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此事與太子殿下和王忠嗣大將軍有關!”
鄰桌似蚊蠅之聲的對話在李括聽來卻如同驚雷霹靂,強自咽下一口菜湯,少年才稍稍平復了心中的驚詫。
太子殿下,王忠嗣。一個是大唐儲君,一個曾是手握重兵的三鎮節度使。僅憑二人的身份,無需李林甫構陷什么,只二人稍一擦碰,皇帝陛下便會心中生疑。原以為之前京兆府大興牢獄只是為了打壓太子殿下,手中并無什么實證。沒想到王忠嗣老將軍也被牽扯進去,如今這攤池水被攪得愈來愈渾,渾的李括無法看清亦不敢看清。
鄰桌之人卻似并未注意到李括的失態徑自說著:“盛傳太子殿下不滿右相打壓,聯系王忠嗣老將軍準備清君側呢!陛下聽聞此事盛怒,下令拿王忠嗣老將軍入獄,責令太子殿下不得出東宮一步,抄《孝經》百遍以示懲戒!”
那子恪公子聞聽此言忙閃身上前捂住好友的嘴巴,低聲道:“小聲點,如此宮闈秘事你都敢大肆宣揚,不要命了?”
文若公子撇了撇嘴,一把推開好友之手,笑道:“此事在長安已是眾人皆知的秘密,我又不是第一個說的,我怕什么。”
子恪公子搖了搖頭道:“我等來國子監求學是為了備考來年的春闈,豈可忘本逐末。文若兄,我們還是應潛心修學,來日好報效朝廷。”
李括聽得這一番言論心神大亂,哪還有心思進食,待張延基隨意扒了幾口便一齊閃身回臨靜閣歇息了。
回到廳閣,叫張福關緊門窗,李括忙喚張延基至身側道:“延基,我總覺此事不妥。德子牽扯到太子殿下和王忠嗣老將軍的事中,非同小可。我怕有人會把德子當成眼中釘,欲除之而后快。”
張延基微皺了皺眉,輕聲道:“不會吧,既然我們已經跟王銲那個老匹夫表明態度,依他的性格肯定會有所顧忌。再說,有玉真公主殿下給我們撐腰,還怕他包藏禍心?”
輕嘆一聲,李括憂聲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我總覺得這事不這么簡單。既然德子是知曉太子殿下與王忠嗣老將軍會面的關鍵人物,即便李相那邊不動心思,我怕東宮那邊也不會心安。”
猛拍了下大腿,張延基高聲道:“你是說太子殿下要殺人滅口?”略一思量,少年卻是笑道:“不會不會,太子殿下素來仁厚。況且如今殿下困居東宮,自顧不暇,哪還有機會派人去殺德子。括兒哥,我看是你多心了。”
搖了搖頭,李括道:“殺人不必見血,有時一句話便能致人死地。朝堂爭斗,風云詭譎,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易位而處,我想太子殿下是不會給自己留有隱患的。”
張延基被好友說的慌了神,忙拉住李括的衣袖道:“那怎么辦,德子兄弟只會幾招防身的假把式,若是殿下欲除掉他,還不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輕拍了拍好友,李括嘆道:“你先別急,如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一會我寫一份書信將此事簡要陳述,請張福代為轉交給南大哥,相信南大哥看到信件便知我意。以南大哥之力方可保德子一時的安全,晚上下學后我們便與小六他們一起去查訪此事,唯有查出其中真相,德子才能真正安全。”
“嗯,我都聽你的!”兩少年擊掌而笑。
長安城東宮嘉德殿內,大唐太子李亨正背負雙手,焦急的在殿內來回踱步。這已是第七日了,父皇還是不準自己邁出東宮大門一步。自己不過是和王忠嗣老將軍把盞言歡一番,竟然都被李林甫那個老賊抓住不放,肆意構陷。李林甫!一想到這個名字,李亨便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這十幾年來,就是因為這個老賊,自己不得不盡隱鋒芒,整日讀書練字,不問朝政。但即便如此,李林甫還是抓住機會,相繼引出東宮案,韋堅案。自己當機立斷,忍痛休掉兩位妻子,這才保住儲君之位。如今父皇漸入暮年,那老賊危機感越來越強,便三番兩次指示御史臺的爪牙抨擊東宮屬官,矛頭直指自己。更令李亨感到懼怕的是,父皇對這老賊的做法非但沒有斥責制止,反而持默許的態度。父皇態度的搖擺不定讓李亨惶惶不可終日,不敢多說一句話。對自己的父皇,李亨沒有感受到一絲父子之情。自打他記事起,他看到的只是著袞戴冕,端坐在大明宮中的天可汗。每次與父皇相見,他總是戰戰兢兢,生怕觸了大唐天子逆鱗。大唐儲君,國之重器。呵呵,在外人看來這是多么風光的位置。但只有李亨自己清楚,這儲君之位便是一座浸滿鮮血的權力祭壇,不停吞噬著李唐王朝獻上的牲祭。時至今日,李亨還清楚的記得自己的皇兄,前任太子李瑛被父皇賜死時那雙怨恨的雙眸。每每午夜夢回,他總能夢到自己那些叔伯兄弟帶領金吾禁衛沖入東宮,肆意砍殺...
