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自稽落山方向,緩緩行來一支鐵騎。
人數大約在三千人左右,在夜色之中,朝著受降城方向逼去。
這支騎軍,沒有顯示任何旗號。不過從他們的衣著裝飾來看,卻是鮮卑族人。
為首一員大將,名叫沙末汗。
此人是鮮卑中部大人軻比能帳下大將,其父厥機,則是軻比能帳下部落大人,實力不俗。
“小大人,再往前,穿過這個牧原,就可以看到受降城了。”
沙末汗點點頭,露出沉思之態。
片刻后,他突然道:“去卑如今是在申屠澤,對嗎?”
“正是。”
沙末汗說:“去卑這個人,做事很小心。他敢渡河去申屠澤,勢必會在受降城部下重兵。我們雖說是偷襲,但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倒不如奔襲彈汗山,你們以為如何?”
“可是……軻比能大人說,要咱們設法破壞漢家人和南匈奴結盟。”
“我當然知道……可問題是,咱們如何破壞?”沙末汗微微一笑,向身邊幾名小帥解釋道:“申屠澤是劉豹的地盤,如今馬上就要舉行叼羊,咱們很難尋到破綻。破壞他們結盟,有很多辦法。打受降城,意義不是太大,倒不如直奔彈汗山。”
“可彈汗山那邊,同樣防衛嚴密啊。”
“我的意思是,打而不打。”
沙末汗的一番言語,令身邊小帥露出迷茫之色。
“咱們只三千勇士,勿論是偷襲受降城和彈汗山,都會損失慘重。
我的意思是,咱們佯攻彈汗山。如此一來,呼廚泉必然會趕回彈汗山救援……而后,咱們在中途伏擊呼廚泉。即便是呼廚泉和漢家人達成盟約,可呼廚泉一死,這盟約必然不攻自破。我曾聽人說,在很久以前,漢家人就用過這種辦法。咱們這次就效仿漢家人的招數,于半途伏擊……呼廚泉一死,去卑和劉豹必然發生沖突。如此一來,南匈奴在十年之內,絕無法威脅到軻比能大人的事情。”
小帥們有些不太理解沙末汗的計劃,不過聽上去,似乎很有意思。
而且,沙末汗是厥機之子,未來的部落大人。他們身為小帥,自然不可能違背沙末汗的心意,于是齊刷刷點頭,表示愿意服從沙末汗的計劃。
沙末汗嘿嘿一笑,旋即下令道:“傳令下去,兒郎們立刻轉向東方,務必在兩天內,抵達彈汗山。”
鮮卑鐵騎,在行進中,驟然變向。
雖然命令發出的有些突然,可是在行進之間,卻有條不紊,絲毫沒有露出混亂跡象。
舉目遙望受降城,沙末汗微微一笑。
“去卑,這次就放過你,莫令我失望……”
五月的朔方,氣溫正好,不冷也不熱,令人感到極為舒適。郁郁牧原,一望無際。朝遠方眺望去,但見一片蒼郁之色,恍如天地一色般。天很高,很藍;地很大,郁郁蔥蔥……行進在天地間,只讓人感到心曠神怡,心胸陡然寬廣許多。
在申屠澤牧原上,彩旗招展,人聲鼎沸。
一年一度的叼羊大賽,在這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拉開了序幕。
星羅密布的帳篷,散落在申屠澤牧原上。牧民們紛紛走出來,為自己所喜愛的團隊吶喊助威。過一會兒,叼羊大賽會在這里展開。獲勝者將會把帶血的羔羊甩到帳篷頂上。羔羊落在那一頂帳篷上,就代表著好運,是牧民們最喜歡的禮物。
一座高臺,在牧原上拔地而起。
匈奴各個部落大人,紛紛前來觀戰。
酒水,自然不可能缺少。在這一天,草原上的酒水完全是免費供應。一個個裝滿美酒的缸子,就那么隨意的擺放在露天里,任由過路之人享用,分享匈奴人的快樂。
呼廚泉,去卑,劉豹,還有劉光田豫,早早登上高臺。
在不遠處,一群群匈奴勇士聚在一起說話,不時傳來爽朗笑聲。
“臨沂侯,聽說你們漢家勇士也會參加叼羊大賽,卻不知是哪位勇士?”
