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的工夫,李括便隨著倪欣進了屋室。見到床榻上側臥著的劉易,李括微蹙了蹙眉,邁開方步走上前去。
劉易見李括向他走來,忙掙著起身道:“這位可是疏勒都督李括李將軍?”
李括揮手示意他躺下,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李某。這位壯士有何要事,要來見我?”
李括的態度很和善,這讓劉易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意。他稍稍吸了一口氣,從中衣間抽出一張信箋遞給了李括。
“李都督,卑職叫劉易。我奉高仙芝大帥之命,前來碎葉送信。我們一共十二騎從神海子疾馳而來,路上弟兄們因為各種原因全都死了,臨到碎葉我的戰馬阿虎也累死了。我本以為不能來到碎葉城完成高帥的重托,我......”
劉易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一時竟是沒有控制住,一行清淚溢了出來。
“唉,你先歇息一下,不要激動!”李括一邊輕拍著他的胳膊,一邊從封了漆的信封里抽出紙箋。許是情況緊急,高仙芝并沒有花費過多筆墨描述怛羅斯城周遭的戰況,通篇算下來這封信箋上的字數也不過幾百耳。
只是這幾百字在李括看來卻有如針扎斧鑊,疼痛難捱。少年的面容先是便白,緊接著泛了青色,及至最后竟然隱隱透著一抹黑絲。
“說的什么,說的什么??!”倪欣見他這副模樣,心中焦急不已,遂連連發問。
“高帥催我領兵前往俱蘭城附近迎接大軍。”李括沉沉的嘆了一聲,搖頭苦笑道。高仙芝雖然在心中沒有明言,但作如是說,肯定是大戰不順了。雖說不上一定會敗,但面對撲朔迷離的戰局,便連常勝將軍高仙芝都沒了譜,要遣自己相迎以保萬一了。
“什么,你才剛在碎葉城里沒待上幾日,就又要領兵遠行,去的還是七百余里外的俱蘭城?”倪欣聽后心中難免起了恨意,輕咬了咬嘴唇,倪欣便道:“大軍不是一路而克,所向披靡嗎,恁的這時候又需要你來馳軍相迎了?”
她這話說的醋意極重,若是定力差的初聽來保不準就會被酸死。
這倒也是不能全怪倪欣。高仙芝率軍翻越蔥嶺之初,便派遣李括領天威健兒來碎葉平叛突騎施人的叛亂。細的來說,河中是正面戰場,而碎葉川一代則是側面戰場。各盡其職倒也沒什么,但明顯攻克碎葉的功勞沒有怛羅斯城來的大。
要說高仙芝沒藏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倪欣咬咬牙也就忍了。但如今他在河中遇到了麻煩,此時卻想起了李括,一封信便要讓李括馬不停蹄的趕往河中相迎,怎么都有些說不過去。
“倪欣,不可這么說高帥!”雖然心中亦對高仙芝的作法有些不滿,但李括在這些大問題上卻不會計較。眼下是大食和大唐的決戰之時,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有可能改變最后的戰局。不論高仙芝當初是否藏有私心要將功勞獨吞,作為一名軍人,他都不能對此坐視不管。
“劉兄弟,你從怛羅斯走時,戰況如何?”
思定之后,李括便向劉易打探了起來。碎葉距離怛羅斯有七百里之遙,不可能及時的收到那邊的信息。他只有盡可能了解怛羅斯那邊的戰況,才能最大限度的作出布置調整。
“李都督,卑職從神海子出發時,高帥正在整頓軍容,以期與大食人再戰?!?
劉易顯然心中藏著些什么,語氣吞吞吐吐。
李括見他面色陰沉不定,推問道:“哦,你說高帥以期和大食人再戰,這么說來,我軍已經和大食人打過一仗了?”
“嗯......是,已經打過一仗了。”劉易語氣吞吞吐吐,怎么看都不像一個在刀口舔血的硬漢子,連帶著一旁默然不語的倪欣都有些看不過眼了。
“哎,我說你一個大老爺們,恁的這么婆婆媽媽?不是我說你,有什么事情盡管說啊。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他便是想幫你也不從下手啊?!?
