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金柱的上方,混沌之氣宛若一枚雞子,卻又如那懸在高天之上的滅世隕石,無論是天地又或是眾生,皆被大恐怖所籠罩。
兩位人皇、各宗元神,還有幾位人道先賢,皆是面色沉凝,等待著最后的結果。
或生或死皆被籠囚,劫中淵海憑誰左右,難測命數只在它飽蘸春秋,煌煌天命卻待他造化馳驟。
能不能成功煉出神魔之軀,所有人都不知道,只能說有機會,刑天之主既然敢賭,想來當是有著幾分成算,但祭煉的過程持續了這么久,這點成算卻是愈發顯得飄渺了。
不過,姜默舒作為第三次淵劫中第一位如英道子,卻是足以令人抱以殷切期待,畢竟已然有太多的奇跡,呈于這般絕世道子的身上。
其它幾族的圣尊,無一不曾感慨,哪怕人族于各次淵劫之中,有著諸多的敗筆,但在第三次淵劫,一眾如英道子綻放呈艷,卻是神來之筆。
當一位如英道子無悔地踏入劫爭之中,便是長生久視的圣尊,亦不敢有絲毫怠慢,若是沒有同樣堅定的意志,便極為可能隕落于對方神通之下。
這是第三次淵劫中獨有的至誠,非是春風相眷,非是明麗補年,分明是逝水中性命勘點,亦是淵劫中殺誠盡染,唾棄了無謂的踟躕蹣跚,剔下了荒誕的旁騖雜念,于天地爭艷,同死生鏖戰。
各族的圣尊既是感慨,也隱隱有著恐懼,如此呈艷的方式太過決絕,也太過慘烈,唯有人族趁著氣運勃發,有著諸多絕世道子,方能映得如此天光破夜之景。
從沒有哪位圣尊懷疑過一眾絕世道子的擲命之誠,就如,刑天之主慨然踏入了那片恐怖的混沌之中,以最決絕的姿態,表明了對劫爭的態度。
“神魔一道,本有先天后天之分,不想今日終是要融為一性,也不知道以默舒的底蘊,能不能將之圓融歸一,成就無暇道果。
三百年,才三百年不到,就敢破開元神前路,倒襯得我等太過凡庸了……”鎖龍覺僧合十向天一禮,似在默禱。
作為人皇的護道宗門,他曾于歷次淵劫見過太多明艷的道子,甚至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天地之中最大的奇跡,明煌煌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依舊令他感覺極為不真實。
畢竟對元神之后境界的探索,每家天宗都是不遺余力,只是比起那莫測的未知前路,一切的付出似乎顯得微不足道。
“麒麟天之中,已經出現了太多奇跡,但我從沒有哪一次如眼下這般期待,希望奇跡再一次降臨。”缺冽仙尊長長嘆息一聲,眼睛已經微微瞇起。
血海要晉升九階,需要他將真靈化入血海,這一步極難,難在人心莫測,他選擇信了刑天之主,最終他賭對了。
雖然表面上因果互不相欠,但缺冽仙尊卻是心中有數,怎么可能不欠!
他原以為同行于修羅道途,于茫茫的春秋之中,彼此還有無數的歲月,并肩前行,砥礪奮進,不想那默默無言的溫潤道子,卻是不知不覺越過了他,已經走向了更為高妙的階梯。
修羅道途,是這樣修行的么?不對啊!
血海元神自己就是修羅血途,對于修羅境界了如指掌,既要凝殺性,又要不染心,絕對說不上容易,否則血海之中,就不會有那么多失敗的例子。
姜默舒心若明王,性若修羅,便是修行進境稍稍快上一些,他也能理解,但眼下明顯已經超過他數萬年的積累,他只能默默寫個“服”。
不是血海之道輸了神魔之道,只能說比起這絕世的道子,血海元神自家不免有些慚愧,不過,只要神魔道子能成功,便能證明元神尊位絕不是道途的極限,前方有著更加壯闊美麗的風景。
刑天之主能成功么?
“他能成功么?”淵蠱仙尊長長嘆了一口氣。
根據蠱道感應,那片混沌之中,仿佛有著一種龐大而恐怖的莫測存在,正在其中孕育和沉睡,與之相比,踏入其中的刑天之主仿佛僅是一只蚍蜉螻蟻。
若是換了是他,絕不可能如此蠱爭,這簡直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既然有機會,那我相信刑天之主便能把握得住,不知為何,我就是信他!”
