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在賜予青青封號之時,也賜了一幢諸暨城中的三進宅院給她,雖不是什麼豪宅大院,但對於她們母女如今的小院來說,也是天地之別。可青青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說與韓薇之時,也得到阿孃的讚許。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青青答應傳授越國劍士,一則是爲了歐鉞和施夷光,二則也是爲了阿爹。國仇家恨,就算她並未認同自己是越國人,卻也飽嘗了吳越之戰給越人帶來的苦難,若非施夷光當日的一力阻攔,她只怕當日就去行刺夫差替父報仇。
不能殺了夫差報仇,她也只能借傳授劍法之機,來完成阿爹的遺願。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會因爲孫武那把殘刀,被諸國間客盯上,這些人軟硬兼施,明來暗往的,還不知要糾纏多久。從收到消息到聶冉離開,她都沒敢告訴韓薇。一邊揪著自己菜地裡的雜草,一邊愁著怎麼跟阿孃交代聶冉的去向,一擡頭,她就看到離鋒一身玄衣,腰懸長劍,髮束玉冠,身披陽光,面帶微笑,遠遠地望著她,緩緩而來。
她前日拒絕了秦易,將他和黑甲騎都趕了出去,這兩日都沒看到他們再來,原以爲他知難而退,卻沒想到,今日他連一個侍從都沒帶,就這樣獨自前來,神色之從容溫暖,完全沒有半點被拒的芥蒂。
他如此從容,反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畢竟他提出求娶,並非惡意,甚至是眼下她所處困局中最好的選擇。以秦國的實力,一旦兩人定親,任何一國間客對她都要忌憚三分,而非如今這般肆無忌憚地前赴後繼。
楚國間客幾乎全軍覆滅,僅存的問晷如今藉著趙十六的身份方纔留在了苧蘿村,燕國除了聶冉之外,其他人由始至終都沒露面,只是這兩日越國巡邏的士兵又發現了一些外來的窺視者,雖未能逮住活口,卻也能看出,都是北地來人。
北方諸國之中,秦國最強,齊晉次之,有離鋒率黑甲騎在此坐鎮,秦國的狼衛自然敬而遠之。而齊晉兩國之中,最恨青青的,莫過於齊國。
青青曾隨孫奕之夜行千里,突襲齊國大營,於千軍萬馬之中,斬將奪首,送於齊國公子面前。當日她雖扮作孫家侍女,讓人誤以爲是素女營之人,可她後來顯露的絕妙劍法,和後來在伍家碼頭、吳國王宮兩戰之中均震驚全場,加上試劍大會引來的諸國間客劍俠,讓她短短數日內,就名揚天下,被人稱爲“神劍女”。
只因她幾次露面都是跟著孫奕之,從吳王夫差到吳國軍士都以爲她是孫家人,加上孫武和伍子胥一死,吳國的間客組織魚藏幾乎銷聲匿跡,伯禧雖受夫差寵信,卻也無從下手,都是照著夫差的心意,吹捧逢迎,壓根不提她與越國的關係,以至於青青返越之後,吳軍依然當她與孫奕之在一起,而未注意到她在越國的動靜。
而其他諸國因與離火者曾在清風山莊一事中聯盟合作,或多或少的知道些
青青與越國的關係,爲了得到孫武兵書,自然緊追不捨,反倒比吳國知道的更多,來得更快。
在那些明裡暗裡的算計之中,他能夠如此坦然明朗地走來,讓她不能不心生感動,剛起身相迎,不知該說什麼纔好時,忽然看到離鋒微微一笑,手中長劍出鞘,挽了個劍花,一劍向她刺來。
“看劍!”
青青眉梢一挑,也不禁露出一抹笑容來,非但沒有惱火,反倒十分開心地拔劍應戰。
兩人一黑一綠,身形疾若旋風,劍光灼灼,翩若游龍,纏鬥在一起,一劍快似一劍,到後來幾乎只見劍光,不見人影,偶爾聽得金鐵交鳴之聲,也是一觸即分。那劍光與日光相互輝映,快似閃電,即便有人看到,也分不清哪一劍是離鋒,哪一劍是青青。
韓薇在房中聽得動靜,剛一走出房門,就看到那一黑一綠兩道身影在院中騰挪飛躍,只見劍光看不清人影,心中雖有些震驚,卻也不敢打攪了女兒讓她分心,只得先退回房中,隔著窗扇憂心忡忡地望著那激烈的戰局。
問晷本在與她說話,方纔提及趙家如今的情形,見她如此擔心,便輕聲安慰道:“十九嬸無需擔心,那人的劍法雖不弱,但比起青妹尚差了一籌。只是青妹似乎在並未全力施展,若非如此,那人不出五十招,必敗無疑。”儘管如此,他並未告訴韓薇,來人的劍法雖不及青青,卻遠勝於他,若換了他,哪怕青青只用一半的功力,他也撐不過五十招。
韓薇鬆了口氣,有些疑惑地問道:“這人如此厲害,不知是何來歷?”
