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況,螻蟻也有可能變成巨獸呢!
高明身上殘留的神將痕跡完全褪去,露出了下面的本來面目,強壯的上半身,滿是密密麻麻的神紋閃著光,眼神中帶著罕見的疲憊,一個神將一生的記憶被完全注入了他的腦海,要不是他頑強支撐,換一個人早就連自我都被覆蓋住了。
這可不像是之前老槐樹的記憶,單調簡單,而是包含了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到臨死之前的所有的記憶,高明甚至不敢去回想,因爲他二幾十年來的人生經歷,在這些龐大的記憶面前,會被完全淹沒。
想想看,一個人的一生會經歷過多少的事情,無數的情感波動和愛恨糾葛,以及後面進入天庭的一切,更別說還有一個二郎顯聖真君,高明在之前體會張環的記憶時,沒有絲毫的印象,就如同這個人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一樣。
要是他真的敢接收這些記憶,重則讓這些記憶蘊含的情感改變自己,不知不覺變成另外一個人,輕則也是一個精神分裂,因此他只能將這些埋進自己的腦海中,一絲一縷,抽絲剝繭一般慢慢吸收。
此時周圍的一切場景都開始變得虛幻起來,影影綽綽,就如同大霧天看著周圍的事物,這本來就是張環記憶中的一個場景,現在隨著原主人的逝去,也慢慢地消散無蹤。
好一會兒之後,大霧散開,又重新露出了熟悉的場景,還是一片殘垣斷壁的南天門,化仙池已經完全枯竭,連旁邊的石碑都化爲了一地碎片,那是被新田忠義一腳踹碎,或者說是被某些存在留下的後手。
空氣中還是腐朽夾雜著生機,只是隨著化仙池的淡去,生機也慢慢消散,高明深吸一口氣,剛纔發生的一切和高明的記憶相互交織,讓他有種異常真實的感覺,就如同許久之前,自己真的參與過這麼一場慘烈的戰鬥。
看來還是對自己有所影響,除非自己在進入的剎那就能反應過來。
高明捂了捂自己的腦袋,看向前方,在化仙池的石碑散去之後,光芒消失,地面之上靜靜矗立著一桿長長的物體,像是一把兵器,上面黑紅交織,鏽跡斑斑,乍一看就像是廢鐵,但是高明卻不敢掉以輕心。
這應該就是導致自己差點迷失的罪魁禍首了,隱藏在石碑之中的後手,在它出現的剎那,就矇蔽了高明的所有靈智,然後將另一份記憶覆蓋,差點將他替換!
雖然此刻上面靈光毫無,要是換一個場合,高明也不會認爲它有什麼特異之處,但現在除外。
這顯然是一柄長兵器,上面被鏽跡糊滿看不真切,只能看出前端有三叉刀形,刀身兩面有刃,法門獨特,隱約有種眼熟的感覺。
咔擦!
這時一聲輕響傳出,淡淡的腳步聲浮現,接著空氣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影,出現就是一個趔趄,幾乎站立不穩,然後用手中的刀支持住了自己的身軀,嘴裡大口的喘著粗氣。
“是你?”
高明大感意外,此時出現的當然只能是那個櫻花國人,原本高明出來沒有看到他的時候,還以爲他已經被侵蝕了,畢竟這種攻擊無差別,高明也是自己孤注一擲,才從中解脫了出來,沒料到這傢伙居然也能逃脫。
高明毫不懷疑,因爲如果被侵蝕的話,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就不會是這個矮個子,而是一個威風凜凜的神將。
“世間豪傑何其之多也,閣下,莫要小看他人!”新田忠義笑著,此時他身上遍佈傷痕,血跡斑斑,但是精神卻出乎意料的亢奮,一雙眼睛幾乎要放出光來,進入之前高明在他身上看到的那種邪魅和詭異,消失的無影無蹤。
高明眼尖,能看出來這傢伙身上的傷痕全是出自他自己的武士刀,心中訝異,事實上記憶幻境的侵蝕潤物細無聲,不會對身體有任何損傷,因爲本質上它們只是一些記憶,而記憶,是殺不了人的。
難不成是自殘脫身?
