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的大雨從天而降,李括騎著清風在雨夜中朝北狂奔而去。身后數(shù)十騎馬不停蹄的緊隨其后,不時有羽箭從少年身后射來。
漫漫黑夜卻似乎永遠到不了盡頭,李括的血水與雨水混在一起,從面頰間流淌而下。一條光龍劃過夜空,照亮了少年那慘白的面龐。回首望瞭望那群如同死神使者般的殺手,李括冷笑一聲,輕揚馬鞭,朝崖頂奔去。
那數(shù)十騎殺手也不言語,只如影隨形般緊緊跟隨著傅凌霄。雨越下越大,怕打在少年的面頰上竟有些許生疼,清風發(fā)出一陣嘶鳴,奔馳在泥濘的小徑上濺起陣陣水花。
李括大笑著抽打著馬鞭,發(fā)泄似的舉動竟讓他恍惚將與殺手的距離拉開了些許。
從碎石堆積的山路繞過時,清風竟雙蹄高高揚起,悲鳴長嘶。望向前方的懸崖,少年苦笑一聲。回首翹望,那數(shù)十騎殺手點著火把正不緊不慢的朝崖頂奔來。似乎料到李括并不會逃走似的,眾人并不著急,只如死神般的慢慢向他逼近。
怒喝一聲,李括竟踢猛然踢打馬腹,朝懸崖趕去。受驚的馬兒恍然之間竟向懸崖躍去。
少年感到自己的身體急速下墜,身邊的冷風呼嘯而過。就當他覺得一切都將結(jié)束時,他墜入了一方深潭中。冰冷刺骨之感從四方傳來。
“不!”呼喝一聲,少年躍然從床榻而起,大口喘著粗氣擦拭著額角的冷汗。少年只覺冷風刺骨,竟與夢境無異。
朝帳門處張望,只見一個黑影手持一把彎刀竟掀開帳簾,朝自己撲來。
慌忙間匆匆閃身,少年將將閃過這致命的一刀,臂膀卻無可避免的被劃傷。鮮血瞬時涌了出來,劇痛使李括異常清醒,借著一道電光,他清楚的看見向他劈來致命一刀的分明就是日暮時送來奶茶的少年蘇亞斯。
“你在干什么!”李括歇斯底里的狂嘯著,他實在無法理解與他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少年,為何會對他痛下殺手。
蘇亞斯卻是并不回答,揮刀便朝李括面門砍來。
李括手中并無兵刃,只得將身體朝左側(cè)側(cè)去,將將避開了這一擊。
“我養(yǎng)育你十年,竟教出這么個窩囊廢。我平時是怎么教授你的?做殺手的只需要服從,服從,再服從!一入此業(yè),六親情絕。你若是這么個多情種子,遲早要敗死在這上面。”蘇亞斯想起主人說的話,只覺面紅耳赤,雙目蘊火。
不,我不是窩囊廢!
蘇亞斯絲毫不給李括喘息的機會,爆喝一聲一連砍出數(shù)刀。
李括被突如其來的刺殺搞得有些慌亂,本能的隨著蘇亞斯襲來的刀鋒舒展、蜷縮著身體。
“嘶!”少年不甚被一個胡凳絆倒,那彎刀隨即便跟到了自己頸間!
勁風劃過面頰,刮帶起點點晶瑩的淚珠,少年握緊彎刀的雙手已是劇烈的顫抖,緩緩舉起,卻似是勝有千斤重。
人生中最艱難的事或許不是決定生與死,而是在自己的同族朋友和恩育之人之間做出抉擇。
他是唐人啊,他是同族的兄弟啊,我為什么要殺死他?
