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幘雞人報曉籌,尚衣方進翠云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天寶八年七月十五,大唐皇帝陛下李隆基在大明宮含元殿舉行朝會,犒賞河湟之戰的有功將士,并接受吐蕃使者的乞降。
雞人報曉,鼓聲隆隆,連綿的銀燭朝天而燃,點亮紫陌御道。宮禁兩旁盡是斑斑翠色,不時傳來一兩聲鶯啼溢滿建章宮室。(注1)
區別于平日的例會,今日含元殿前的朝會多出許多象征意義,這是打開元起大唐對吐蕃的首次完勝,是天可汗陛下文治武功的最好體現。
因此舉朝上下都為這次朝會費盡了心思。不論是負責布置翔鸞、棲鳳二閣的禮部侍郎裴鄖元,還是負責御道防衛的羽林軍統領陳玄禮,都是忙前忙后,生怕在這次大朝上出了岔子,惹怒龍顏。
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高力士他老人家更是兢兢業業,勒令內侍省的中使幾次三番檢驗朝會儀仗并不厭其煩的演練。所有人都屏氣凝神,靜候那壯闊一幕的到來。
安德坊臨湖二十三巷內,李括可是起了個頂早。還未到寅時,小郎君便爬了起來摸著床沿下了鋪,一番梳洗后即換上了那身嶄新的朝服。雖已極盡小心,到底有了動響,小郎君還推開木門,杜景甜便端著一盤餐食奪門而入。
不用說也不用想,杜大小姐盤中自然是絕世搭配、雪白誘人的大號炊餅加油光黃登的溢香煎蛋!
可憐了我們的李小郎君,匆匆忙忙的用完了晨食又漱了口這才在慈母李盧氏以及杜大小姐的叮囑下騎上清風一路朝北而去。
照例在皇城前下了馬背,驗了身份,李括與數千朝臣一起侯在了宮門外。待得數聲鼓響,禁衛將領放了行,眾人才魚貫而入,朝巍巍大明宮而去。
有胸懷之闊廣謂之大,有銳目如炬故稱明,兩者兼而有之,故謂之大明。
大明宮完美的彰顯著大唐皇帝陛下開榮并包的氣度,展現了天可汗的赫赫重瞳。
此番前來,李括身邊并沒有張延基、周無罪等一干好友,雖則含元殿前的朝會場所實為闊廣,但畢竟容納不下過多的朝臣。若是似張、周二人這般的校尉級官員都能一一入朝,怕是手持笏板的煌煌公卿都得從含元殿排到朱雀大街去。
李括此時可沒有心思去思考這些東西,他要在朝會上盡可能為銅武營謀取利益。楊花花的一番話徹底點醒了他,既然已入了仕途,恐怕便沒了退路。他與李林甫,最后只可能活下一個。
一入仕途深似海,他只能戰,不戰則死,戰者方能生。
正自冥想間,含元殿前渾厚的鐘聲響起,一名殿中監的官員走過來高聲道:“卯時一刻已到,百官入殿上朝!”
“卯時一刻已到,百官入殿上朝!”
“卯時一刻已到...”
聲音如波浪般沿著石階一輪輪的傳開,回響不絕。
丹鳳門前的數千官員、將領紛紛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挪著方步按照品階高低排成兩條長長的隊列。按照常理,排在隊首的二人應是兩位相國李林甫、楊希烈。但左相大人因為身體抱恙沒有參加此次的朝會,他的位置便由隴右節度使哥舒翰頂替。
憑借河湟會戰的大勝,哥舒翰春風得意,已經到達了仕途人生的最高峰。轉身朝李林甫微微頜首,哥舒翰發出了最為明顯的示好信號。雖然自己已官至兩鎮節度,圣眷正隆,但若是朝中無人,也是無本之木,富貴終歸不會太長久。但若是有了大唐朝廷權傾朝野的李林甫李相爺做靠山,憑借自己的赫赫戰功,大唐四海內除了皇帝陛下還有誰能對他構成威脅?哥舒翰不是圣人,相反作為一名胡人,他很現實。哪個人能給他好處,給他庇護,他便會心甘情愿的迎身上前,與之結為盟友。
面對哥舒翰如此明顯的暗示,李林甫如何會沒有察覺?嘴角升起一抹淺笑,李林甫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對于哥舒翰這樣的邊將節度,他見得多了,自然知道他們想要什么,需求什么。
如今哥舒翰勢頭正盛,他倒不像做的太過清高。畢竟人家主動放低了姿態,他沒有必要不送出一份順水人情。
沿著廊廡、邊道一路而行,眾大唐公卿踏上了位于龍首原上的高臺,在司禮內侍的注視下,持著朝笏踏入含元殿內。要知道雖則大朝時五品以上官員皆可參加,有時甚至會有一些邊將加入,但真正能進入含元殿的官員則不過百余名。其余的官員大多只能侯立在含元殿下的廣闊場地里,至于皇帝陛下是否生著重瞳,是否身側四溢金光就不得而知了。
含元大殿中,皇太子李亨峨冠博帶,巍巍立在前殿右手。
見李林甫步入大殿,李亨的面頰微微抽搐了一下,隨即臉上寫滿了笑意。
“李相早!”
