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峰根本沒有來得及和花浮影以及牛軍見面。

他就像一個帶著戰勝勳章和滿心傷疤的老兵，榮歸故里，正要和妻兒歡聚，卻發現剛回來就被熱情的鄉親們圍得水泄不通。

從他回到秦皇朝的那一刻，就幾乎沒有離開過辦公室，從世界各地匯聚而來結算賬單的業務員如同蜜蜂一樣圍繞不停，雖然他不可能去見他們，但是每一項資金的回收，都必須讓他親自過目。

這是這盤棋的第一步，禁止日元結算，全部改用美元。如果貪圖在日本的流通便利，那麼僅僅幾個月之後，秦皇朝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資金將頃刻間付之一炬。

只有他知道，這次的經濟危機來的有多快，多猛烈。從大藏省公佈緊急條令之後，不到兩週，第一個崩潰，日本股市，就將在這個日出之國炸響。

這是一盤棋，一盤很大，卻很漫長的棋。他還有足足幾個月的時間去準備，但是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如果不從現在開始收攏資金，掌機的發售後續資金將完全斷鏈。

“百事可樂一百萬美元到賬。”他坐在桌前簽收著一張張回款收據，每一筆簽下，臉上都情不自禁地揚起一抹笑意。

誰都覺得DDR全球挑戰賽虧了不少錢，只有他知道，這場大賽打出去了多少廣告。

東京巨蛋的決賽日，掛滿了各種廣告的橫幅，IBM佔了大頭，幾百萬美元的廣告費，佔據了最主要最顯眼的區域。而其他的，幾十條廣告加起來，每條幾十到一百萬，硬生生把四千萬的營銷費用吃了下來，還有近萬美元的小盈餘。

而現在，這筆錢經過一個左手倒右手，成爲了秦皇朝在這次經濟危機中的第一桶金。也是最原始的資金。

“阿迪達斯一百二十萬美元……耐克一百三十萬美元……”他一條條看了過去，正打算簽下下一行字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他剛問了一句，電話裡就傳來一句硬邦邦的聲音：“我的股份呢？”

是傑克。秦遠峰擡了擡眉毛，笑道：“我說過的話，從不食言，掌機發售，如果取得了好的成績，那麼接下來就是秦皇朝的正式改組，那時候，秦皇朝將會成立自己第一個董事會。”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終於聽到了傑克的輕笑：“你還是打算放權了。”

“秦，人的手太小，但是決定手行動的腦太大，一個人抓不完所有東西。你需要有人爲你分憂，有人爲你代勞。一個完整的，強大的公司，並不應該只有一位精明強幹的老總。你再精明，這次面對久源勝美，中鉢良治，三井明忠他們三人，照樣過得不容易。”

“是啊。”秦遠峰也笑了：“索尼能有十人桌，爲什麼秦皇朝不能有圓桌騎士。”

說笑了一陣，傑克輕咳了一聲：“我很懷疑，你現在怎麼還會有這麼輕鬆的心態？”

“秦，一個超級大國的經濟崩潰，它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它會吸進世界上一切可以吸收的東西。尤其是你的祖國——中國。”

“你難以想象那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勢態，中國有一座山，叫做泰山，當經濟崩潰來到的時候。你會看到泰山崩塌在你面前的情景，那種無聲的山崩海嘯，千億美元瞬間蒸發，上百萬人，千萬人同時失業，各種行業相繼崩潰，整個國家一片死氣的恐怖場景。看過一次你不會想看第二次。”

“尤其……這還是日本。是一個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國家。你的事業根基所在。”他嘆了口氣：“我在想，我到底拿你的股份是好是壞。”

秦遠峰不動聲色地擡了擡眉毛，傑克這句話，等於變相承認了他也覺得有這種可能。

只不過，他有一句話說錯了，對於經濟危機的大恐怖，他同樣認識深刻。

90年代的中國新聞聯播，幾乎是以一種喜聞樂見的方式報道了日本經濟的大崩潰，那種哀鴻遍野，寸草不生的金融恐怖，至今讓他記憶猶新。

但是，大恐怖，同樣也有大機遇！

“這只是預測的危機，而危機，一旦被感知，他不會有成爲危險的機會。”他笑了笑，隨即嚴肅地說：“傑克先生，我信任你的金字招牌，它是世界上無數巨頭級公司共同搭建起來的。這次經濟危機，既然被預知，那麼你應該知道如何從中獲利！”

“獲利的方法很多，但大多都是在危機發生之後。最關鍵的是，山洪來襲之前，如何做好規避措施。”傑克凝重地接了下去：“秦，下面的話，你一定要牢牢記住。秦皇朝的生機，就在其中！”

“第一，是秦皇朝立刻中止和日本方面一百萬美元以上金額的交易。如果經濟危機一旦發生，這很可能會變成一筆爛賬。根本無法收回。你根本無法接續下面掌機發售的資金鍊。”