蘇亞斯此時只覺自己的內(nèi)心仿佛正被螻蟻啃食一般,萬般折磨。
終于,他大喝一聲,右手一探,寶刀刺向了李括的下肋。
這一瞬的猶疑給了李括機會,他心中暗嘆一聲便一個側(cè)身朝氈帳西側(cè)滾去,順勢攜起案幾上的橫刀生生迎了這一擊。電光火石,只一瞬蘇亞斯便被震移到三尺開外。無奈的看了一眼自己震裂的虎口,少年竟是一時氣涌,一口鮮血從嘴中吐出。
橫刀長度遠勝于彎刀,這一擊不僅讓蘇亞斯受了內(nèi)傷,刀鋒還劃過他的長衣,撕下一片羊皮革。
“有刺客,有刺客!”屋外的親兵聽到了兵刃撞擊的鳴響,大聲呼喝道。
漆色的夜空中泛起點點火光,成群的唐兵朝李括的營帳涌了過來。
蘇亞斯眼中閃過一絲猶疑,思忖片刻終是捂著胸口的傷口,背負彎刀一個縱躍沖出了營帳,飛速遁逝在漫漫長夜中。
清晨的朝陽驅(qū)散了黑暗,將光亮灑滿大非川草原。圣潔的陽光可以驅(qū)逐一切黑暗卻似乎驅(qū)散不了人們心中的陰霾。
掀開羊皮帷幔,李括只覺一股暖意襲來。重又整理了下衣衫,少年便向闊暢大帳的中心主位走去。
只見納吉部酋長蘇塔正端坐在主位上,隨意的翻看著一堆擺放在木幾上的小冊子。
或許是感受到了灌入帳內(nèi)的冷風,他放下了手中的紙冊,下意識的朝帷幔的方向望去。
當看清來人是那名面容俊秀的少年唐將,如春風般的笑意便立時寫在了,這個健壯的草原男人的臉上。
“長生天賜予的朋友,昨夜歇息的可好?草原的奶茶是否解去了你們的乏意,納吉的姑娘可曾撫去了你們的鄉(xiāng)思?我,以白狼族納吉部族長的身份向來自大唐的兄弟表達最誠摯的問候。”
可以說,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對這一點,李括絲毫不曾懷疑。白狼族對唐軍的示好太過急切,這讓少年心中隱隱擔憂。天上自然不會白白掉落下炊餅,白狼族要么是有求于唐軍要么便是暗懷歹意。
昨夜蘇亞斯的刺殺,他不敢說肯定是蘇塔酋長所為,但此事發(fā)生在納吉部的營盤中,若說他完全不知情,怕是說不過去吧。
李括施施然一笑道:“我準備了一份禮物,特地送予酋長大人。”少年伸出雙手,將一只錦盒遞了過去。
蘇塔酋長輕咳幾聲道:“李將軍太客氣了,你們是白狼族的客人,我怎能叫你們破費?”他輕手接過錦盒放于一邊的案幾上。
他思忖片刻道:“唐人兄弟啊,這叫我如何是好?你們遠道而來,怎能叫你們吃虧。這樣吧,阿克蘇,速速把我立帳時的那柄彎刀拿來。我要用最珍貴的物品贈予漢人兄弟。”
那名喚為阿克蘇的白狼族青年得了命令,自是前去取刀。
李括聞聽此言皺了皺眉,莫非這個蘇塔酋長真不知情?
原來,在雪域高原各族,彎刀是男人權(quán)勢的象征。馬背上的民族自小便有一把屬于自己的用星星鐵(注1)打造的優(yōu)質(zhì)彎刀。無論是上陣殺敵,還是外出狩獵,彎刀都是跟隨高原男人最親密的伙伴。
若要判斷一個男人的戰(zhàn)功地位,只需看看他彎刀上浸過的血漬。因此,對于高原男人來說,彎刀無異于他們的生命。而對于族長,彎刀更多了一層深層次的政治意義。蘇塔酋長自十四歲開戶立帳,那把彎刀便一直跟隨他戎馬天下。此時,他將這珍貴之物贈予一個來自唐朝的將領(lǐng),怎能不叫人驚詫。
從阿克蘇手中接過彎刀,蘇塔酋長雙手捧著將它送至李括面前。
李括此時若再是不接,便是對納吉部族長的蔑視。輕嘆一聲,少年雙手接過彎刀,躬身一拜以表示對蘇塔酋長最真摯的敬意。
也許我真的多慮了?
注1:星星鐵:為草原上散布的零星的鐵礦石。草原男人多搜集星星鐵以打造彎刀或日常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