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風(fēng)雪映日月,千萬載,素光同。
多少春秋多少恨,劫數(shù)裡,殺意濃。
凜凜寒風(fēng)吹在陰絡(luò)妖皇的身上,似有飄零意,如有暮殺氣,直令他從頭到腳頓感血冷心冰,甚至連那些呼嘯而過的風(fēng)聲,似乎也變成了寒夜裡的咽咽悲鳴,令人倍感淒涼。
“雲(yún)真,難道……”陰絡(luò)妖皇語氣苦澀。
一個可怖的真`相出現(xiàn)在妖皇的心頭,幾如一座太古神山從雲(yún)界中沉沉壓了下來,甚至令他不知該如何面對。
北疆妖廷,真的毀了?毀了……
“若是我猜得沒錯,諸位溯雪的妖聖大概是已被陷落了,風(fēng)雪大陣眼下還在運轉(zhuǎn),想來是金玉麒麟按兵不動,故意沒有去攻陷淨雪皇城。”
迦雲(yún)真輕輕嘆了一口氣,眸子中閃過深深痛意,“至於目的嘛,想來是清楚妖廷馳援北疆極爲重要,猜到我必然會親身來此,這等陰狠的連環(huán)陷計,恐怕是出自那玉詭沈採顏之手,雖說號爲無間佛母,根子上卻不是吃齋唸佛的慈悲性子。”
之前東界妖廷失約未至,已然讓他生出了警惕,眼下又等了半日之久,卻沒有任何北疆妖聖派出妖軍前來接引,他已然有著九成把握。
“妖皇剛要出發(fā),想來各家東界天宗便發(fā)了難,死死纏了上來,西極也是一般動作,不過力度卻是小了很多,至少沒有拖住我等的步伐。
若說西極天宗會在此事上輸了東界天宗,我是萬萬不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怕我等匯聚後力量太大,難以一口吞下,方纔一鬆一緊,要行分化之舉。”
迦雲(yún)真淡然出聲,詳細解釋起來,眸子深處已然有瘋魔之色泛起,彷彿傾九天之水也難以洗淨恨意。
這等謀劃委實歹毒絕戶,又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除開袖月和他自己,大約也只有詭譎狠戾的蠆宴鬼母會有這等心思,爲了取勝可以不擇手段。
“好狠的惡鬼,好毒的計……”陰絡(luò)妖皇轉(zhuǎn)身看向那宛若天幕一般的紛紛風(fēng)雪,眸子中已然有著絲絲悲涼之意,這才知道了北疆兩大妖廷面對的,是何等可怖的人物。
宛若吞佛啖妖的惡鬼,一點點,一步步,將整個北疆吞入她的腹中,以凜凜血色淹沒了人妖祥和,以無盡屍骨鋪就了她登天的階梯。
幸好雲(yún)真識破了對面的毒計,不然後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思及於此,陰絡(luò)妖皇不禁一陣後怕。
若是各大妖廷的援軍被割裂分開,隨後分別一頭扎進了風(fēng)雪大陣,必然會損失慘重,妖聖若是再行隕落,怕是都難以承受,更別說那些元神必然會舍了性命來圍攻妖師。
陰絡(luò)妖皇沉沉嘆息,前方是風(fēng)雪築成的城牆,但是眼下城牆之內(nèi),恐怕已然是北疆妖軍灑下的漫天血色。
無論是西極的化真和流明,又或是東界的陰絡(luò)和陽圖,幾大妖廷的妖聖俱是神色猙獰,或是沉沉嘆息,或是咬牙切齒,或是眸生忿怒…
“那我們是要退走麼?”
妖皇抱著最後的希望開口,“難道就真的沒有一絲可能……溯雪的諸聖和妖軍還在風(fēng)雪大陣中堅持,從而令淨雪皇城不曾陷落。”
不待迦雲(yún)真開口,流明妖皇卻是咬了咬牙,當即站了出來,“爲了渺茫的可能,就要妖聖赴險?我等妖廷已然死不起妖聖了!死不起了!”
放棄溯雪,放棄北疆妖域,這樣的決斷何等沉重——有些罵名不該妖師來擔,有些惡人不該雲(yún)真來做,便唯有他這個妖皇來擋下,權(quán)作是流明妖廷的罪人,來贖當年的罪錯。
若是能回三次淵劫之初,流明妖皇恨不得狠狠給當時的自己幾個響亮的耳光。
巨大的蛇首昂起,迦雲(yún)真已然出現(xiàn)在兩位妖聖之前,負手看著那遠方的風(fēng)雪,眸子中似有無盡的蕭瑟。
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甘心啊!不僅陰絡(luò)妖皇如此,便是他自己也是一般的心境,若不是爲了這一分極其渺茫的可能,他又如何會留在此處。
殺伐憑何道理,念執(zhí)更有心舒,劫裡豈敢逍遙,要掙須舍功夫。
“那風(fēng)雪之中恐有陷阱,其他元神且不論,默舒定是敢衝上來與我換命的,不是我怕死,也不是擔心各位護不住我,只是白白丟在陷阱中,實在不值當。”
迦雲(yún)真說完這句話,諸位妖聖俱是淡淡笑了笑,若真是到了刑天之主襲殺妖師的時候,大家怕是都會毫不猶豫地擋在中間,那后羿便是兇威再盛,那姜默舒的劍氣便是極爲犀利,刺得穿一個妖聖,兩個妖聖,三個妖聖……還能將所有妖聖都衝破了不成?!