賞云仙尊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若是我真有那言出法隨的大神通,那我可就要說了,刑天之主祭煉神魔之軀,自當功成!”
周遭的幾位仙尊同時笑了笑,剎那間,便是憂慮的氣氛都被沖淡了幾分。
不曾想,賞云仙尊話音剛落,轟鳴之音已然自虛空生出。
轟隆……轟隆……
似是虛空相互碰撞激蕩,發出了恐怖的巨響,夾雜著韶耳繁音,天地幾如要崩塌了一般。
麒麟金柱上方那團混沌之氣更是開始劇烈變化,似是火珠落于杯盞之水,旋即鼎沸翻滾起來,又如山澗小溪流淌在青石上,是如此自然。
幾位元神旋即眸光灼灼看向賞云仙尊,卻是換來對方的白眼和苦笑,似是無奈。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劫中多翻覆,順意從未遲……這樣的天地,真美啊!”煌煌而溫潤的聲音,驟然從混沌之中傳了出來,震如浩瀚雷霆,掀起風云而動,是如此地赤誠,似乎有著深深的感動。
所有人,無論凡胎濁體,或是入道修士,哪怕元神圣尊和人道先賢,甚至兩位人皇都緊緊摒住了呼吸,眸子中多出了極大的欣喜。
嘩啦!
宛若雞子的混沌之氣頓時破碎而開,半數化為陽清之氣,緩緩上升,半數化為了陰濁,如水銀泄地一般向著無垠大地擴散開來。
天光重新灑下,上下光明,無比燦爛,卻是照在了一個頂天立地的龐大身影之上,龐碩肉`身顯得格外恐怖震撼,似能坍塌天地,崩毀乾坤。
高達千丈的神魔戰軀,甚至比山岳還要來得浩瀚,神于天,圣于地,風隨之起,云隨之動,充滿了洪荒混沌的氣息,蓋世神魔出世不外如是。
凡胎不知道祭煉神魔的艱難,但當神魔出現的一剎那,怎能不令人發出驚嘆!戰軀昭昭,頂天立地,勝日勝月,便是山岳川海似乎也能被可怖神魔輕松撼動。
凡胎不懂劫爭的勝機,但只要看到盤古之軀,絕不會有人懷疑,人族必然能獲得淵劫的勝利,這是血脈的共鳴,勇與慧,激蕩在魂魄的深處。
愕然和狂喜就這么寫在了每一位元神的臉上,真的成了?
恍恍惚惚之間,如在夢中,令人難以置信,元神道途的前方,那沉沉的迷霧,那如淵的天塹,真的能被破開!
如此撐天踏地的神魔,氣沖云霄,可撼牛斗,只要看上一眼,都會被這般神魔圣姿震撼心神,只覺得愈發驚心蕩魄。
盤古神魔轉過身子,巨大的瞳孔之中已然映出了麒麟金柱,光是注視,已然令人感覺到洶涌澎湃的壓力,似乎下一刻就會毀天滅地。
溫和而淡然的笑容出現在巍峨神魔的面容上,“若能尋著來時路,赤子依然混沌心。
我是姜默舒,各位,有禮了!”
盤古神魔的巨大瞳孔中,似有日月熊熊燃燒,動靜之間,更有風云相隨,自有一股開天辟地的絕強氣魄,也似能毀天滅地,令一切重返地水風火。
“不全的天地,我來補!
囂張的妖魔,我來殺!
不休的淵劫,我來止!
無常的命數,我來破!”
宛若雷霆激蕩的宏音激蕩在麒麟金柱的上方,令得無數有情眾生的呼吸都暫停了幾分。
不知不覺,不少人的眼眶之中,已然有著濕`潤之意,旋即眼淚便失去了眼眶的束縛,輕輕躍下了臉龐,化為了晶瑩瓊玉,成為淵劫之中難以抹消的注腳。
短暫的沉默后,剎那間,之前的一切不安、憂慮、擔心、恐懼……盡數被殛為灰飛煙滅,化為了狂喜的海洋,麒麟金柱爆發出沖天而起的歡呼之聲,宛若傾天大潮,一波高過一波,一浪蓋過一浪。
億萬凡胎匯聚的人海浪潮,此起彼伏,修士被卷入了其中,便是元神和人道先賢也沒有絲毫例外。
“人道必勝,神魔威武!”
“人道必勝,神魔威武!”
若不是難以掙脫,誰又愿意于無盡的淵劫中沉浮呢?“人道必勝”這樣的期待,誰又不曾有過呢?
