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原埂盡赤色,青光枯骨埋胡山。
僧侶復為亡魂頌,時無懦夫皆英雄。(注1)
唐兵在校尉陶成的帶領下佝僂著身子,如貍貓般矯捷的在絕壁上攀援著。不時有石塊、滾木從他們身側滑落,砸入深淵,唐兵們卻沒有露出絲毫懼色。
他們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支木盾,攜著一只鋼刀,目光毅然的朝上首處的石階攀去。吳海校尉為了奪下石原這個行軍的跳板,率領兵卒浴血奮戰,六百士卒足足陣亡了五百多人。大伙兒行軍的道路是袍澤們的尸身堆出來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弟兄們的血液,怎能輕易放棄?
只要登上了石階大伙兒便可倚藏在軸車后,推進到石堡下。只要推進到了石堡下,隱藏在軸車里的陌刀手就可以片刻間將垛口后的吐蕃蠻子砍成肉片!
狹窄的石道上容納不了太多兵卒,大伙兒只能盡量靠在一起,以最迅捷的速度尋找借力的支點。
“還有十丈就能踏入石階了,再加一把勁!”陶成右手抓住了石縫中伸出的一條枯藤,用力一拽將身子帶了上去。
此處的石壁并不很陡峭,卻格外的光滑,很難找到落腳點。一些陷入內側的石坑看上去很是夯實,其下卻著實是一抔松土。一名唐兵為了躲避石堡上砸下的滾木,身子一傾踩在了一塊山石上。他身子的重心全部移到了右側,導致山石負重過多往下滑去。
“啊!”
唐兵發出一聲慘呼,便呈一大字仰面跌下了懸崖。崖谷實在太高,甚是聽不到唐兵落地的悶響,只空余一聲聲慘呼回響在谷峽。
身旁的士卒皆是咽了一口吐沫,深吸一口氣向上爬去。
不時有失足的袍澤從自己身邊跌落,不時有飛來的滾石將自己的弟兄砸落。唐兵卻沒有一絲猶疑,他們的目標便是不惜一切代價奪下石階!
這些赤嶺北側的石階本是大唐為了士兵攀援方便所鑄建,吐蕃人設計奪得石堡城后為了安全考慮便搗毀了大部分石階。不過緊鄰堡塞的一部分,由于極強的戰略意義保留了下來。
“嗖!”陶成將打了死結的麻繩朝一塊錐形石塊拋去,碗口粗的繩套精準的尋到石塊,緊緊的拴在了上面。
陶成拽了拽石塊,見并未有松動的跡象遂將麻繩一頭綁在了自己腰間。
“嗖!”“嗖!”
后面的道路上幾乎沒有可以攀附的外物,身家性命可就全綁縛在這小小一塊巖石上了。唐兵們亦停了下來,學著自家校尉的模樣將繩索一一套在了近旁的崗巖上。
如同奔騰江河中漂浮的孤舟,唐兵們在絕壁上掙扎搖擺,奮力朝幾丈開外的石階挪去。他們每行一步,就會將隨身攜帶的木板釘入石縫間,為之后跟進的袍澤鋪好道路。
這個距離已經進入了羽箭的射擊范圍,伴著嗖嗖風響,一支支利矢從唐兵耳畔滑過,飄落至崖底。
十丈、五丈、三丈...
勝敗在此一役!
陶成看準機會,一個縱躍朝四尺外的巨石跳去!
月色溶溶,唐軍的第二梯隊已經順利從石原轉移到了石階處。簡易的木質軸車被唐兵們以人力扛上了峰嶺,帶上了絕壁,正一個個通過拼接的木板送至石階。
張守瑜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唐軍已經邁出了最艱難的一步,占據了石階他們便成功了一半。因為地形的緣故,石堡下數丈內的地段都成了防御的死角。吐蕃人屢試不爽的巨石、滾木在這個地段都將徹底失效。而唯一能對大伙兒構成威脅的羽箭射在軸車上就好似隔靴搔癢,不足為懼!
時間,他們現在需要的只是時間。
只要能趕在吐蕃援軍從南峰登上石堡前奪下垛口,石堡城就已成了唐軍的囊中之物。
反之,如果石堡守軍撐過了今夜,吐蕃人駐扎在赤嶺一線的援軍勢必會及時增援,那時已距城頭兒咫尺之遙的唐軍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
所以,他們最大的敵人是時間。
一輛輛軸車行到了石階處,排成齊整的序列。
“出發!”
木輪在石階上勻速滾動,低沉的聲響猶如龍吟。軸車緩緩向垛口挺進,每行一步都要停下來檢查前方的道口。
數千陌刀手就隱藏在烏色牛皮篷布的下面,靜候那一刻的來臨。
他們是刺死猛虎的匕首,斬斷蛇蟒的利劍,只會在決定死生的那一刻亮現!