不!自己決不能輸,輸了便會墜入萬丈深淵,永無翻身的機會。自古以來,沒有一個廢太子能得以善終。自被父皇冊立那一天起,他就沒有了退路。既然自己已經忍了十年,就不在乎再忍下一個十年。自己一定要挨到坐北背南,稱孤道寡的那一刻,自己一定要讓曾經陷害自己的奸人付出血的代價!
只是,李林甫那個老賊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嗎?
“殿下,這方時節乍暖還寒,窗邊風大,披件單衣吧。”東宮掌印太監魚朝恩提著一件繡錦外袍,輕步來到李亨身邊。
“嗯。”伸手接過罩袍,李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對于這個從小看自己長大的宦官,李亨有著一種近似對父親的依賴。說來好笑,與父皇在一起相處,李亨總是謹言慎行不敢有絲毫逾矩。而與魚朝恩在一起,李亨可以撕下偽裝的面具,像個小孩子似得發發牢騷,耍耍脾氣。正因如此,東宮的人手換了一撥又一撥,而自己最信任的唯有眼前這個老人。
“大伴,孤這些時日實在焦急的緊。父皇限制孤的出行,這些天來對孤不聞不問。孤實在猜不出父皇的心思,王忠嗣老將軍又...”
“殿下,遇事要沉得住氣。”魚朝恩搖了搖頭,苦笑道:“陛下還是疼著殿下的,不然這次王忠嗣老將軍被誣下獄,殿下為何只被關了禁閉?陛下不過是在借李林甫之手敲打敲打您,讓您不要著急罷了,這大唐的江山,終歸還是要交到殿下手中的。”見李亨仍是不為所動,魚朝恩嘆了口氣,問道:“殿下可是在為那批青客擔憂?據老奴的線人回報,那批青客有感于殿下知遇之恩,雖大都被京兆尹王銲所抓,但除了兩人以外都已自行了斷。”
李亨聞言一驚,捉住魚朝恩結滿皺紋的雙手道:“大伴,那剩下的兩人呢,他們不會出賣我的,對嗎?”
魚朝恩輕抿了一口案幾上的清茶,柔聲道:“剩下的兩人,一人是東宮左贊善大夫崔永年的舍弟崔永安,也算是我們的嫡系人馬。他與殿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是不會出賣殿下。但剩下那人,卻是有些難辦。他本是工部屯田司主事馮德全的胞弟,蒙殿下恩典,擢為青客。此番王銲突然發難,他亦被抓捕。”魚朝恩輕刮了刮茶末,不緊不慢道:“只是聽說玉真長公主出面替他作保,王銲不好拂了公主的面子便送了個順水人情,將那廝給放了。”
李亨嘆道:“他家與東宮素無瓜葛,他沒有必要為了孤緘默不言。再說這次孤自身難保,并未設法營救他們,想必他也是寒了心。”
魚朝恩心中冷笑,這個太子心腸還是太過柔弱了些。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也罷,這個惡人便由老奴來做吧!
打定注意,魚朝恩輕笑道:“殿下,老奴只知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李亨驚得向后一顫,啞聲道:“大伴要,要殺人滅口?”
魚朝恩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京兆尹王銲欲借馮德恩之口構陷殿下,馮德恩誓死不從。王銲正欲嚴刑逼供,不料其為玉真公主所救。京兆尹惱羞成怒之下派府中死士殺人泄憤,與殿下何干?”
嘉德殿瞬時陷入了一片寂靜,二人相視片刻皆拊掌大笑,在這一刻,大唐太子李亨冰冷的心中才感受到那一絲的春意。
注:李亨這個人物在正史上多刻畫為一懦弱形象,我只愿公正的還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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