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各有情劫
很多東西看似唾手可得,只有失去了,纔會知道珍貴,讓人在往後餘生不住地懷念。
東雍都的民衆偶爾回憶起在中原雍都的日子,總會不由得悵然若失。
有些日子逝去了,就永不會回頭,錯過了最美的蒹葭,才知覆水難收。
不過,即便天魔入世,日子終還是要過下去,哪怕戰戰兢兢,哪怕不溫不火。
最近一則小道消息,更是攪起了東雍都這一池死水,淺淺的漣漪慢慢化爲了暗流涌動,也讓整個東雍都的人心活絡了起來。
“劉管事,這麼多年交情,你給個準話!”麒麟樓的管事被攔了下來,說話的散修眼中灼灼發光,看向管事的眼神就如看向傾心道侶一般。
“什麼準話?”臉上有著苦惱之意的劉白載一時沒回過神來,詫異地看向對面。
“金玉麒麟是否要來雍都?”那散修咬咬牙,壓低了聲音問道。
周圍十丈內,剎那間安靜下來,很多人已然豎起了耳朵,甚至連呼吸都變得輕了不少。
劉白載一愣,旋即正了正神色,儘量不流露出絲毫情緒,以免讓其它人看了笑話,丟了麒麟樓的臉面。
因爲同樣的話,他剛剛小心翼翼地問過上頭,鄭記鄭江煉。
“對,麒麟會來,只是眼下不知道到何處了。
景星行`事光明正大,此事無需遮瞞,但也沒必要大肆宣揚,不可丟了麒麟的煌煌氣度。
你那麒麟樓照常營業,不過今日起樓內所有消費盡數打九折,散惠一個月,不,三個月。”
鄭江煉一本正經的開口,不過眸子中的喜意卻是肉`眼可見,說到最後,杯中的靈酒灑了一半在衣袍上也恍然不覺。
開口之前,劉白載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測,畢竟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但虛無縹緲的小道消息哪能比得上鄭記主管的親口確認。
果然是真的!麒麟要來!
劉白載猛然一握拳頭,太過用力,以至指節都有些發白,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氣,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激動,嘴脣卻是不爭氣地哆嗦了兩下。
“我一定做好佈置,做好佈置……”麒麟樓管事的嘴裡不斷重複保證著,只覺得心內如同騰起了熊熊的雷火,將一腔窒息和壓抑統統殛成了飛灰。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緒,劉白載向鄭江煉告辭而出,急急出門,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妥當,比如要挑出一款合適的靈茶……
人族四域中所有的靈茶,麒麟樓如今都盡數備了不少,便是有些靈茶是各家天宗的秘藏特產,以麒麟樓的名義上門求購,也終是有所收穫。
但這麼多口味的靈茶,各有玄妙,或是滋補道體,或是明眸留香,或是澆滅心火……總不能一股腦端到麒麟面前吧。
選哪一款敬與麒麟,實在是考驗人的眼光。
若是再得上一句“茶不行”的評價,麒麟樓的臉面可就丟大發了。
“劉管事?劉管事!”輕輕的呼喚打斷了劉白載的思緒。
麒麟樓的管事淡淡一笑,指了指大門外,隨著他的手勢,周遭都安靜了下來,目光盡數匯聚到他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處白地,衆人不明所以。
劉白載不由得嚥了咽口水,不過聲音還是顯得有些乾澀,“那裡,各位記得曾經是什麼嘛?”
此言一出,心思靈動的修士瞬間已是周身一震,嘴角彎起了若有若無的弧度。
還能是什麼?便是天宗和人皇都曾專門過問,麒麟樓的麒麟哪裡去了,鬧出好大的風`波。
最後鄭記發話,才知道被命曇宗刑天之主拿走了。
如今,麒麟樓的管事舊事重提,還能是什麼意思?!麒麟樓豈能沒有麒麟!
“各位不要做無端猜測,不過……”劉白載環視了周圍一圈,竭力忍耐著,不過臉上終是沒繃住,露出一絲笑意,“今日起,樓內所有消費盡數打九折,持續三個月。眼下在場各位的花費,我作主,盡數免了。”
九折優惠?在場免費?