李林甫雖然和太子李亨水火不容,但在如此公眾場合倒也不好太過拂了儲君的面子。他點了點頭道:“太子殿下如今是越發的容光煥發了,實乃我大唐社稷之幸。”
一番官方式的寒暄過后,雙方相視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們皆已心知肚明,他們之間已不存在任何秘密,但不到最后亮劍的那一刻雙方都不會撕破臉皮。因為這是一場不容許失敗的決斗,失敗者只會落得身死族滅的下場。
李括雖然是隴右會戰的大功臣,但畢竟官階太低,破例入了大殿上朝也只是站在左手靠后處,幾乎已經挨著大殿的朱漆木柱。在這個角度,前側皆是朝臣公卿,幾乎看不到殿首的景狀。
“皇帝陛下駕到!”
中使尖細的嗓音響徹含元殿內,百官一時無不站直了身子,收斂了面容,恭候大唐皇帝李隆基的駕臨。
在數十名侍衛、宦官的簇擁下,李隆基邁著方步步入了大殿,龍行虎步間便上了御臺,在龍椅前坐定。他今天心情顯然不錯,面色紅潤,精神攫取,遠遠望去,絲毫看不出大唐的圣上已是一位垂暮的老人。
“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萬歲。”
“吾皇萬歲萬萬歲。”
百官三聲唱誦后,李隆基滿意的點了點頭。
“諸位愛卿平身。”
“謝陛下!”一番君臣之禮做足,眾朝臣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一干如李林甫般的重臣則在自己的軟墊前跪坐下來。(注2)
李隆基沖身旁近侍王寶榮點了點頭,那正當值的殿中少監遂心領神會的展開黃絹,一番唱誦。
“今日大朝首議河湟會戰功臣表彰、封賞之事,其余茲事容后再論!”
“隴右之勝,實非一城一堡之得失。石堡城一取,使我大唐盡數謀奪河湟谷地。如此一來,吐蕃再無法肆意東進,侵擾我隴右百姓。有了石堡城作據點,光復大非川、九曲指日可待,此乃開元二十九年以來我大唐對吐蕃最佳之戰果。諸位將士忠君愛國,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李隆基的語調雖然平緩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讓人聞之巍巍而顫。
“此一仗朕亦知其艱辛,亦知其慘烈,但這仗卻必須得打,為的是保我大唐百姓萬世長安。”
“陛下圣明!”
楊釗看出了李隆基的心思,適時地站出了身俯身便拜,口中朗朗有詞。
“陛下圣明!”知趣的公卿將相紛紛拜倒在地,高聲唱誦。
“嗯。”李隆基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當然,朕不會忘記那些為我大唐做出卓越貢獻的將士,朕要重重的封賞他們!”
“陛下仁義,此乃我大唐之幸,社稷之幸啊!”楊釗再次接過話頭,贊嘆道。
李林甫不屑的瞥了一眼楊釗,口中卻也是隨之附和。到底是市井混混,不足為謀也。
李隆基只覺心中分外舒暢,頓了頓昂起頭朗聲道:“宣隴右有功將帥上殿!”
“陛下宣隴右有功將帥上殿!”
“陛下宣隴右有功將帥...”
“陛下宣...”
內侍尖銳的高喝聲一波波的傳將開來,傳出了含元殿,傳下了龍紋御道,傳到了侯立丹鳳門前的隴右將帥耳邊。
注1:雞人:古代宮中,于天將亮時,有頭戴紅巾的衛士,于朱雀門外高聲喊叫,以警百官,稱為“雞人”。建章:建章宮為漢武帝劉徹興建,唐時多有用漢代宮殿代指唐代宮禁宮殿的傳統。
注2:在宋朝之前,大臣上朝一般都是坐著(跪坐),宋以后才站著。大家不要被明清電視劇騙了,那個真心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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