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日的光景轉瞬即逝,在完成了既定的最后一項任務后,疏勒將士們逐步撤離了拔汗那城全文閱讀。
雖然阿史那羅咥一再強調此時不宜動身,但李括卻不想在拔汗那城再耗時日。阿悉蘭達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需要時間準備和布置。在這個時候動手,李括自己的勝算也不大,既然如此倒不如先回安西向高仙芝復命。
畢竟,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取得了拔汗那王的支持,就意味著安西唐軍在大食人實際控制的河中地區打開了一扇窗。擁有一個穩固的內應,憑借安西唐軍的戰力,要想重新奪回河中絕非難事。
陛下是一定要奪回河中故地的,一切只是時間問題。
也許是腳板子磨出了靈性,同樣的一條土路,回去時卻比初來好走了許多。來時令牲口三步一倒,五步一陷的水坑子不見了,令大伙兒提心吊膽的泥沼子消失了,就連那些奉安拉之言為圣諭的天方圣戰者也搬著哨卡遁移的無影無蹤。
阿史那羅咥依舊哼著那首大伙聽不太懂的小調,揮舞著馬鞭狠狠的抽在了牲口的臀上。這幾日他在拔汗那城中憋得快著了魔,疏勒將士非但沒有讓他參與進計劃,反而把他打發的遠遠的。既然不信任自己,為何當初讓他來做領隊?難道他就不怕自己心一橫,領來一隊大食人?
當然,這只是氣話。
自己領奉唐人來河中,本就和他們禍福相依,怎么可能靠出賣他們來牟取益處?老話講的好,一條草繩子上跳不出兩只螞蚱,那些道貌岸然的大食人可不會因為自己獻出的殷勤而獎賞自己。
事實上,大食人最嫉恨這樣的行為。在他們的心目中,真正安拉的信徒絕不會輕易的拋棄自己的同伴。只有那些心術不正的異教徒才會靠出賣好友來博取收益。
哎,誰叫自己當初貪圖那些銀錢呢。也該,也該,沒了汗國的威名,突厥人啊,走到哪都得被欺凌。
“我說羅咥老哥,你就別耷拉著那張死驢臉了成不,答應你的銀錢一枚都不會少!看看你那眼眶,紅的都跟山窩子里的野兔子似的哩!”竇青見阿史那羅咥情緒低沉,靠近了身子提點道。
這些讓別人看到也就罷了,若是讓李將軍看到了,該得多傷心?弟兄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但那不也是以防萬一嘛。李將軍本人可是把阿史那羅咥當做唐人看待的,若是他知道阿史那羅咥因此事和疏勒唐軍起了隔閡,定會亂了心神。
“哪有,哪有,看您說的。這不是風沙大嘛,刮到眼睛里了,刮得痛!”阿史那羅咥連忙賠上笑臉,舒緩了尷尬的氛圍。
“沒有是最好!你便是恨著兄弟,兄弟我也認了。但將軍可是于你有知遇之恩,咱可不能做那讓他傷心的事。”旅途便是這般無聊,若不找上一點事情說道說道,活能把人憋瘋了。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痹谶@支“商隊”,領隊的阿史那羅咥反而是最沒有地位的人,對于李括身邊的心腹親信之人,自是不敢得罪分毫。
“穿過前面的河床,我們就可以歇一歇,天方鬼子都不知道撤離到哪個土坑子里了,我們也不必如此神經兮兮了。”
阿史那羅咥指著遠處的一彎淺亮,悠悠訴道。
由于疏勒唐軍打著謝密斯商隊的旗號,故而難免要背負一些輜重貨物。這次在拔汗那城,交易采辦貨物的事情就交由老油子阿史那羅咥來辦。
哪家的皮子厚實無蟲眼,哪家的香料量足沒摻雜,他可比誰都門兒清。這河中胡國的集市就是一個微縮的城市,在其中可以看到人間百態,在其中亦可以體味到苦辣酸甜。
在阿史那羅咥的張羅下,大伙兒遠道背負來充門面的布匹、綢緞、茶葉都換成了香料、皮子。當然,最讓大伙兒興奮的便是那數匹大宛良馬。(注1)
那些牲口明顯和突厥矮馬不同,腳程好、爆發力足,短距離沖刺效果最佳。若是把這些馬匹都裝備到安西騎兵隊上......
張延基一邊想著美好的前景,一邊輕磕著馬腹,涎水直流了一地。
“我說張大將軍,你乘馬時心里能不能不想事,這都要撞到木欄子了,你心底還沒個照應?”
周無罪所乘的坐騎便是一匹大宛汗血寶馬。這廝對括兒哥軟磨硬泡,生是從為數不多的十來匹大宛良駒中污來了一匹,忒的無恥!
現在,現在他竟然還敢來近前膈應自己,這個死胖子!
