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塔酋長可怒不可遏,大喝一聲:“來人!”
他只一揮手便有兩個護衛邁步上前,將庫撒連拖帶拽拉出了氈包,等待族長的發落。
營帳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阿什爾身上,所有人都想知道這個年輕的白狼族塔克對刺殺一事會作何解釋。
怒目而視,眼神中流露出太多的情感。
痛恨,自責,亦無奈。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阿什爾怕是已經死過千百次了。
眾人皆未料到,此次轟動納吉部全族的刺殺事件竟是阿什爾塔克所為!
原來所謂的外出行獵只是為了制造不在場的證據,原來落在氈帳內的褡褳便是有意要禍水東引!
他該處心積慮了多久?
如此看來,唐軍的臨時到來正給了他絕好的機會!
阿什爾見族長動怒至此,不勝惶恐,雙膝一軟竟生生跪倒在蘇塔酋長面前。
“叔叔,孩兒真的沒有想謀害伊索大哥啊,長生天在上,我說的都是真話啊?!?
蘇塔酋長本想給阿什爾一個認錯的機會,見他此時還在狡辯不禁勃然大怒。
一腳將阿什爾踹翻,蘇塔酋長憤聲道:“孽障,我看你是不知悔改了,事實就擺在眼前你竟然還敢狡辯?”
稍平復了下心情,蘇塔酋長高聲道:“你和李將軍同時在伊索遇刺時出行在外,為何卻會行兇之地會找到這漢人的褡褳?唐軍方來營盤不到兩天,正在歇息養神,可有行刺的時間精力?他們與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有行刺的動機?刺客行刺后還故意在氈帳故意留下證據,莫是怕別人不知?”
一連氣說了這許多,蘇塔酋長竟是有些微喘。強壓下心中怒火,他接道:“如此掩耳盜鈴之事誰人會看不出?再者說,庫撒是你的親隨沒錯吧?連他都招認了,你竟然還敢抵賴!想不到什爾你,你竟會做出這等手足相殘之事!”
言及此處,蘇塔酋長語氣中的憤怒已經淡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和心痛。
“若是你現在認錯,或許我念在叔侄之情上還能留給你條退路,若是等到證據確鑿,我也便無能為力了?!?
話畢,蘇塔族長卻是留給阿什爾一個背影,其情其景竟是那么的落寞蕭索。
誰知一向溫厚的阿什爾塔克竟是大笑道:“既然您心中已經認定兇手就是我,我還能說些什么呢?您如果想取消我繼承人的身份直說好了,為何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說實在的,我從沒有想過要當什么納吉部的族長。不過一想到那個漢人蠻子將要成為神圣白狼族的酋長,我就覺得惡心!您始終用您苛刻的標準要求于我,卻可問過一次我是否愿意?從小到大,表面上您一直以族長的方式培養我,卻可曾給過我幾分叔叔般的疼愛?叔叔,我只想象個平常人那樣快快樂樂的活著,您卻總用枷鎖把我束縛的喘不過氣來!”
“更何況你根本沒有想把族長之位傳給我,你這么做不過是為了做給族人看罷了。我不過是那人的預備,即便只有一絲機會你也要往他臉上貼金!就拿三年前與羌人打的那場硬仗來說,當時我僅帶了五百騎兵繞到了羌人的營盤,毫不猶豫的一番沖殺,徹底切斷了羌人的退路。我本以為憑借這次奇功能讓族長你對我更加器重。可誰知...”
說及此處,阿什爾憤然的瞪了一眼蘇塔酋長,恨聲道:“就是那個人,奪走了我的一切。他不過在正面斬殺了幾十名羌人,憑什么名列戰功第一?就因為他是你的獨子,您便要壓下一切威脅到他地位的人,哪怕是我?你為族人想過嗎?你為我想過嗎?你總是找著各種機會為他積攢人望,培養親信,卻不知我的心在滴血!”
沒有絲毫停歇,阿什爾接道:“你說在納吉部中,最愛的孩子是我,一直將族中之事委派于我。卻可曾將給那人的關愛分給我半分?自小到大,在族人們面前你總是夸贊我恭敬守禮,卻可曾給予過我真正的賞賜?你刻意培養那人幫你處理族物,而我只要稍提族務,你便會變臉。從一開始,你對我就只是用重而不重用。說到底,還不是因為我不是你的親生骨肉!”
這番話說完,阿什爾只覺二十年的委屈瞬間被傾訴出來,大為暢快。
“那個漢人伢子有哪點好?他身上流著賤民的血,讓他繼承族長之位是對長生天的侮辱!我殺了他,好啊,就算我殺了他,那是他早該死了。他死了白狼族就不會受到長生天的詛咒,他死了族人就不會受到唐朝和吐蕃的夾板氣!”