眼下這一刻,這至誠的期盼,卻似乎由虛化實,真真切切地出現在億萬眾生之前,如此巍峨神魔,似山川紅塵盡踏腳下,當為人道賀,當為麒麟天賀,當為有情眾生賀。
天地驚鴻敢血灑,耀夜如曇劫中踏,擲命風云去,癡人酬答……
盤古神魔的煌煌威嚴,似傾天覆地席卷而來,卻也令人感到無比的心安。
似乾坤之間,多出了一根浩瀚天柱,堅不可移……
似人道煌煌,生出了無比勇慧剛毅,萬世不易……
晶瑩的淚珠,已然自尚春如的玉顏上滾滾而下,那雙秀目一瞬不順地凝視著神魔,既溫柔又憐惜,她想將眼前這一幕深深地印入心中,似乎怎么也看不夠。
佳人櫻`唇輕抿,雖是流著淚,嘴角卻勾起曼妙的弧度,心中似有無限的慶幸和感慨。
劫中有真,殺中有誠,有的“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個六根不凈的凡胎,卻是煉出這等神魔,呈于天地乾坤之間,呈于有情眾生之前。
這豈不是說,凡胎亦能改得了天命?!
只是在自己的心中,不管是凡胎濁骨也好,又或是絕世道子也罷,他就是自己的金玉麒麟,若那年從容初見,鋒刃與溫柔皆戀。
金玉人皇長長舒了一口氣,只是隱隱地,似乎瞪了那巍峨神魔一眼。
“我人道,有勇有慧,有誠有正,有執有真!
有道子執寒刃,有元神踏劫深,有億萬有情來搬動這天地乾坤,非是愚人,卻是認真!
妖族,掠我為血食,天魔,奪我為器身,本就是血海深仇,豈能不報不還!天地劫爭盡蒼黃,天翻地覆慨而慷,天若有缺人來補,妖魔所欠劫中償。
我以人皇之名下令,劫爭不停,不死不休,終結淵劫正是我輩之責!”
麒麟金柱之上,巍巍神魔的眸子中生出了灼灼而清麗的光,就宛若第一次拿起鋒刃的凡胎,就好似第一次凝出神通的修士,心映天地,得了通透,“命曇宗領人皇之命,劫爭不停,不死不休!”
諸家天宗的誠誓之聲亦是激蕩在天地之中,就如那雨后的春筍,亦如春秋中的繁花,既是明艷了天地,哪怕飄零于逝水,亦是無悔。
“鎖龍寺領人皇之命,劫爭不停,不死不休!”
“驚天刑宗領人皇之命,劫爭不停,不死不休!”
“萬鬼黃泉宗領人皇之命,劫爭不停,不死不休!”
“流光蒼道領人皇之命,劫爭不停,不死不休!”
……
浩瀚的領命之聲,再度響徹于天地兩間,仿佛天地飛花,灼灼其華,亦如錚錚刃寒燦勝萬里煙霞。
殺出個天大地大,殺出個人道無涯,殺出個赤誠無暇。
……
迦云真細細看著手中的情報,臉色沒有半分變化,看了良久之后,卻是“噗哧”,吐出了精血,將那份情報染得殷`紅一片,就似那海上的浮光掠影。
兩位明凰同時一凜,剛想上前,卻見迦云真舉起了手,似是惋拒。
“天地悲鳴居然是因此而來,時也命也……”
迦云真長長嘆了一口氣,將手中沾血的情報遞到了第三明凰的手中,隨后示意第十明凰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事發突然,而且劇變如此,已然令他感覺似被人狠狠當頭一棒,敲得暈乎乎的。
刑天之主久未出現于天地之中,他雖然懷疑過對方是否道體受創,萬萬沒想到,他雖然猜中了一部分,卻沒有猜到全部。
姜默舒居然將自己給煉成神魔了?看到情報的一瞬間,迦云真甚至愣了幾息,想說什么,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一切的新仇舊怨和彼此相知,于心中醞釀,卻是只能化為沉沉一聲嘆息。
這麒麟天之中,生了化鴻,有了自己,偏偏卻又多出了一個你,來爭來奪,來殺來磨。
你自傲為人,我不慚為妖,不想為了劫爭,默舒你連人都不做了——迦云真眸子中多出一抹悵然,也有著一抹恐懼,甚至指甲已然刺破了掌心,卻是恍然未覺。
劫中獨自默默行,人悄悄,化為神魔天擎,不曾心事付浮名,知音少,錚錚說與友敵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