麒麟是不是要來,對面就差沒掐著脖子在耳邊吼了。
轟!
喧譁聲猛然在麒麟樓中爆發開來,熾`熱如火,如同一罈烈酒澆在雷火中,騰起無羈和灑脫。
妖魔如雨,山川無數,可知如今雍都路?
天風浩浩,麒麟巍巍,雲水千重輕送歸!
劉白載笑了笑,雙手背在身後,繼續慢悠悠地向麒麟樓後堂走去,也繼續苦惱著靈茶的選擇。
而在他身後,就如雷珠爆散炸烈,波及了整個麒麟樓,又飛快向著東雍都的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在已然有些霜冷的深秋,東雍都恍如颳起一陣春風,讓人心頭暖洋洋的。
……
姜默舒此時一頭霧水,甚至感覺自己以姬催玉的身份來東界是不是有些欠妥。
人設這東西,一旦定下了,實在有些麻煩。
“這東界各宗,才讓金丹來試探了三四次,就不來了?
再堅持兩次,甚至一次,自己就順水推舟從了,怎麼就這麼快放棄了呢?”
骨玉懸額的少年道人輕輕一嘆,眉宇間似有解不開的愁緒,眼下的刑天之主不僅沒有刑天,還沒有靈石,就如麒麟樓沒有麒麟一樣。
當時扮成姬催玉時沒注意,只拿了長刀和佛燈上臺,身上僅有幾十散碎靈石。
能和金玉麒麟並肩的屍鬼,吃了靈膳給不出飯錢,提刀跑路,說出去實在太丟麪皮。
姜默舒臉上多出一絲無奈,若是再沒人前來接洽,就只能拿出妖聖身上的零碎來付賬了,這酒樓能找得開纔怪,只有含淚裝個逼。
“素卿幻宗弟子,見過姬先生!”一襲紫袍出現在大門之外,颯爽的聲音迴盪在明亮的殿室,宛若一曲天籟之音。
如瀑青青絲被高高挽起,爲淡雅的面容中舔上了一抹英氣,宛若光風霽月一般的姑射仙人,好似不食人間煙火。
而她的眸子中卻又深藏著如春水一般的柔媚,似是驚鴻照影來。
厲害啊!姜默舒不由得輕輕一嘆,魅惑渾然天成,沒有半分神通痕跡,便是以他的眼光都看不透此女。
仙姿麗影彷彿一塊磁石,莫名就會被她引住視線,不由得想多看她幾眼,勾得人心有些發`癢。
少年道人輕輕招手,另一隻手卻是搭在了雪亮長刀之上,“遠道而來辛苦了,坐下吃飯,我不斬同食之人,有事情你可以邊吃邊說。”
英氣清麗的仙子一怔,旋即微微頷首,很是聽話地坐到了少年的對面,吩咐侍從重新上了一桌席面。
滿桌琳瑯滿目的靈膳,香氣撲鼻,麗人用玉箸夾起席上佳餚,自顧自的品鑑起來,無論是黃精調鳳羹,又或是妙葵魚脣線……各色靈膳都能點評一二,指出其中的妙處和不足。
相對殿中坐,共惜韶芳華,不知誰是客,忘言醉流霞。
姜默舒見對面吃了席面,心頭長長舒了口氣,這頓飯的冤大頭看來是找到了。
這女子氣度不俗,明知姬催玉兇戾陰狠,晴雨不定的性子,還敢前來,而且這麼淡定,倒是有些難得,要不,就順水推舟?
不過,這人出身素卿幻宗,想到這宗門最厲害的神通,姜默舒頓時神情一凜。
“素卿幻宗的弟子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你宗的名聲聞名於世,你以爲我會給你機會,以情劍來刺我?”