如今淵劫臨頭,聖尊亦在劫中,若是不緊緊抱團,怕是死得更快,既然妖師已經(jīng)有了謀斷,大家遵照便是。
“不過溯雪妖廷多少也還存有一分希望,若是就這麼棄了,別說各位大聖不甘心,哪怕我也是意難平。”
迦雲(yún)真輕輕搖頭,眸子中似有深邃如星的光,彷彿不到最後,絕不放棄。
於這淵劫中,何人不是蚍蜉螻蟻,何人不是沉浮如礫,正要去爭一分生路勝機,正要去爭一個兇與天齊,哪怕血色爲披,哪怕與命行逆。
便是有著一聲“俱往矣”,當是由得自己來落筆!
“各大妖廷將底蘊報與我時,我也曾仔細研究,眼下風(fēng)雪大陣雖是依舊運轉(zhuǎn),但到底是妖陣,便是天宗元神也只能將之破壞,卻是難以操控。
之前只有流明和化真妖廷的大聖,要想幹擾這風(fēng)雪大陣還有些力有不逮,眼下加上東界諸聖,卻是有了幾分機會。
還請各位妖聖,將那放長擊遠的血脈神通,一起砸向風(fēng)雪大陣,以干擾陣勢運轉(zhuǎn),若是溯雪妖廷的諸聖還在,當能知道是我等來援,便是那鄭景星爲金玉麒麟,也決不敢冒著腹背受敵的風(fēng)險繼續(xù)進攻。”
妖師幽幽一嘆,如此便算得上仁至義盡了,畢竟在他的推演中,溯雪諸聖還未陷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哪怕希望再小,他也願意試上一試!只盼天地予北疆妖廷一點生機活路!
“自是領(lǐng)命!”
“多虧雲(yún)真,正好一展我妖族兇威,莫讓那些元神小瞧了我等。”
“以煌煌之勢,堂堂來救,果然是王道……”諸位妖聖連帶兩大妖皇,同時微微頷首,此法甚好,直接將風(fēng)雪大陣給毀了,便能將所有的風(fēng)險都扼殺掉。
若是溯雪妖廷能夠得救,將來再耗費心血重建大陣便是,若是萬一真如雲(yún)真所料,溯雪已然被陷落,如此法門也不會讓金玉麒麟尋到任何破綻。
剎那間,無數(shù)妖氣沖霄而起,皆是怒火喧天,呈了殺誠恣意天地兩間,揚了兇威洗染北疆殘垣。
焚蛇周身的赤焰已然有半數(shù)鑽入龐大妖軀,蛇身高高昂起,蛇首的下方已然鼓起一個鼓包,宛若小山一般,甚至張開的蛇口之中,炎色盡數(shù)化爲了黑色,彷彿深淵之中永絕於光的玄黑。
巨猿妖軀若山巍峨,周身更有嶙峋巖甲,狂涌怒噴的火山熔漿驟然出現(xiàn)在猿聖的掌中,被拘成一支長矛,裹著恐怖的地火之韻,望之便有炙熱灼燒之感,似能一擊破天。
九首之蛇聚斂無窮兇煞惡沼之氣,化爲惡煞,當即有蕭蕭悲風(fēng),颯颯濁霧,似能污濁一切生機,仿若萬千濁蝕之氣凝聚在了蛇首之間。
巨大的玄龜好似一座孤山,龜殼之上盡爲玄奧真形,足下水聲湍湍,似有一道天河漫空夭矯騰舞,不見絲毫笨拙,而在玄龜?shù)谋成希棋龤庖讶荒隣懢薇鸩蕯刻帲朴袩o盡兇威。
……
誰都有不能割捨之物,誰都有不願放棄之念,誰都有折蘭踏刃之執(zhí),誰都有甘罪甘錯之關(guān)。
妖主生路,當活!
迦雲(yún)真舉起右手,輕輕向下一揮,藉著焚蛇的神通,聲震天地,似有殺伐無明,似有憤怒悲憫,
“金玉麒麟,來見我!
刑天之主,來殺我!
無間佛母,來陷我!
不是想陷我落我麼,來啊!便是化鴻死了,我化真妖廷亦有無懼隕落之妖,更有蒼茫妖血無窮無盡,來取便是!”
