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

初升的太陽透過綿密的云層灑下黯淡的晨光，水波般涌動的寒霧籠罩山林曠野。

納爾森奮力掀起最后一鍬泥土，帶著滿身露水，躍出十米方圓的土坑。幾十具冰冷的尸體整齊地排列在土坑的邊緣。熊團傭兵從多鐸人的臨時營地里搬來干柴和油木，一層層鋪到土坑底部。

巴里特帶著尼古萊和奧格兩名騎士走到納爾森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沉重地說道：“還有7個重傷的兄弟怕是挺不住了……我給他們準備了麻茄汁。這可以讓他們舒服點。”

納爾森沉默了一下，丟掉銅鍬，甕聲甕氣地說道：“那就再等等吧。”

戰斗在一個半小時前結束。霍拉伯爵和他的騎士全滅，他的護衛有47人戰死，13人重傷，24人投降被俘，剩下的人悉數逃散。薔薇莊園的秘法戰士犧牲11人，薔薇騎士安然無恙。熊團有53名傭兵當場戰死，重傷17人，輕傷32人，傷亡人數接近總兵力的3成。

劍齒虎戟盾手的損失最小，除了1人被流矢射中眼窩而死，11人被射成輕傷，其余的77人都無大礙。而他們的斬獲為零。

并非劍齒虎商團護衛消極避戰。事實上，三名劍齒虎騎士和六名見習騎士斬殺了23名敵人，還有一個見習騎士因為中了熊團傭兵的流矢，不幸被敵人反殺。

霍拉的護衛都是經受過戰爭洗禮的精銳士兵。他們服用了沸血藥劑，速度并不比見習騎士遜色多少。當劍齒虎騎士小隊殺入戰場的時候，他們果斷丟下盾牌和精鐵單手矛，只用佩劍向四面八方分散突圍。溫布爾頓侯爵府的戟盾手追不上敵人，還要提防滿場亂飛的箭矢，當然不可能有任何戰果。事實上，熊團傭兵的死傷主要來自同伴的箭矢。

這場準備充分的突襲戰，優勢方的傷亡情況居然比對手還要慘重。只能說，近戰弓手就是個大坑！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缺乏鎖子甲和盾牌的熊團傭兵本來就不適合與精銳士兵近身纏斗，而且加載秘形的煉金人類個體實力雖強，臨場應變和作戰配合能力卻遠比不上多鐸領主的精銳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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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團的初戰表現不盡如人意，可畢竟還是達成了作戰目標。無論如何，斬殺敵方的騎士首腦就算一場輝煌的勝利。何況霍拉伯爵還是一名白銀階的大騎士。

不過，包括納爾森在內的熊團骨干都是光輝之主的信徒。傳教牧師要求信徒善待失去反抗能力的人。納爾森遵照牧師的教誨和傭兵規則，給予那些負傷投降的敵人必要的急救，還把他們抬回臨時營地進行安置。等教會的牧師出面收拾殘局，這些人多數都能存活下來。但納爾森沒法帶走熊團的重傷員，只能給他們一個痛快的解脫。因為熊團扮演的是盜匪。教會不可能庇護襲擊貴族的盜匪傷員，就算牧師把他們救活了，也得交給德韋米克侯爵嚴刑拷問。

熊團死傷過百，傷筋動骨，還要拋下重傷瀕死的同伴。納爾森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傭兵巴里特沉默了一下，轉而說道：“我們從營地里繳獲了整整80套精良的騎兵裝備，包括鋼環鎖甲、頭盔、圓盾、短劍、單手矛、十字弩、硬弓……箭矢、弩矢多到沒時間統計，對了還有6把軍用重弩。”

納爾森的心情變好，笑著說道：“有了這些裝備，熊團就能組建步兵配弓手的作戰小隊……”他又不無遺憾地搖頭說：“可惜了那些戰馬，熊團暫時用不上。我們也帶不走。”

“我們還搜出27000多金索爾……三家平分，我們也有9000金索爾。”巴里特笑瞇瞇地說道。

納爾森頓時兩眼放光，掰著手指頭嘟囔道：“9000？沒算錯吧？”

劍齒虎商團的尼古萊騎士終于忍不住了，插口問道：“大人，錢的事情……”