麗人輕輕將玉箸放下,眸子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敢相瞞姬先生,我宗確有逆慧恬情劍,我也確實修行過。
不過,這劍要發動的條件,是我必須先對你動情,而我已有心儀之人。
只是師尊不知,才委了我前來,所以姬先生大可放心。” 少年道人卻是風捲殘雲一般繼續掃蕩著滿桌靈膳,沒有半分客氣,“你倒是坦誠,更是聰明,這樣也好,你我交流起來,障礙會少很多。
不過,你說的話,我半句都不信,立道誓都不行,你說怎麼辦?”
麗人笑了笑,“姬先生既然要在東界落腳,總是要和東界諸宗打交道的,有我居中協調,處理瑣事當會順遂不少,想來也合你性子。
若姬先生怕了我,那我便回去,東界諸宗便會另派人來,直到姬先生滿意爲止。”
“你很聰明,爲何還要用上激將法,明知只會起到反效果……”沉吟了幾息,姜默舒嘴角微微一彎,“還是說,你其實並不想來,更不想將那情劍刺到我身上。”
“聽聞姬先生聽不得玉詭二字,不過我還是想道一聲如玉實詭,我這點心思果然瞞不過先生。
我剛纔說了,這神通只能刺得一人,我心有所屬,但宗門待我恩重如山,不得不來。
若是先生拒絕我,對我來說,是好事!”
麗人臉上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苦色。
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與人說難二三,不知爲何,面對眼前這心思詭譎、兇戾難測的屍鬼,她卻願意直言相告,直覺告訴她,只有這樣纔會有最好的結果。
從她有識起,冥冥中的直覺已是讓她多次逢兇化吉。
“哦,那倒是有些難爲你了,既然你如此坦誠,吃完這席,你去把賬付了,便回去吧,讓東界諸宗換個人來。”
姜默舒點點頭,雖然是姬催玉的身份,但舉手之勞就能完人心願,何樂而不爲呢?反正這頓飯有人付錢就好。
恆河沙中,一萬劫塵,一微塵中,各自有春,不礙浮雲不礙僧,萬象無象惱天真。
世間修士各有各的精彩,這聰明的女子當有她的因果,送她一程,他年回眸看來,也是妙事一樁。
“風盡殷謝過姬先生成全。”麗人淡然一笑,眸子中倏地亮起了明光,好似生出了無盡的希望。
雖然這姬催玉堪比麒麟,但行`事狠辣陰詭,確實非她所喜,那情劍須爲這天地中的英雄留著。
那人天下無雙,卻還沒有道侶,自家機會很大。
哪知話音剛落,風盡殷忽然發現少年的臉色變了,瞬間已是沉凝得彷彿能滴水,搭在長刀上的手更是輕輕的敲打起來。
啪嗒,啪嗒……
微不可聞的敲打聲落在她的耳中,卻彷彿如天劫雷霆似的,讓她不由得生出一絲惶恐。
雖然不知爲何生出了變故,但只要順勢離去,以此人的性子絕不會出爾反爾,風盡殷的玉顏上不見絲毫波動,平靜如水地說道,“若是姬先生無事,我便去了,三日後,東界諸宗自會重新派人來接替我。”
拱手一禮,緩緩轉身,細微的汗珠悄悄出現在她的鬢角,
一步,兩步,三步……大門已是隻有一步之遙,身後“啪嗒”的敲打聲依然不急不緩。
只需要再一步,自家就算完成了宗門和仙尊的重託,得了自由身,便能去東雍都尋那人,得那影成雙柳色濃,換個春秋心不空。
“我改主意了,風盡殷,無論你那情劍想要刺誰,都無所謂,你從現在起跟著我。”
少年道人的聲音宛若惡鬼低語,鑽心似的破開了麗人的心防,令她佇立在離大門一步之遙的位置,一動不動,眸子中更是生出了深沉的絕望。
素卿幻宗於因果之道也頗有造詣,不過卻是強在情劫牽扯,而不在推演天地萬物和有情衆生。
風盡殷知道,若是自己想以情劍刺得心屬之人,便無論如何都不能跟姬催玉扯上因果,否則連一絲機會都無。
明明開始和發展盡如自家預料的一般,坦然示之以誠,連逆慧恬情劍都承認了,甚至還故意用上了激將法,終是讓這屍鬼同意了東界諸宗的提議,同時還了自家自由之身。
一切都按著最理想的方向發展,偏偏莫名其妙出了變故。
“風盡殷,你爲何不甘心?我說過,無論你想以情劍刺誰,我都不會在意!”
