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陳情訴衷至此,眾人皆是大笑。依著定下的規程,接下便是輪到李括作詩了。方前見到李括吹得一首好簫,玉真公主已是對這小郎君另眼相看。此番輪至他賦詩,更是充滿興致的想看看這小郎君才情如何。
見一干眾人皆是望著自己,李括一時竟是雙頰染了兩朵緋紅,忙起身道:“小可才疏學淺,如有淺薄之處還請各位前輩指正。”
只見他緩步而行,雙拳緊握,輕唇時而緊閉時而輕啟,一番緊張的摸樣弄得在座眾人皆大笑起來。
不想讓眾人看輕了自己,李括輕咳兩聲,緊咬了下嘴唇朗聲道:“陌上淺酌桑麻笑,醉臥桃源紅袖肴。醒熏輕拂濁酒痕,飄蓬疏狂圖一笑!(注1)”
長安軒瞬時變得寂靜無聲,如果說李括之前的奏簫之舉只是出色的話,那他這首即興而作的七絕則足以稱得上驚艷了。畢竟眾人眼前的這個小郎君只有二八年華,畢竟他只是一個生長在長安沒有經過風霜磨礪的俊秀少年郎。
王維獨自捋著胡須,似笑非笑的向高適投向了打趣的目光:“達夫啊,都道長江后浪推前浪。王某總以為你我仍處風華正茂之時,今日聞括賢侄之佳作,才恍知你我皆已老朽,這文壇也該交由他們這輩年輕人了。”
高適滿臉自得的揮了揮手道:“哎,你我這把年紀也該消停消停了,多給子侄們些鍛煉的機會,畢竟人生彈指芳菲暮,若是等到了耄耋之年還不能看開放手,真是白白叫后人看足了笑話。”
玉真公主則是搖首道:“我大唐人才濟濟自不必說,年輕兒郎雖然中雖不乏才華橫溢者,但亦須有前輩大儒指點,不然若是囿于疊詞小曲,豈不是白白枉費了一身才華。皇兄廣開科舉便是希望野無遺才,年輕才俊都能入朝為大唐出一分力。若是沒了你們這些大儒名士指點,少不了一些定力差點的郎君便會流連煙花康里之地,雖不失風雅但終歸不是正途。”
李括連忙點首稱道:“姑母教訓的是,括兒定不會沉溺于旁支左道。從即日起,括兒定當發憤苦讀爭取早日登科及第,替陛下分憂,為大唐出力!”
這一行話說的情真意切,玉真公主聽了深感欣慰,輕拍了拍李括的肩膀道:“有你這番話我便放心了。你的才華不在右丞當年之下,只要肯下工夫定會成長為我大唐棟梁之才,到時你阿爺在那邊也會欣慰的。”
李括強抑制住雙目中的淚水,朗聲道:“姑母放心,括兒不會讓阿爺失望,不會讓姑母失望。括兒一定會重振門楣讓阿娘過上好日子。”
玉真公主見李括小小年紀竟如此堅韌志高,甚是歡喜安慰道:“你也不要把自己壓得太累了。那人即便跋扈也不會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再者,有姑母給你撐腰,有哪個不識趣的敢主動招惹與你?多花些時間陪陪你阿娘,有些事你慢慢會明白的。”
李括點了點頭,有些猶豫的看了看玉真公主,咬牙道:“姑母,括兒本不想麻煩姑母,但有件事恐怕非姑母出手不能平,還望姑母相助!”
玉真公主瞪了李括一眼,佯裝微怒道:“我就知道你個小滑頭一定有事求我。也罷,且說來聽聽。”
李括咧嘴笑了笑:“姑母莫怪,括兒的一好友前些時日不知何故竟被京兆尹大人親自下令捉了去。括兒思前想后都覺得他不會做出有違法紀之事,但括兒人微言輕實在想不出合適之法解救。若有可能,還望姑母跟京兆尹大人說一聲,點開這層誤會。”
玉真公主輕點了點李括的眉頭道:“你小小年紀就知道借勢壓人,還真是一個混跡官場的好胚子。也罷,既然刁難你好友的是王銲那廝,莫說他沒罪便是有罪本宮也要替你掙回這份面子!”
眾人皆是一愣,不知一向和善溫婉的玉真公主為何對王銲恨的咬牙切齒,竟是當眾允下了替李括出頭。
李括心中大喜,忙沖玉真公主深施一禮:“多謝姑母相助,他日若有需要括兒的地方,姑母盡管吩咐,括兒敢不效死力!”