生著一部濃密的絡腮胡,臉圓圓胖胖的呼廚泉開口詢問。
劉光微微一欠身,笑呵呵回答道:“此次參加叼羊的勇士,乃我大漢一位猛將。
他是曹司空的侄子,更是此次使團護軍主將。
此前因為身體的緣故,所以一直沒有露面。這次聽說大單于舉辦叼羊大賽,曹校尉自然也就來了興致,提出參加……還請大單于切莫怪罪曹校尉才是。”
“哪里哪里……”
呼廚泉眉頭微微一蹙,旋即綻露笑容。
一旁劉豹眼中閃過一抹戾芒,心中冷冷一笑,卻沒有開口說話。
反倒是去卑提醒道:“大單于,群叼兇險,萬一漢家使者受了傷,豈不是不美?”
“誒,右賢王未免太小覷了我漢家猛士。
我漢家兒郎,不會輸不起。再者說了,叼羊大賽本就難免有磕磕碰碰,這一點曹校尉早已知曉,大單于可切莫要讓我……呵呵,若是大單于輸了,面子上會不好看哦。”
劉光笑容滿面,卻句句懷著機鋒。
他很擔心呼廚泉會下令相讓,索性把話堵死。
呼廚泉看了劉光一眼,不免露出訕訕然之色……“既然臨沂侯這么說,待會兒若出了意外,還請臨沂侯勿怪。”
田豫在一旁冷冷觀察,他看了劉光一眼,嘴角一挑,露出一抹嘲諷之色。而劉光呢,也注意到了田豫的表情。他心里面固然有些慚愧,但轉念一想,又心安理得。
這可是置曹朋死地的最佳時機。
曹朋若死了,至少也能斬斷老賊一臂。
而他死在叼羊大賽上,就算老賊有心為他報仇,也必須要考慮一下匈奴人的力量。
最好,老賊和匈奴人就此反目,這樣一來,匈奴人才會為我所用。
想到這里,劉光也就變得坦然了……“大單于,可以開始了嗎?”
“啊,開始,當然可以開始。”
按照匈奴人的習俗,叼羊大賽開始之前,參賽的勇士會徒步到高臺之下,接受大單于的祝福。
曹朋作為漢室代表,第一個走到高臺下。
在他身后,韓德和王雙緊緊跟隨,而后則是七名參賽勇士。
“曹校尉,勇氣可嘉!”呼廚泉和曹朋是第一次面對面相見,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沉聲道:“不過群叼大賽兇險,曹校尉需多加小心。若形式不好,還需早早退出,以免受到傷害。”
呼廚泉是好意,他擔心曹朋受傷。
去年,他剛和曹操干了一架,自然清楚曹操的實力。
萬一曹朋在比賽時遇到了危險,那可能會激怒曹操。這絕非呼廚泉所希望看到的結果,可他又不能強行阻止曹朋參賽,只好在言語中,給曹朋一點提醒……而一旁劉光則低聲道:“友學,按照匈奴人的規矩,中途退出,是懦夫的表現。
我知友學勇猛,但還是要多留意自己的安全,莫受了傷,我可不好向司空交代。”
表面上,劉光透出濃濃的關懷之意。
可實際卻藏著殺機!
他了解曹朋,那絕不是一個會輕易退出的人。
如果曹朋退出了,他萬般算計,豈不是要付之東流?
所以,劉光說什么,也不能讓曹朋退出。他這番話與其說是關心,倒不如說是斷了曹朋的退路。中途退出?那怎么可以!那是懦夫的表現……你曹朋是懦夫嗎?
曹朋凝視劉光,良久后輕聲道:“臨沂侯,你是高祖后裔?”
劉光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臉變得通紅。
曹朋這句話分明是諷刺他,不配當劉邦的后代,愧對‘漢室宗親’四個字。他想要辯解,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且曹朋也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徑自轉身離去。
即便你不逼我,我也不會輕易退出……接下來,是各部的勇士上前,接受大單于的祝福。
而曹朋回到本陣,剛準備上馬,卻聽龐統在一旁大聲呼喊:“你這痞賴貨,怎地在這里喝酒。”
曹朋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匹瘦骨嶙峋,體型巨大的黃馬,把大半個腦袋探進酒缸里,龐統抓著轡頭,拼命想要把它拽過來。
“大黃怎會在這里?”