“錢可以三家平分！裝備歸我們！”納爾森擺手加搖頭，一副不能商量的架勢。

尼古萊抽搐了下嘴角，說道：“錢、物資和裝備，劍齒虎商團都不要……主人還會向熊團支付報酬和撫恤。我只想問一下，大人準備怎么處理那兩位女見習騎士和三十多名侍女。”

“女見習騎士？怎么回事？”納爾森轉頭對巴里特問道。

“霍拉伯爵的兩個貼身侍女。她們沒有反抗，帶領營地的仆役侍女向我們投降，要求得到與身份相符的待遇。”巴里特干咳一聲，解釋道：“你也知道，山民有山民的規矩，誰打贏了，女人和孩子就歸誰。那些兔崽子見到漂亮女人就走不動路，嚷嚷著要帶回去做老婆。我正準備讓你拿個主意。”

納爾森摸了摸后腦勺，咂嘴說道：“哦，我見過她們……長的確實很漂亮。”

尼古萊不由得緊張起來。突襲戰斗已經結束，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金黎雀伯爵在德韋米克領遇刺，登石城方面必然暴怒。盡管附近的村落民兵不敢跑過來送死；盡管這里距離登石城路途遙遠，騎馬傳訊也要一天的工夫；盡管熊團馴養了專門獵殺信鴉的林隼，但德韋米克侯爵最快今天上午，最遲今晚就能得到消息。他只要派出三支高階騎士小隊，花半天工夫就可以抵達現場。熊團和劍齒虎護衛必須盡早撤離，遁入莽莽群山，躲避高階騎士的追殺。

熊團消除痕跡，打掃戰場，尼古萊忍了。熊團首領尊重教義，救治傷員，尼古萊忍了。熊團缺乏糧食補給，搜繳戰利品，尼古萊忍了。熊團堅持要火化犧牲的戰友，尼古萊感到莫名其妙，但考慮到山民的喪葬習俗，也忍了。可是，熊團的山民獵手把侍女當成最重要的戰利品，打算統統擄走，尼古萊無法接受。

金黎雀家族培養的侍女個個千嬌百媚。可她們除了美貌，還精通武技，等閑兩、三個壯漢也不是貴族侍女的對手。而且她們特別擅長誘惑男性，刺探情報。數百人在雨天里跋山涉水，隱藏蹤跡本身就很困難，還要帶著一群心懷叵測，美貌聰慧的貴族侍女，那肯定是自尋死路。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迷失在無盡的山林中，尼古萊早就帶著手下逃命了，那還管這些粗鄙的山民傭兵是死是活。

納爾森號稱擁有白銀階的實力，劍齒虎騎士對此不以為然。如今納爾森用事實證明了自身的強大，尼古萊不得不尊重他的意見，同時也擔心他經受不住見習女騎士的誘惑。凡人勛爵都渴望提升后代的貴族血脈，建立真正的騎士家族。某種意義上，這兩名女見習騎士的確是熊團最寶貴的戰利品。

蘭德爾子爵麾下的戰熊可不止納爾森一個人。霍拉伯爵把兩個貼身侍女留在馬車里，其實是為她們爭取了一條生路。

“沒讓自己的女人送死……霍拉伯爵是個真正的騎士。”

納爾森感慨地贊了一句，對巴里特說道：“熊團是蘭德爾大人的軍隊。軍隊有軍隊規矩，山民傭兵的毛病都不能要！那些女人全部留下。不服的人一律軍法處置！”

巴里特撫掌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地砍幾顆腦袋下來。”隨即，他又唏噓地嘆道：“我已經察覺到了，傭兵團的后背法則阻礙了熊團的發展……我干了幾十年的傭兵，最后卻要拋棄曾經引以為傲的后背法則……”

“巴里特大叔，你不是拋棄后背法則，而是在這個基礎上開創全新的職業傭兵標準和法則。”納爾森安慰道：“這是蘭德爾大人說的……他還說，要讓熊團載入教會和銀白高塔的史冊……等你回去述職的時候，大人再親自和你討論熊團的事情。”

“真的？”巴里特興奮地說道：“好！我現在就去整治紀律。”

熊團指揮官帶著護衛向營地走去。尼古萊松了口氣，對納爾森頜首說道：“大人英明！我們最好盡早離開這里。”