玉真公主輕拍了拍李括還略顯稚嫩的臂膀,將一塊玉牌遞予李括輕笑道:“你這孩子,先拿我的玉牌去京兆府大牢把你那朋友領出來。這些時日他少不了受了苦,代姑母好生慰問,我還不信王銲敢拂本宮的面子。快去吧,早去一刻他便能早些離開囹圄。”
李括接過玉牌收好點了點頭,又沖眾人深施一禮:“今日李括能與各位前輩一見,實乃李括之幸。他日經學詩賦上少不了要叨擾各位,還請各位莫要嫌李括才學鄙薄。”
高適輕拍了拍李括額頭,笑罵道:“臭小子,有你這么個德才兼備的晚輩,我們這幫老骨頭高興還來不及呢,怎會厭煩于你。趕緊去吧,改日高伯父再和你暢飲一杯。”
“哎。”很少被除母親外的長輩關愛,李括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環施一禮后便小跑著轉身離去。
出了攬月樓后,李括小跑著往城北而去。他不敢停下來,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實。就在兩個時辰之前他還是一個家道中落被人鄙夷的窮小子,而一場筵席下來他便多了一個做掌書記的高叔叔和尊為公主的姑母。幸福降臨的如此突然,讓他有些惘然。嗯,以后日子會慢慢好起來的。等自己中了進士,便能候補到一官半職。若是運氣好些,說不準還能混的一個外放的實缺。等自己有了俸祿,便可以買一套大院子把娘親接進去享清福。嗯,要請上四個,不,八個丫鬟好生伺候她老人家。若是自己考評優異,便能調回長安做個郎官。等到自己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說上話,就能替阿爺伸冤昭雪。自己要像阿爺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少年越想越興奮,雙足輕點,任由汗水順著衣襟流落。
“括哥,等等我!”張延基喘著粗氣從李括身后跑來,豆大的汗珠從面頰滴落,浸透了繡綢衣衫。
“延基!慢點,你看看我這一急怎么把你就給忘了。你慢些,看看你這一臉灰塵,毫無儀態。回府還不得被你阿爺家法伺候。”看到好友,李括心中一暖。自始至終,張延基沒有因為自己家道的中落看輕自己。二人之間幾乎是無話不談,完全可以算是知己。這種情感與德子,景甜是不同的。少年心中始終沒有放棄仕途,與張延基的相處能讓他更清晰的看見自己未來努力的方向。
“沒事,我阿爺他就我這么一個兒子,他才舍不得打我呢。倒是德子兄弟,被關在牢里那么久,我們還是早些救他出來!”張延基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漬,大大咧咧的笑道。
“嗯,那我們快些便是。”說完便和張延基一道朝京兆府行去。
許是都在郊外踏青的緣故,街上行人并不算多。二人心中有事,便未作停留。緊趕慢趕終于在未時之前來到了京兆尹大門前。
輕步上前,李括沖朱漆大門前的守衛拱了拱手道:“兩位大哥辛苦了,還請代為通傳一聲,小生有急事求見京兆尹大人。”
為首的一名滿臉長著絡腮胡的衙役聞言指著李括二人大笑道:“我說窮書生,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你也不看看你眼前的匾額,這里是京兆府,你以為是你家后院嗎?京兆尹大人是你想見就見的?有引薦文書嗎,有名帖嗎?趁老子心情好,趕緊滾,別在這杵著礙眼。”
李括雙頰瞬時染得通紅,嘴唇張了張又合了上,雙拳緊握,一時竟是不知道該站在何處。
張延基見狀趕忙跑到李括身前,沖那衙役行了一禮:“這位大哥莫怪,我大哥一時情急忘了規矩。這點碎銀子大哥拿去給諸位兄弟買些酒菜。小弟一番心意,大哥千萬給個面子。若是京兆尹大人問起,大哥便說工部侍郎之子張延基前來拜訪京兆尹大人。”說完從袖口掏出一錠碎銀子,交予那衙役。
那衙役見了銀子,臉上立時現了笑容。他輕咳一聲道:“這怎么行,按理說我們府衙公差不該收取銀兩,不過既然張公子當我是大哥,我就當交你一個朋友。你且先在這等著,我代你通傳一聲。”說完沖身旁衙役使了個眼色便朝內堂跑去。
李括輕嘆了口氣,終是不甘的松下了拳頭。不服不平又如何,這個世道便是強者為尊,若想自己說出的話有分量,唯一的辦法便是變的更強!
約莫過了半盞香的工夫,那滿臉絡腮胡的衙役喘著氣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沖二人深施一禮:“二位里面請,我家大人已經在內堂會客廳等候二位!”
注1:這首詩亦是流云所作,大家將就著看。
李括是個破落勛貴,我卻并不太想讓他完全靠別人發達。小七就是那么一個有點執拗的人,他會讓自己越來越強。前輩的指點固然重要,但若少了上進心,終是一紈绔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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