“第二，秦皇朝必須向海外發展。暫時全面中止日本方面的開發。因爲經濟危機一旦開始，這裡立刻會成爲一個你根本想象不到的泥潭。無數的公司只要你有救活他們的機會，都會求上門來。而你根本無法分清其中什麼是可以投資，什麼是絕對不能沾的。”

他嘆了口氣：“就算我也無法分清楚。如果日本經濟真的崩潰，開始半年是最爲混亂的時期。市場自行分裂，各大行業重新洗牌，誰都無法分清楚誰能活下來。”

“你的建議是？”秦遠峰含蓄地問。

沉默了很久，傑克纔再次開了口：“秦……去歐美吧……”

“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這也是小公司經不起風浪，大公司可以遊刃有餘的原因之一。”

“市場，就是市場的問題。現在你的市場，90%都在日本，這個籃子如果破裂，你所有的雞蛋都會摔碎。你讓鍾晗前去開拓歐美市場，但是現在，你已經刻不容緩。”

“我們不知道這場可能發生的危機什麼時候到來，在這種震驚世界的大事發生之前，再多的準備工作都不足爲奇。”

“等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等這場恐怖的大潮開始喧囂。等我們避過第一個風頭，纔可以坐下來談談後面的獲利問題。”

“所以……去歐美吧……你親自去開拓更廣大的市場。現在，歐美電子業屈居日本之下，整個歐洲，美洲，都在索尼，東芝，松下的鐵蹄下瑟瑟發抖，電子娛樂更是一片荒漠。雅達利已經根本無力再戰，它就像一隻被打怕了的小貓，倒閉只是時間問題。那裡……是真正的無主之地。”

他凝重地說：“我其實並不建議你現在開拓歐美市場，那需要太多的美金，以及……最關鍵的運氣。但是，已經沒有時間給你等待。等下去，只能被日本崩潰的狂潮淹沒。”

“見過海嗎？喜歡嗎？我不是很喜歡。”他幽幽地說：“它就像一個反覆無常的女人，時而溫柔，時而瘋狂……”

“這次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大事，那麼……它就是一個瘋狂前的女人，看似留給你的時間很多。你卻不知道它什麼時候真正瘋狂。所以……越快越好！”

秦遠峰沉默了一會兒，傑克說的話和他的想法其實不謀而合。

然而，他更加清楚，90年二月，大藏省一道“關於控制土地相關融資規定”的命令，爲整個日本打開了這道恐怖的大門！

這個已經膨脹到極致的泡沫，被大藏省一針戳破，找不到投資對象，而周圍物價的瘋狂上漲，讓這批財團喪失了最後的目標，並且，產生了不安心的感覺。

他們無所適從，在下一個投資新興項目沒有起來之前，六大財團，齊齊選擇了撤資！

這一幕……真正拉響了經濟崩潰的序曲！

他彷彿看到了一面清晰的時鐘。現在，是89年七月。

距離大藏省那道拉著一億日本人，數萬億美元陪葬的恐怖命令發出的時間……還有七個月不到！

如果……在這之前，秦皇朝沒有做好應對日本經濟泡沫破裂的所有準備。包括沒有打開歐美道路，沒有完成數千萬美元的後續款項收攏，沒有在日本找到堅定的盟友，能爲他們在經濟泡沫崩潰中鐵下心發售掌機的合作伙伴，沒有願意爲他開發遊戲的第三方……

到時候，死路一條！

任天堂可以有百億固定資產繼續玩掌機，索尼更有千億打底仍舊研發新主機。只有他，刻不容緩！

錯過和GB正面交鋒的機會，一旦讓任天堂坐實掌機之王的位置，那麼……日後這個七百億美元的市場，將會對他緊緊關上大門！

穿越過來的兩年努力，全部都是佈局，無論是魂斗羅擊敗科納米，逆轉裁判組合擊敗超級馬里奧，DDR大紅，一切的一切……將是一顆比經濟泡沫更易碎的泡沫。

甚至輕輕吹一口氣，就能讓它化爲烏有。

無可退縮的正面交鋒！

“這不是暗戰……”他握了握拳頭，目光中閃過一抹堅毅：“這是……第一次和任天堂，世嘉，索尼的正面交鋒……”

“這場交鋒，決定了秦皇朝日後以什麼姿態存活於電子娛樂界。”

“不是面對一部遊戲……而是面對真正一個公司！”

“你這麼想就對了。”傑克的聲音再次在電話裡響了起來：“這次的交鋒，和以往意義完全不同。說得更加直白一點，這是你登上神位或者永不翻身的交鋒。你以前面對的只能算這些大公司的一個部門，一個遊戲小組和他相關的策劃單位，以及對應負責的董事。而這次，你要面對的是他們的董事會。是他們全部公司的同心協力。”

“收起你的輕視，秦。看看任天堂和世嘉悍然對索尼開戰，你就會明白，這些人從來不是省油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