倪欣所言是話糙理不糙,李括也不打斷,只沖劉易微微一笑:“有什么話不妨直言,我們是袍澤!”
“唉,唉!”劉易長嘆了一聲道:“高帥本定下了夜襲怛羅斯城的計劃,全軍夜時銜枚而行,及至城下都沒有引起大食人的注意。我們連番猛攻,先是以拔汗那人搭建魚梁道,隨后李嗣業、段秀實將軍各領五千弟兄猛攻北城兩側。”
咽了一口吐沫,劉易接道:“眼看著怛羅斯城就要攻下來了,天殺的大食人卻動用投石機將魚梁道擊毀,那上邊可是有近千名大食軍士啊,他們也真下得了手!”
聽到此處,李括已經基本推斷出高仙芝攻城失利了。他這些時日來一直在研究攻城的方法。對于固若金湯的雄城,偷奸耍滑顯然是不可行的。若是用奇大多有兩種辦法,要么以水灌之,要么掘地道而入城。前者大多用于毀傷敵軍要塞,而后者是為了奪取戰略要地。
高仙芝攻取怛羅斯顯然是為了占據這一戰略要地,所以不可能引水灌城。而若是掘地道,以怛羅斯城周遭的沙石地質,怕是挖下去一鐵鍬,周遭的沙土緊接著就陷了下去吧。
如此看來要想攻克怛羅斯城便只能強攻了。若是強攻,魚梁道則必不可少。有了它作支點,攻城方便可以很輕易的先鋒軍送到城頭。這樣一來,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攻城軍隊輸送入城內,從而獲得極大的主動權。
同樣,魚梁道一毀,唐軍便失去了攻城的支點,自然而然的便要落于下風了。
見李括陷入了沉默,劉易咬了咬牙道:“高帥豈會輕易認輸,他遣了李、段兩位將軍就要向怛羅斯發動總攻,但在這時偏偏傳來一個噩耗!大食援軍已經安然度過怛羅斯河,正朝城下火速馳來。天殺的葛邏祿人,竟然不曾阻攔住大食騎兵分毫?!?
轟!李括腦子一炸,身子竟是不由自主的顫了一顫。他當然知道久功不克又遇敵軍騎兵意味著什么。高帥該是要賭,賭能在大食援軍趕到前攻克怛羅斯城。但是他賭輸了,他沒想到葛邏祿人會是這般軟骨頭。
賭輸的人自然要付出代價,而唐軍的代價便是要以一直疲敝之師對抗斗志昂揚的大食騎兵!
嘶!李括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渾身冰冷。雖然他對安西唐軍的戰力很自信,但畢竟大食人的人數占據了絕對優勢。高帥即便再是用兵如神,用不到三萬的疲憊軍隊對抗十數萬的大食聯軍,怎么可能占到便宜?
怛羅斯河畔就是平坦的河谷,若是擺開陣勢對決的話,大食人的方陣陣型勢必將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你走之時,高帥可曾與大食人決戰?”想到此處,李括心中直是驚懼不已,忙向劉易追問道。
“沒有,當時大伙兒剛徹夜慘攻完怛羅斯城,都是疲敝不已。高帥說,說要讓我們稍加休整,等到軍力恢復再擇機與大食人決戰!”
劉易聞聽此言,挺著胸脯答道。
這就好,這就好!李括就怕高仙芝被失敗沖昏了頭腦,急于與大食人決戰以證明自己?,F下看來,高帥并沒有失去冷靜的頭腦。只要他能夠保持一顆平常心指揮戰斗,待到弟兄們恢復了體力再與大食人決戰,未必就占不到什么便宜。
“你現在碎葉都督府歇息歇息,只管將養身子,旁的事無需在意?!崩罾_劉易點了點頭道:“今日我便去點五千甲士,明日一早,開營出發!”
劉易聞言后心中大喜,竟是連連叩拜道:“多謝李都督,多謝李都督!如今,安西唐軍三萬弟兄的性命可是都系于您一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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