似乎看出了高明的疑問,新田忠義搖了搖頭,鬆開自己手中的武士刀,整個人盤坐到了地上,如同上個世紀櫻花國的武士一般,給人一種鮮明的感覺,似乎是一種歷史的沉渣泛起,帶著某種厚重。
“可惜,世間之事大多不能盡如人意,我以爲我能做點什麼,然而天不遂人願,世事難料,人生五十年,豈有長生不死者!”
新田忠義將自己腰間的手放開,此時他的胸腹之間已經破開了一個大口子,甚至能看到其中蠕動的內臟,一些臟器被明顯的攪碎過,鮮血順著大口子慢慢流出,將周圍的衣衫全部浸溼。
就算是超凡者,高明也能看出來,這個櫻花國人命不久矣了。
“雖然閣下至今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但是想必也是華夏的一位豪傑,能有你爲我送行,也算得上是武士的榮耀了!”新田忠義盯著高明的眼睛,認真的說著:“閣下有興趣聽一下敵人最後的哀號麼?”
“但說無妨!”高明冷冷的開口,但是不願意靠近半步。
“本來我應該像個武士一樣的死去,可是我如今心神失守,不吐不快,多謝閣下成全了!”
新田忠義滿臉淡然。
“這個世界上,大國很少,小國卻很多,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家裡有五六個姐妹,全靠父母的辛勤勞作,勉強餬口,但就算這樣,我也失去了一個弟弟和妹妹。”
“他們是活生生餓死的,我差點也死了。”
他仰著頭,雙眼無神,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個時候啊,每年勞作的糧食,大名要收走部分,幕府也要收走部分,父母辛勤一年,剩下的食物甚至不夠我們幾個填飽肚子,天災,人禍,戰亂,洋夷,一波接一波,百姓命如草蟻,你能想象嗎,甚至爲了一口水,都能搭上幾十條人民!”
“弟弟妹妹死去之後,有一天父親對我說,我們已經沒東西吃了,誰拿了我們的東西,我們就去找誰吧。於是我離開了家,做了一些事,殺了一些人,但是世道始終沒有改變,於是我知道了,不是我們有錯,也不是敵人有錯,而是這個世道錯了!”
新田忠義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世道險惡,與我志同道合的同伴有很多,大家都是這個時代的犧牲品,我們聚在一起,共同反抗這個不公的世道,我們反抗大名,反抗幕府,反抗洋人,甚至反抗天皇,誰要搶走我們的東西,我們就反抗誰!”
“那是一羣多麼美好的歲月,所有的人都捨生忘死,爲了一個理想而奮鬥,就算是明知赴死也是慷慨從容,大家心中都有著熊熊的火焰,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點燃埋葬,就算是同歸於盡,又有何妨!”
“我們推翻了幕府,迎立了天皇,然而最初的理想支離破碎,野心的火焰最終葬送了我們,沒有死在敵人的手裡,卻死在了朋友的手上!”
“這就是我的一生,可悲的敗犬,無數志士的鮮血,幾乎因此白流!”
說到最後,新田忠義眼中已經泛起波光,然後看著高明:“人在臨死之前總會廢話很多,見笑了!”
咕嚕!
高明喉結蠕動了一下,感覺嘴裡有點乾澀:“戊辰戰爭?”
或者另一個更加耳熟能詳的名字,倒幕運動,曾經櫻花國一場波瀾壯闊的革命,如今教科書幾乎必學的考點。
“是怪異的具現化?”高明反應很快,怪異的具象化不只是傳說,一些歷史中的人物也有可能,高明就曾經遇到過寧王,某個王朝妄圖造反的王爺,難怪之前這人身上的感覺如此怪異。
“惡神已斬,現在在你面前的只有新田忠義,一個曾經的武士!”他嘆了口氣,伸手抓住了自己的武士刀,放在自己雙膝之上,臉上盡是遺憾:“閣下,如果不是這場意外,我們應該能夠好好交一次手的!”
話音落下,他的頭低垂了下來,高明只能聽到一些輕聲的哼唱,然而用的是櫻花國的語言,接著慢慢從頭開始,漸漸化作了一團黑色鬼氣,雖然心中的惡念斬去,但是他的肉體畢竟還屬於怪異,死去自然緩緩消散。
嗡!
這時候立在地上的武器發出了輕輕地嗡鳴,接著如同泥牛入海,將所有消散的鬼氣汲取殆盡,吸引住了高明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