少年道人看著轉過身來的麗人,淡然一笑,“甚至東界各宗的壓力,我也能替你頂`住。”
看著心似死灰的麗人,一個荒誕的念頭倏地出現在姜默舒的靈臺中,讓他不禁啞然失笑。
沒有多想,少年道人臉上帶著冰冷笑意,試探地說道,“除非那人與我有著因果,纔會讓你使盡手段不與我產生瓜葛……”
在玉人驚惶的目光中,少年輕輕掰了掰指頭,“你是天宗道子,天地中能讓你高看一眼,願以情劍刺之的不會太多。
若再加上與我有著因果,這個人實在太過明顯了。”
風盡殷輕輕嘆了口氣,冷冷回看向少年,瞬間多出了堅毅的神色,眸子中也再無半分驚懼,“姬先生,你心思之細密實在讓我歎爲觀止,你猜對了,我心神爲他所動,但自認論容顏,論心性,論身份,都配得上他。
所以才使了些手段,還請姬先生見諒。”
骨玉懸額的少年道人哈哈一笑,甚至笑得彎了腰,笑得在臉上猛地搓了幾下,倏地站起身來,雪亮長刀鬼魅一閃,已是無聲無息出現在他的手上。
“走吧,去東雍都。”少年的臉上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看起來有些滲人。
咦?風盡殷的眸子中多出了提防的神色。
“麒麟來了東界,不過是個過客,我以後長居東界,算半個地主,豈能不去打個招呼。”
姬催玉衝著風盡殷揚了揚眉眼,眼睛裡多出好笑之意,“我幫你按著他的手腳,隨你想怎麼刺就怎麼刺。”
靈臺中,道子將心一映。
“第二元神,你的情劫來了,八成還是玄石道子,我帶她去東雍都,你自己想辦法處理。”
啪!距離東雍都幾百裡的一方雲臺上,金玉麒麟手中的茶盞忽然一抖,杯中的靈茶頓時潑出一半。
“景星,怎麼了,見了我怎麼跟見了鬼似的?”文婉兒靈動地眨了眨眼睛,檀口輕啓。
麒麟微微搖頭,輕輕呼出口氣,“無妨,我只是沒想到天魔宗法門如此玄妙,你的道體居然這麼快就盡數恢復了,實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師尊說我有情劫,讓我入世應劫,不知景星你怎麼看?”文婉兒紅裙如霞,桃頰也如霞,一反常態地柔聲開口。
情劫?怎麼看?我拿頭來看,說得像是誰沒有似的。
不對啊,我是第二元神,有個毛的情劫啊,本體,本體,本體你說話啊……
默默皆不語,舒懶看雲煙。
玄牝珠的呼喚,沒有得到任何迴應,就好似他化爲了一介凡人,衣著單薄立在冰天雪地中,眼中白茫茫一片,呼天不應,喚地不靈。
“天劫倒是肉眼可見,情劫一事,虛無飄渺,我是不信的!普天之下的修士,起碼有一半不認可有情劫一說。”金玉麒麟看著天魔宗的道子,正色開口,宛若一個古板的道學先生。
“既然景星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情緣一事只在傾心,哪能說是劫數。都是無聊之人編排情劫之說,意圖讓修士都不走陰陽大道。”文婉兒頗爲認同地點點頭,悠然端坐之姿宛若天仙化人,清麗無雙,豔絕塵寰。
呃?!聽到魔宗道子如此一說,倒是給鄭景星整不會了。
算了,金玉麒麟輕輕一嘆,船到橋頭自然直,本體都在來東雍都的路上了,加上又是玄石道子,怎麼都要爭取一下。
放開懷抱不須焦,萬事付之一笑,本體更高,天塌有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