“嗯。”納爾森點點頭，目光轉向薔薇騎士奧格，問道：“翠絲莉大人有什么交待嗎？”

“翠絲莉大人說，我們薔薇騎士不與熊團同行。熊團也不用為我們安排向導。”奧格說道。

納爾森奇怪地問道：“那你們怎么繞出山林？”

“翠絲莉大人帶我們走德韋米克領的大路。”奧格理所當然地說道，又補充：“翠絲莉大人還要我轉告閣下，霍拉伯爵的秘銀裝備不能動！那是高階騎士的棺槨……我們襲殺霍拉.路德維希并非出于私人恩怨……如果再拿走他的秘銀裝備，你就和金黎雀家族結下了私仇。”

秘銀裝備數量稀少，有價無市，對于高階騎士有著特殊的意義。約克家族10名高階騎士只有4個人擁有全套秘銀裝備。如果熊團拿走霍拉的秘銀鎧甲和秘銀長劍，再轉賣給約克家族，固然最好。可翠絲莉為情郎考慮，不希望他的頭號手下遭到路德維希家族的報復。

納爾森不知道其中的原委，卻也敬佩霍拉伯爵的力量與智慧。他的最后一劍竭盡全力，毫無保留，必殺必中的精神意志足以摧心裂膽，普通的精銳士兵根本不敢阻攔。可惜，替納爾森擋劍的扈從是靈魂不朽的煉金民兵。面對納爾森的反擊，霍拉也只能含恨而死。

“我聽你們的。”納爾森點點頭，鄭重地說道：“熊團不會碰霍拉伯爵的遺物。”

“大人，我們就此分別。”奧格施禮告退。

熊團士兵將戰友的遺體置入坑中。納爾森倒下最后一桶火油，接過火把，親手點燃土坑。熊熊烈焰沖天而起，吞噬了沉眠的戰士。納爾森將斬首巨劍刺入泥土，頂著灼灼的熱浪，默哀片刻。他拔起精金斬首劍，大聲喝道：

“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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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黑暗與寒冷籠罩著依山而建的登石城。

登石要塞的騎士大廳燭火通明，德韋米克侯爵在這里大宴賓客。

滿臉刺青芮格佐與紋著同樣刺青的兩名野蠻人同伴盤坐在地上，幾名身披鎖甲的精悍士兵將三盆熱氣騰騰地烤牛腿端到他們的桌上。芮格佐拿起香噴噴的烤肉，先從牛蹄的部分下口，堅硬的牛骨被牙齒輕易碾碎，發出咔嚓的脆響，金黃的油脂伴著殷紅的血絲從她的嘴角滑落。

野蠻人狂戰士兇猛的胃口與吃相讓德韋米克侯爵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一般情況下，特別能吃的生物都格外強壯，特別能挨餓的生物都格外堅韌。野蠻人兩者皆備。

對比芮格佐僅僅遮住偉岸胸口的獸皮，再看看自己身上造型優美的精金重鎧，德韋米克又感到一陣安心。這是文明的差距。

參加晚宴的貴族賓客與侍從幾乎都身穿甲胄，佩戴兵器。除了德韋米克侯爵宴請的主角——索菲婭.溫布爾頓女侯爵。

她一襲粉色蛛絲長裙，勾勒出曼妙身姿，清澈又深邃的眼眸仿佛美輪美奐的紫水晶，晶瑩剔透紅唇噙著優雅迷人的微笑。在甲胄環繞的宴會上，索菲婭女侯爵顯得柔媚婉約，光彩奪目。

德韋米克侯爵年過六旬，但作為一名共鳴24個元素位的資深騎士，他五官俊朗，精力充沛，看起來還不到40歲，舉手投足都充滿了成熟男性的魅力。由于長子血脈的緣故，德韋米克侯爵不可能踏足超凡領域，追求美色是他最大的嗜好和缺點。

蘇斯王國的紫眼貴女以美貌溫柔聞名于世，可惜她們只愿意侍奉黃金騎士或白銀血脈，還輪不到德韋米克家族染指。

面對索菲婭這樣煙視媚行的絕世尤物，德韋米克大為心動。不過，就算索菲婭真的投懷送抱，他也不敢真的一親芳澤。

別說德韋米克不敢招惹索菲婭，就連黃金騎士也不想和她有過多的糾葛。

半黃金化的白銀騎士非常危險，元素海的侵蝕讓他們的身體和靈魂都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只有踏足黃金領域，他們才能有效控制自己的身心狀態。為了沖擊元素海，瀕臨失控的半黃金化騎士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貴族的傳統與規則對他們的約束力小到了極限。