曹朋愕然,回頭向王雙看去。
那匹獅虎獸,在經過了兩天的調養后,已變得大不一樣。
每頓飽食精料,又有專人照拂,皮毛的色彩,看上去比之當初要光亮許多。那雙發黃的眸子里,也顯得頗有精神,與曹朋第一次見到它時,已是模樣大變。
直到此時,曹朋才有些相信,這大黃真的是一匹寶馬良駒。
但看上去似乎有些瘦弱,與真正的寶馬良駒,還不能畫上等號。
曹朋和王雙連忙跑過去,把獅虎獸從酒缸旁邊拽過來。只是這獅虎獸看上去似乎醉了,顯得有些步履蹣跚。
曹朋招手,示意軍卒看住大黃。
而這個時候,二十部勇士已紛紛接受祝福完畢,各自回到本陣之中,上馬準備。
曹朋也急著上馬,顧不得去詢問大黃怎么會跑出來喝酒。
可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獅虎獸卻突然從后面,一口咬住了曹朋的衣帶,死也不肯松口。
“大黃,快松口。”
獅虎獸噴出滾燙的鼻息,搖頭擺尾。
王雙輕聲道:“公子,大黃這是要你騎著它去參賽。”
“我騎著它參賽?”
曹朋伸出手,輕輕拍了拍獅虎獸的脖頸,“你想和我并肩作戰?”
天曉得這獅虎獸是聽懂了,還是沒有聽懂,碩大的腦袋不停探過來摩挲曹朋的臉。
看樣子,它是想參賽!
曹朋猶豫了一下,突然道:“來人,給它配上鞍鐙。”
“公子,你真要……”
曹朋笑了笑,“它可是神馬,獅虎獸……既然它這么要求,我若是不同意,豈不是寒了它的心思?再者說了,我也想看看這獅虎獸,究竟有什么樣的本事,敢號稱獅虎。韓德,你換乘我那匹馬,把鞍鐙取來,給大黃配上就是……”
曹朋說的斬釘截鐵,令韓德等人也不敢再說什么。
當鞍鐙裝配好后,曹朋上前緊了緊大帶,而后翻身上馬。
“大黃,今天可就要看你的了!”
他伸手,輕輕拍打了一下獅虎獸的脖子。
卻聽那獅虎獸仰天一聲長嘶,噴出火熱鼻息,噠噠噠走上前來。
“咦?”
一個匈奴人看到獅虎獸,忍不住大笑起來,“曹校尉,你漢家莫非無馬乎?若是沒有馬,可以找我們買馬,何苦騎著這么一匹駑馬,難道想要輸給我們嗎?”
曹朋認得這匈奴人,他名叫劉靖。
說起來,他也是欒提冒頓的子孫,還是劉豹的兄弟。
只不過曹朋并不知道,這劉靖在歷史上,也是個有名有姓的人物。歷史上,呼廚泉后來被曹操扣押,曹操旋即把南匈奴劃分為五部,劉靖便是其中的中部大帥。
但在此時,劉靖只不過是劉豹帳下的豪帥,也是此次代表劉豹出賽的勇士。
此人個頭不高,但體格極為健碩。
短項,脖子很粗,也顯得他的腦袋很小。
手臂比普通人長不少,一雙大手上,疊摞著一層層老繭,給人以一種力的感受。
曹朋沒有理睬劉靖,只是淡淡一笑。
不過伏下身子,他輕聲道:“大黃,聽到了沒有,人家看你不起啊……待會兒比賽的時候,可千萬別給我面子。該怎么教訓這家伙,你就只管教訓它便是。”
曹朋不知道獅虎獸是否聽懂了他的話語,但是看獅虎獸的反應,他心中大定。
那雙黃濁的眸子,掃了劉靖一樣。
獅虎獸打了一個響鼻,噴出了濃濃酒氣。
二百勇士分隊列在場地中央站好,隨著呼廚泉一聲令下,就見一個匈奴人縱馬而來,手中拎著一只沉甸甸的羔羊,眨眼間來到場地中央,甩手將羔羊扔出來。
羔羊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當羊身蓬的一聲落在地面的剎那,連帶曹朋在內,二十一支隊伍同時發出了吶喊聲。二十個匈奴勇士縱馬沖出,朝著那只羔羊沖去。可大黃卻原地不動,似乎睡著了一樣。
曹朋一下子急了,“大黃……”
不等他喊完,就見獅虎獸仰頭發出一聲猶若龍吟獅吼般的長嘶,只驚得周圍戰馬,希聿聿暴嘶不止。就連那二十匹已經沖到羔羊近前的馬匹,也出現一陣陣騷亂。獅虎獸猛然長身而起,馱著曹朋,猶如一道閃電,朝著人群沖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