張延基撇了撇嘴道:“那有什么關系,我這馬又不似汗血馬那般金貴,碰挨兩下不打緊?!闭f完少年手上用力微微一撐便下了馬背。
“這不是一個草市嗎,括兒哥要在這歇著作甚?”張延基只環視了一周便蹙起了眉頭。若說要捎帶些貨物回來,在拔汗那城已經置辦的差不離,又何須在這些小地面自墮了身份?
“說你是呆子還真是個呆子。”周無罪白了張小郎君一眼道:“你沒看出前面便是一條斷谷嘛,不從這擠過去,難不成你還想插上雙翅膀飛過去?”
果不其然,在眾人前方橫亙著一條七八里長的斷谷,顯然無法穿過。來時大伙兒是走的塞伽泥沼,并未經過此地,沒想到走平原也會遇到各般險阻。
“哎,真是倒了大霉了,你看看這般臟亂,我......”張延基用袖口捂著鼻子就往周無罪身后鉆,這股酸腐氣息從那些胡人蓬亂的頭發一散出來,就直往人的鼻窩子里鉆,實在是令人生嘔!
“瞧瞧你,喲,大少爺脾氣又犯了!”李括一把將張延基揪了出來,笑道:“擠一擠就過去了,叫大伙都下馬,推著車子擠過去!”
“哎!”李括一出言,張延基立時沒了脾氣,只得喚來親衛將李括的命令傳將開來。
這個草市顯然是臨時興起的,沒有正規的坊墻,沒有典司監督的稅官,這兒的商人在用最原始的方式進行著貨物的交易。
在這里,你可以沒有大食銀幣,也可以沒有開元通寶。只要你手中有貨物,就不愁換不到心儀的物事。
謝密斯商隊沿著人流最密集的“道路”向前擠,木輪發出咯吱咯吱的亂響。一旁的栗特人嘰里呱啦發出一連串大伙兒根本聽不懂的單音節詞,突兀的有如大漠中涌出的一口泉眼。
這兒賣牲口、這兒賣皮子、這兒賣青春、這兒賣一切。
當眾人拐過一個轉角時,無不被眼前的景象震驚。
眾人眼前圍著一圈膚色各異、服飾各異的胡人。在這個圈子的正中,立著十幾口大籠子?;\子里裝的不是珍禽靈鳥,也不是稀缺猛獸,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他們是在販賣人!他們竟然是在明目張膽的販賣人!
盡管在絕對文明的大唐,也有奴仆的存在,奴仆的身份地位也同樣低賤,卻絕不會有這般蔑視人性尊嚴的交易存在。在大唐,若有人想賣身為奴,需要雙方簽訂條約。買賣雙方皆允準,賣身契才交予主家,即時生效。而在這兒,這些奴隸就像一些牲口似的被關到籠子里,明碼標價的出售!
李括下意識的朝籠子里望去,期待看到一些抗爭慍怒的面孔。但令他失望的是,關在籠子里的奴隸要么面容冷漠,要么哀傷憂愁,完全失去了反抗都爭的勇氣。
緊鄰眾人的一只籠子里,關的是幾個突厥人。這些突厥人神色頗為平和,完全看不出即將被賣者所特有的沮喪情緒。甚至有幾個健壯的年輕男子很是興奮,期待著自己被賣掉的那一刻。
地處荒涼大漠的草原人,自古便以放牧為生。從前隋起,他們便穿行在各個山谷隘口,從小鑄就了鐵骨般的軀體和意志。西突厥滅亡以后,突厥人的地位一落千丈,幾乎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他們賴以倚靠的牧場被突騎施人、回鶻人奪走,他們引以為生的泉流被葛羅祿人強行占據。突厥人幾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不能牧羊放牛,他們還能做些什么?
自從絲綢之路在開元年間重新開拓,這條金光燦燦的大道便給這些沉默寡言、清貧如洗的窮苦牧人帶來了一條新路子。
他們可以依靠出賣苦力來養活自己!雖然這樣的代價很大,將完全失去自由,但卻可以給家人掙得一筆不小的銀錢,足夠他們下半輩子的過活。
生活,已經艱難如斯.......
緊鄰那口籠子關押的是兩名身材健碩的昆侖奴。一如眾人在長安見到的一樣,這些昆侖奴擁有著如同黑炭的肌膚,眼神馴順的如同被閹割的公馬。
李括的眼神接著移轉,當撇到那雜亂發絲下那雙驚懼的眼睛時,少年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
他們是,他們是唐人??。?!
注1:大宛馬:據《史記》記載,大宛馬“其先天馬子也”,它在高速疾跑后,肩膀位置慢慢鼓起,并流出像鮮血一樣的汗水,因此得名“汗血寶馬”。拔汗那國所屬之地是大宛國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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