當然，世俗社會的力量無所不至，無處不在，任何人都無法抗拒人類共同構建的社會秩序。教皇一脈曾經試圖挑戰世俗社會的發展規律，逆勢而為的結果就是伊諾克的子孫失去了神權。

索菲婭在無形的壓力面前還不是親自跑過來求和了嗎？

德韋米克暗自得意，側著身體，殷勤地恭維道：“美麗的溫布爾頓夫人，您有如此強大的野蠻人追隨者，真叫人羨慕。”

“德韋米克閣下，我必須糾正您的說法。這三位野蠻人戰士還不是溫布爾頓侯爵的追隨者……至少現在不是。”圣殿軍副統領華萊士略顯不滿地插話說道。

華萊士出身七大圣騎士家族的埃雷斯雷爾，他原本可以成為強大的圣騎士。可由于圣騎士的名額有數量限制，華萊士放棄了高貴的姓氏和半元素化的超凡騎士之路，以資深騎士的身份虔誠地侍奉光輝之主，最終成為僅次于圖爾南斯的六級圣武士。他的實力和聲望不如第一圣武士，但他的人脈和權勢非圖爾南斯可比。

“華萊士閣下說得沒錯，在我完成哈洛特斯的委托之前，芮格佐他們并非我的追隨者。不過，他們當我是同伴……即便他們將來真的追隨于我，他們也肩負著亞瑞特與人類王國的外交任務。因此，我不會把芮格佐他們當成一般的追隨者。”

索菲婭微微一笑，對著德韋米克侯爵說道：“德韋米克大人，溫布爾頓夫人的稱謂有些不倫不類……您可以叫我溫布爾頓侯爵，或者蘭德爾子爵夫人。”

德韋米克笑容一僵，訕訕地說道：“溫布爾頓侯爵大人，抱歉，是我失禮了。”

索菲婭點點頭，紫水晶般的眼眸轉向對面的一位中年騎士，嬌笑道：“佛里德里希殿下，我沒想到您也在登石城做客。我還以為我要到多鐸的王都才能一睹鐵壁騎士團團長的風采。”

“索菲婭，你可以稱我杜恩克魯公爵。”

杜恩克魯.佛里德里希，多鐸三大黃金騎士之一，佛里德里希國王最小的叔叔，前任多鐸大公，現在是多鐸王室公爵，鐵壁騎士團的團長。

這段時期，多鐸王國的大家族把索菲婭給得罪狠了。她突然率領規模龐大的商隊過境多鐸，還要造訪王都，多鐸王室表示慎重的歡迎。為了防止發生意外，佛里德里希國王請鐵壁騎士團沿途護送索菲婭和她的野蠻人追隨者。

杜恩克魯公爵絲毫不在意索菲婭暗藏嘲諷的語氣，平淡地說道：“岡比斯王國準備發動魚人戰爭，駐扎在明斯克要塞的榮耀騎士團即將南下。我們為了表達誠意，佛里德里希陛下命令鐵壁騎士團返回王都，正好與溫布爾頓商會同行。”

“能夠與大名鼎鼎的鐵壁騎士團同行，是我的榮幸。”索菲婭低垂眼簾，微微抿唇的說道。

見宴會的氣氛有些冷淡，德韋米克侯爵端起酒杯，剛想調節一下氛圍，一名侍從匆匆走來，將一封羊皮信箋擺在他的桌上。

德韋米克侯爵看了信箋的內容，一言不發地放下酒杯。在燭光的照耀下，他的表情顯得陰晴不定，隔了好一會才緩緩起身，銳利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后落在索菲婭絕美臉龐上，沉沉地說道：

“昨晚，霍拉.路德維希伯爵在德韋米克領的北部遇襲身亡。”

全場的賓客和侍從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咔嚓，咔嚓，咔嚓……

野蠻人狂戰士咀嚼牛腿骨的聲響在這死寂的大廳中回蕩，令人感到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