聞聽此言,蘇塔酋長卻是右手食指怒指著阿什爾,手臂的肌肉不自主的抽搐。一時氣涌,他口中竟是噴出一柱鮮血,昏死過去。
氈帳內霎時亂作一團,陳文靜憤然起身推開了阿什爾,奔至蘇塔酋長身側。稍試鼻息,見還有氣息,平日溫婉靜雅的陳文靜竟沖阿什爾厲聲道:“還在等什么,去叫祭司
啊,難道你真想將族長活活氣死嗎?”
阿什爾這才反應過來,踉踉蹌蹌的跌跑出帳去。
......
約過了半盞茶的功夫,一個赤著上身,穿著粗制獸皮制褲的祭司闊步隨阿什爾步入帳內。
只見他渾身貼滿了鳥獸的毛發,滿面涂滿了各式砂色,圖紋。
李括雖對此類祭司嗤之以鼻,但眼下亦不好多說什么,只得靜觀其變。
那祭司手持一件裝滿清水的陶罐,緩步走至蘇塔酋長身側。半坐在胡床上,口中念念有詞,良久,手指輕蘸幾滴“圣水”,滴灑在訖骨葉護的前額上。隨后那祭司又念了幾句經咒,迅疾的從獸皮制庫中抽出幾張黃色粗紙貼將在方才滴有圣水的位置。
大約過了盞茶的工夫,蘇塔酋長的右手手指竟是微微顫動。眾人皆是大喜,紛紛圍攏過來。
那祭司厲聲呵斥一聲,示意族長需要休養。眾人無奈,只得退下。
那祭司又念了幾句經咒,蘇塔酋長竟是緩緩睜開了雙眼。
輕擺了擺手,蘇塔族長示意自己沒事。從鬢角的虛汗就可看出他真的是年紀大了,經過此番暈厥,多年積勞成疾的隱患終于全部爆發出來。
雖然不至有性命之虞,但經此一事,之后肯定不能如之前般的事必躬親了。
阿什爾塔克見叔叔已然醒來,爬將著挪到了胡床前,哭聲道:“都是孩兒不好,孩兒讓叔叔失望了。孩兒任憑叔叔由族規處置,絕不敢有半分怨言?!?
蘇塔酋長見來者是阿什爾,便將頭背將過去,默然不語。
阿什爾方才只圖一時之快,將心中所想如數吐出。卻不知他這番話完全沒有考慮蘇塔酋長的感受。他談吐之間竟是將親叔叔視如如同陌路人一般,怎能不令蘇塔酋長心寒?
比兵戈更傷人的是話語,比鬼神更難測的是人心!
氣氛變得頗為尷尬,一時間眾人都不知該如何自處。
“阿爸,阿爸你怎么了!”此刻艾娜已是進了氈帳,朝里帳急速奔去。她方才已從親信的口中得知了族中變故,此刻正是悲憤交加。
她已經失去了最親近的哥哥,決不能容許阿爸再受到分毫傷害!
掀開黃羊皮制成的帷幔,艾娜疾步沖了進來。
“阿爸!”
一見到胡床上面容憔悴的父親,艾娜便淚如泉涌,幾步上前跪倒在床畔。
“艾娜,你來了?!碧K塔酋長擺了擺手,褶皺的面容間浮出一絲笑容。
“阿爸,我在,我在!”
艾娜緊緊握住蘇塔族長的雙手,連連應道。
“你哥哥他,他...”蘇塔族長喉間一哽,終是咽下了臨到嘴邊的話。
“我都知道了,我都知道了!”艾娜不忍再讓老父傷心,忙替他道了出來。
“作孽啊,作孽!”蘇塔族長捶打著自己的大腿,憤聲道:“我蘇塔上輩子是做了什么孽,長生天讓他們兄弟相殘來懲罰我啊。伊索可是什爾的親堂兄啊,這孩子怎么就容不下他呢?”
艾娜松開父親滿是老繭的手,對阿什爾怒目而視:“什爾,你怎么能做出這等事,你,你還算一個人嗎?”
阿什爾此刻已經完全崩潰,抱著腦袋蜷縮到一角大笑。
“哈哈,死了,都死了。死了好,死了好...”
“天意,天意啊。若是我當初應下伊索的請求,他也不會橫遭慘禍。”蘇塔酋長擺了擺手道:“把他拉下去吧,將他貶為奴隸,永遠不準脫籍?!?
注1:祭司:即游牧民族的巫師。作為游牧部落主持宗教祭祀的巫師,在原始部落和氏族時代,大都是由氏族的長者和部落首領的親信來擔任。據說這類巫師,不僅能通神,且能同鬼神通話。所謂,上達民意、下傳神旨;可預知吉兇禍福,除災祛病;還能從事征兆、占卜,施行召魂、驅鬼等巫術。
在游牧民族看來,他們是人與神之間的橋梁和媒介,在某些場合還被視為是神的代言人。總之,巫師在藏族先民的心目中,享有十分崇高的威望。
白狼族今天已經被徹底同化為藏族一部分了。追本溯源,他們族中當時應該也有這一類的巫師。
ps:累死了,復習考試到崩潰。。。深夜熬出一章來,我怨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