問晷本是晉國世家子,雖在楚國多年爲間,卻也不曾斷了聯繫,更何況秦楚本是姻親之盟,對於離鋒這等秦國一等一的高手自然心中有數,方纔一見便已認出他來,只是不明白他爲何與青青動手,方纔沒有說破,此時已看出兩人並非生死相鬥,不過是切磋過招,心中一鬆,聽得韓薇問話,便隨口答道:“此人乃秦國第一劍客,亦是秦王六子,名喚贏宸,江湖人稱離鋒公子。應該是青妹在試劍大會結識的朋友,是友非敵,十九嬸請安心。”
“居然是秦國公子?”
韓薇不禁皺起眉來,那些間客們打青青的主意,爲了孫武兵書,她能夠理解,可堂堂秦國公子,居然孤身來此,還跟青青動起手來,越發讓她覺得,這個女兒招惹是非的本事,真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走了出去,衝著酣戰中的兩人輕喚了一聲,“青青,住手!”
“鐺”的一聲脆響,一截劍尖被斬斷跌落於地,激戰中的兩人驟然分開,青青在半空裡清嘯一聲,翩然若飛鳳一般,輕盈地落在韓薇身邊,一轉頭,一張小臉微微泛紅,雙目明亮得如同盛滿星光,神色卻除了興奮之外,別有種歡快的笑意,更襯得她目若流星,俏如薔薇,比平日裡更多了幾分靈動活潑的俏麗之色。
“阿孃!”
離鋒手中劍又被斬成兩截,卻並不生氣,聽得她喚那剛從屋中走出的中年女子爲阿孃,當即上前幾步,衝她行了一禮,從容拜道:“秦人離鋒,見過伯母。”
青青一聽便瞪起眼來,高聲叫道:“誰是你伯母?別亂攀關係,我阿孃可不認得你!”
離鋒見她一個勁地衝自己使眼色,只是微微一笑,望向韓薇,從容說道:“離鋒心悅青青姑娘,有意求娶,特來拜會,自然當得如此稱呼……”
“你——你……”
青青萬萬沒想到,她已當著秦易的面直接拒絕,離鋒居然還敢當著阿孃的面提親,猝不及防之下,狠狠瞪著他,卻被他臉上燦若陽光的笑容和那一句“心悅青青”,堵得完全說不出話來。
韓薇先是一怔,繼而打量了離鋒一番,看到他身上的金線玄衣,忽然想起前日那些擡著“聘禮”來的黑甲騎,當日那人說是聘禮就嚇了她一跳,可青青把人趕走不說,還死不承認,她問不出究竟便只得憋在心底,可沒想到,今日正主兒居然獨自找上門來。
在她眼中,面前的這位“離鋒公子”堪稱一表人才,非但容貌俊逸秀朗,氣度更是雍容高貴,目光炯炯,眼神堅定,一身上位者的威嚴氣質讓人一見便心生敬畏,可當他和顏悅色從容有禮之時,又讓人倍感尊重和親切。無論他的出身如何,他肯對著她大大方方地說出心悅二字,便已足見誠意,讓她另眼相看。
她原本還擔心女兒這殺虎的名聲傳出,就算有了越王的封賞,這般任性好鬥的性子,尋常人根本承受不起,而以她的出身,又絕非世家豪門之選,加上如今年過十六,一年之內若是未有婚約,只怕就會被越王指定婚配,還不知會遇上什麼樣的人。
以青青的心高氣傲,未必肯屈身侍奉夫郎,孝敬公婆,她根本想不出何人敢娶這等武功超絕卻又缺乏淑女教養的女子。如今看來面前這位離鋒公子非但有心,而且從裡到外,各種條件相比她的要求只高不低。韓薇越看越是心喜,眼神也熱切溫和起來,笑瞇瞇地說道:“既然如此,公子請與我進屋細談。青青,你去廚房做幾樣小菜,等會請離鋒公子留下用飯。”
“阿孃!”青青終於回過神來,非但沒看到阿孃的怒火,反倒看到她如此慈祥和藹地誠邀離鋒共進夕食,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低聲說道:“我跟他不過幾面之交,阿孃千萬別聽信他胡言亂語,青青纔不想嫁人呢!”
韓薇反瞪了她一眼,一轉頭,又衝著離鋒輕笑道:“青青平日多任性妄爲,口無遮攔,還請公子見諒!”
離鋒無視青青怒氣衝衝的擠眉弄眼,只是衝著韓薇恭恭敬敬地說道:“多謝伯母!”說著,他又上前幾步,伸出手來,大有要親自扶她回屋的架勢,嚇得青青急忙拉住韓薇,幾乎是半拉半拽地將她先拖進了房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