木輪碰到石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淡黃色火光的印襯下透出一絲滄冷的凌意。
“唐軍攻城了,唐軍攻城了!”垛口上值更的吐蕃守衛借著火把終于看清了城墻下的情狀,急的高呼連連。
“敵襲,敵襲!唐軍連夜攻城了。”一名輪休的百夫長被士兵的示警吵醒,下意識的摸過彎刀趕到垛口。他多半還未睡醒,打著哈氣揉了揉眼睛。
“唐寇,哪里有唐寇?”
值勤的衛兵揚起火把照向崖壁,手指不住的打著顫:“唐寇,唐寇乘戰車連夜攻城了,我們,我們完了!”這些士兵多半見識過軸車的堅固,羽箭射到其上就如同彈在了棉花上,毫無力道。唐軍連夜攻城,又倚靠在這等怪物之后,他們如何守得住!
百夫長隨著衛兵手指所引的方向看去自是大驚失色,睡意全無。
“我去稟報將軍,把所有弟兄們都叫起來,快!”
說完百夫長便朝二層的石室奔去,未敢作片刻停留。
“起來,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唐軍攻上來了,拿起家伙什,跟老子上城頭!”一個個睡意正濃的戍卒被吐蕃軍官揪起來,趕到了城頭。
一番喧擾過后,石堡城中的駐軍紛紛出了石室,持矛列隊。
“唐軍攻到何處了,來了多少人?”鐵刃悉諾羅邁著闊步上了城頭,高聲詢問道。
“稟報將軍,大約三十多輛軸承,估摸著得有上千人!”一名百夫長沖鐵刃悉諾羅抱了抱拳,回道。
鐵刃悉諾羅心中咯噔一響,一千唐兵,竟然有一千唐兵!
石堡城本就駐軍不多,在與唐軍的對抗中又折損了一些,現在他手中能調用的生力軍也就一千出頭。堡塞雖然建在高聳的峰嶺上,最后一段山道卻甚為平坦,幾乎無險可守。
“叫大伙兒嚴防住每一個垛口,無論如何不能放上來一個唐兵!”
鐵刃悉諾羅咬了咬牙,沉聲下達了命令。
“援軍呢,援軍怎么還沒來?前天就派出了信使請求增援,為何現在還沒看到人?”鐵刃悉諾羅不耐的叫過一名親兵詢問道。
“這,這...”那親兵吞吞吐吐,就是不肯吐露半分。
“費什么話,快些說!”鐵刃悉諾羅瞪了他一眼,目露兇色。
那親兵嚇得脖頸一縮忙道:“洛爾贊將軍他,他拔營南撤了。”
“什么?你他娘的說什么?你再給老子說一遍?”鐵刃悉諾羅揪住親兵的領子,不住搖擺著。
“將軍,你聽我說,你聽我說完...”那親兵苦苦哀求,眼中滿是苦意。
“哼!”鐵刃悉諾羅憤恨的將親兵丟在了地上,冷嗤一聲。
“聽說,聽說九曲城被圍了!”
那親兵朝鐵刃悉諾羅瞥了瞥,終是說出了實情:“贊普被唐寇圍困,洛爾贊將軍不得不調動赤嶺一線的援軍,前去營救。”
“唐寇?唐寇難道長了翅膀?他們能頃刻間飛過赤嶺,飛到九曲?”鐵刃悉諾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言語中滿是懷疑。石堡城下就集聚了六萬余唐軍,聽說南線阿爾蘇城附近還集結了唐人的六萬騎兵,怎么突然九曲城又冒出一支唐軍?
“那,那卑職就不知曉了。反正,反正洛爾贊將軍說,贊普的安危更重要。”
鐵刃悉諾羅搖了搖頭,仰天大笑一聲:“好一句贊普的安危更重要,看來是天要亡我了!”
突然他目光一寒道:“即便是死,我們也要拉上幾個唐寇墊背。弟兄們,拔出你們手中的彎刀,為了吐蕃、贊普而戰!”
“為了吐蕃,為了贊普!”
“吐蕃萬歲,贊普萬歲!”
所有吐蕃士兵臉上都帶著一股決然。也許他們注定看不見翌日的太陽,那么就讓他們為了吐蕃流干最后一滴血吧。
北河秉武節,千里卷戎旌。
摐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注2)
天寶八年六月初一,隴右主力唐軍對石堡城發起了總攻。
注1:忘記先人就是不孝,忘記歷史就是不忠。流云雖不才,但也愿以此詩獻給那些為了大唐崛起而犧牲的英雄們。
注2:出自《飲馬長城窟行示從征群臣》,作者是楊廣。其實我一直認為楊廣是個雄才大略的帝王,只不過在處理門閥世族的問題上操之過急了。
ps:這周風云啊,大伙兒給點力,別讓流云數據太難看啊。。。沖上潛力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