轟!
各大妖聖的血脈神通或燦燦生光,或沉沉若淵,彷彿貫穿了天地,猛然向著凜凜風(fēng)雪砸了過去,似是擋者披靡。
剎那之間,虛空震盪,轟然炸響,令人震耳欲聾,凜凜風(fēng)雪繪作的天幕豁然一亮!森寒之氣爆發(fā)瀰漫,直如長河倒灌,倒沖天際,沒入無垠青冥。
無數(shù)爆裂的光華於風(fēng)雪中閃爍,浩瀚的妖氣劇烈激盪,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瑰麗,是無情粉碎,是森然殺伐,是不得長活,是剎那燦爛。
是愛恨奔瀉如洪,是生死執(zhí)之如空,是戰(zhàn)意寸寸稠濃,是劈開樊籠幾重!
各廷妖聖的決然意志灌注到血脈神通之中,盡見無悔燦爛,無懼殺塵沾染,來證劫中無憾。
終於,似是被如山如海的妖氣所震懾,凜凜風(fēng)雪漸漸停了下來,天地中灑下了明麗的光,與千載萬載間一般無二。
森然血海和幽幽冥霧,再度現(xiàn)身於北疆的天地之中,諸多七星陣點綴在那汪浩瀚血色之中,好似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寶石,又如那桃雪香瓣落於逝水悠悠,隨波逐流徜徉,歸處青山莽莽。
而在幽冥鬼霧之上,諸多鬼軍執(zhí)刃列陣,如山而立,彷彿不知疲倦的戰(zhàn)士,舍了韶光於幽冥不謝,自有決絕蜿蜒如血。
四位妖聖以戰(zhàn)軀擋在了焚蛇四周,森然妖氣重重迭迭,無序變幻,遮蔽了一切探查的可能。
蛇首之上,迦雲(yún)真淡然地拱了拱手,眸子中有著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似是緬懷與刑天之主曾經(jīng)的友情,又彷彿於金玉麒麟身上看到了早已逝去故人的影子。
良久,一切的惋惜,所有的遺憾,終是化爲了喟然一嘆,拋灑於天風(fēng)之中,消逝無痕。
“雲(yún)真,好久不見,因爲此番謀劃功虧一簣,沈師姐說她不願見你,更無顏來見人皇,就不出冥霧了……”
姜默舒微微頷首一禮,溫潤的眉眼中卻是無風(fēng)無浪,有著宛若北疆風(fēng)雪一般的凜凜清寒。
“默舒,確實好久不見,因爲只要想到你我相見,我就怕你一箭將我射死。”
妖師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似是自嘲,“可笑,你欲殺我之心,就如我欲殺你之心一般熾烈!
自從你煉出了后羿神魔,落了諸多真鳳,還將唯一的真龍帶回了命曇宗,我便恨不得殺你而後快,可惜,卻是沒有任何機會……”
迦雲(yún)真的視線落到了姜默舒的身上,與當年玄痕劍宗初見相比,對面的道子不僅面容未曾變化,便是那眉眼中的執(zhí)意,也不曾消融半分。
若說物是人非,反倒是不真,恰恰有一種人是物非的怪異感覺,便是煉了神魔,便是證了神通,但眼前之人還是初見之人……
姜默舒輕輕搖了搖頭,幽幽嘆息,“之前沒能殺了你,是我一直以來的遺憾,若是有機會能殺伱,我一定不會留手!不過想來,將來你死在我的手中,同樣也會是我的遺憾吧。”
神魔道子看著妖廷最爲絕豔的天才,同樣爲之驚歎。
在這神通偉力歸於自身的天地之中,迦雲(yún)真的修行天資並不算好,血脈不強,鬥心不銳,若是和雲(yún)樓和化鴻比起來,怕是駕起妖雲(yún)猛追,都看不到前方的背影。
偏偏御心有成,謀斷更是犀利,生生以妖王和妖聖爲刃,斬開了一方天地,便是自己也好幾次被其陷入死劫之中。
哪怕煉成神魔之後,也一直沒能找到將之擊殺的機會。
好在對方還未能識破天地至謊,但面對心思細膩的迦雲(yún)真,究竟還能瞞多久,他心頭並沒有底。
迦雲(yún)真轉(zhuǎn)過身來,定定看向鄭景星,當年這位麒麟帶領(lǐng)龍家子弟入駐鎖龍大營,生生遮住了落鳳的因果,也令復(fù)生真龍的計劃毀於一旦。
如今證位人皇之後,更見犀利,窺真魔脈的天子盡數(shù)陷落,如今北疆妖域也被他給生生蕩平了。
想到這裡,迦雲(yún)真神色中不由多出一絲痛苦之色,
“麒麟,既然你爲人皇,我且來問你,爲何見不得人妖祥和,爲何不能容這麒麟天多出一種可能?
我問你!爲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