一定要在泥潭中苦苦掙扎呢?我要去無邊無際的大海,沖洗掉我身上的污泥,自由自在地遨游。海是魚的天空,天空是鳥的海。誰也不比誰高貴!難道自由就算高貴?”
金輝暢愣愣地看著他,搖搖頭說:“你說的這些我不懂。總之,我不想報仇,也不敢報仇。”
劉曉飛冷笑一聲,說:“是報不了仇吧?我還從沒見過比你還窩囊,懦弱的男人呢!”
金輝暢臉色憋得通紅,胸口不斷起伏,喘著粗氣說:“滾!滾!要死的話死遠點!你也不用去找什么神醫(yī)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你若想替自己報仇,現(xiàn)在殺了我也行!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微笑著說:“我跟我自己的關系一點也不好,我很討厭我自己,所以就算有人殺了我我也不會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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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輝暢漸漸恢復平靜的表情,嘆了口氣,說:“那個神醫(yī)在通達城的半路街上擺地攤,看起來就像個江湖騙子,誰也不會找他治重病,最多只去看看傷風感冒之類的小病,可每次都藥到病除。所以很多人都認識他。你去通達城隨便打聽一下就能找到。他叫金雨古,人送外號金不換,因為他賣的永遠是同樣的藥,可無論什么小病,只要吃了那種藥就會好。他給自己起了另一個外號,叫做金來妙手。可這個外號誰也不肯叫,都笑話他是自賣自夸。恐怕只有我才知道他確實是妙手。”
“你答應我一件事吧!”劉曉飛聽得有些不耐煩了,想轉移話題。
“什么事?”金輝暢愕然地看著他說。
“你幫我把他送回家,然后多給他點銀子,讓他好好照顧自己的母親。你不是挺有錢的嗎?有錢就該做做善事嘛!”劉曉飛指著仍然昏迷不醒的阿壽說。
金輝暢瞟了一眼阿壽,嘆了口氣,微笑著說:“你連命都快沒了還替別人操心!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讓他去過普通生活就是了。何必要給他那么多銀子呢?他又不需要珍惜,普通生活不需要珍惜,一點也不珍貴。”
劉曉飛面無表情地搖搖頭說:“你錯了。普通生活才是世上最珍貴的。這一點,像你這樣的人可能臨死之前才會明白。但那時你已經(jīng)浪費了空虛的一生,只落得一生空虛。”
“哼,一生!年紀輕輕的老是在想一生一生的!你這樣下去很快就會老的!”金輝暢不以為然地冷笑著說。
“空虛。”劉曉飛淡淡地說,轉身離開了大宅。偌大的皇宮一樣的豪宅只剩金輝暢孤零零一人站在院里。
他呆呆地望著劉曉飛遠去的背影,回頭看著地上昏迷不醒的阿壽和香消玉殞的雪燕,癡癡地想:“哀莫大于心死。人活著,但心死了就是死了。人死了,但心還活著就是活著。很多人的心死了,卻連自己也不知道,仍如行尸走肉一樣活著。多么悲哀呀!對了!空虛,空虛就是心死了的癥狀。過普通生活?我也賣燒餅去?”
金輝暢忍俊不禁地想:“那應該挺有趣的吧!”他似乎驚喜欲狂,迅速跑到阿壽身邊,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
阿壽慢慢蘇醒過來,瞇縫著眼睛,愣愣地說:“我在哪兒?”
金輝暢哈哈大笑,說:“現(xiàn)在這是你家了!你把令堂也接過來一起住吧!”
阿壽緩緩坐起身,茫然望著大殿的雕梁畫棟,吃吃地說:“我是在做夢吧?怪不得聽到有人說這皇宮一樣大宅子是我家呢!”
金輝暢又急又氣,忍不住想扇阿壽一耳光,沉聲說:“你睜大眼睛看,掏空耳朵聽,集中精神想!這兒他媽就是你家!老子送給你了!”
阿壽傻傻望著金輝暢,瞪了瞪眼睛,掏了掏耳朵,振了振精神,吃吃地說:“送給我?難道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金輝暢真的打了他一巴掌,怒聲說:“你認我這個便宜哥哥,我都不認你這個冒牌弟弟!”
“那你為什么要把家送給我?”阿壽皺著眉 ,捂著臉,忘了生氣,也沒有理由生氣。他心里噗通噗通地想:“莫非他瘋了?”他忽然看到身邊有一具女人的尸體,嚇得慌忙站起身,愣愣地看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金輝暢瞟了一眼雪燕的尸身,淡然笑著說:“不是把家送給你,家是沒法送的,也不能送。家就像人身上的器官,少了哪一塊都不行。我的意思是把這座大宅送給你。大宅不是家!”
“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富貴日子過膩了,想換地方生活,換種生活方式?”阿壽漸漸平復了驚訝的神色,似懂非懂地說。
金輝暢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兒,微微點頭說:“或許是吧!只是我覺得再在這兒待下去我肯定會發(fā)瘋的!因為這兒是我的傷心之地,我最愛的人死在這里,我的心也死在這里。離開是為了讓我的心重生。”
阿壽摳著腦袋,不知道說什么好,怕萬一說錯了話,金輝暢就會改變主意,到時候空歡喜一場,豈不是自作自受?他微微點頭,假裝懂了地笑著說:“你好好讓心重生去吧!這大宅就當我替你看著,你隨時可以回來!不過,我告訴你,不管你換到哪兒生活,換成什么樣的生活方式。最終你還是會希望過有錢的生活的。所以,我肯定你很快就會回來!”
阿壽說完這句話卻馬上覺得萬分后悔,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心想:“要是他聽了我的勸告回心轉意,改變送我大宅的主意了怎么辦?我真是多嘴!言多必失!信口開河!”
金輝暢淡然一笑,說:“放心,我這人向來一言九鼎。走了就不會回頭,就算淪為乞丐我也不會回來!”
阿壽掩飾著內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說:“那你要帶點錢走嗎?”
金輝暢忽然蹬掉腳上的鞋,脫下身上的錦衣,大笑著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就繼續(xù)做你的鬼去吧!”說完他轉身就走,走到院門口,頭也不回地說:“替我好好安葬我夫人。”
阿壽用力吞了口口水,大聲說:“放一萬個心!”他不知道這句話有沒有被金輝暢聽到,因為金輝暢說完那句話之后瞬間消失在門口,連背影也沒在遠處停留一會兒。
阿壽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大院,眼淚不由自主地泛出。他奇怪地摸了摸莫名其妙的淚水,癡癡地想:“我怎么哭了?”他似乎使勁渾身力氣笑了笑,又想:“流淚就是哭嗎?”
他憶起金輝暢臨走之時說的話,心安理得地想:“有錢的鬼也比沒錢的人幸福啊!這世上哪兒有有錢的鬼?只有沒錢的窮鬼吧!”
當天下午,阿壽就雇了八抬大轎把他母親接到大宅。他母親瘋了般看著他說:“你瘋了還是他瘋了?”阿壽想了一會兒,笑著說:“應該是他瘋了!”
阿壽還請來十幾個人高馬大的大漢做護院,龍飛和畢叔也想去,卻被他無情拒絕。他冷冷地地他們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害人的惡鬼我不敢要。”
他開心極了,但樂極總是生悲。開心的日子沒過到十天,金輝暢的兒子,本地的知府派人來查封了他的大宅。知府其實一直盼著自己老爸金輝暢死,這座價值連城的大宅就是他的了,現(xiàn)在金輝暢莫名失蹤,正是一個天賜的良機。
阿壽被判了個盜取他人巨額財產的重罪,被關了二十年,連他的老母親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