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野到底沒能帶著八戒去吃飯,他等了半天,看兩個人說得熱鬧非凡一點兒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於是轉(zhuǎn)身去打電話訂外賣。李潤野斟酌了一下,挑了幾個顧之澤愛吃的菜,特地點了小炒黃牛肉,雖然他自己不吃牛肉。
放下電話沒兩分鐘,顧之澤推門進來說:“師父一起去吃飯吧,崔紫軒說請客吃牛肉麪!”
李潤野皺了一下眉,正要說什麼時顧之澤一拍腦門:“對了,你不吃牛肉,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
他扭頭又跑了出去,李潤野看到他跟崔紫軒嘰嘰喳喳地商量了一會兒兩個人一起又跑了回來。崔紫軒甩甩馬尾辮說:“主編,那我們?nèi)コ钥救獍桑瑤熜终f饞肉了。”
李潤野敲敲桌面說:“你們?nèi)グ桑覄偨拥叫赁入娫挘粫河袀€會要開。”
顧之澤說:“開會也得吃飯啊,要不一會兒你又胃疼了。”
“我自己訂外賣,”李潤野揮揮手,“行了,趕緊去吧。”
崔紫軒巴不得李潤野不去,一個實習(xí)生跟主編坐在一桌吃飯,那簡直要彆扭死了好麼!於是她高高興興地說:“那我們先走了!”說完拽著顧之澤快步走遠。
李潤野遠遠看著他們兩個的背影,神色複雜。他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態(tài),生氣?嫉妒?不甘?似乎都有點兒,這種情緒來的讓人措手不及,當(dāng)他聽到顧之澤說要去吃牛肉麪時就有點兒不高興,等顧之澤一拍腦門說“忘了”的時候這種氣憤瞬間爆發(fā)。
簡直太幼稚了!
李潤野深深地鄙夷自己,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男人,居然因爲(wèi)戀人的一句“忘了”而生氣,甚至鬧彆扭。這下好了,人家兩人去吃飯了,只剩下自己面對一堆餐盒,這是件多無聊的事情。這種低幼化的鬧脾氣打從自己大學(xué)畢業(yè)就再沒幹過了,不知道今天這是怎麼了,忽然情緒就上來了。
搖搖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稿子上,李潤野對自己說:“別那麼無聊!”
顧之澤和崔紫軒回到報社時已經(jīng)快九點了,李潤野死死盯一眼牆上的鐘。兩個小時,這是吃的什麼飯要兩個小時,都不用工作了嗎?他翻翻待審庫裡,今天顧之澤沒有交稿子,就連崔紫軒的那篇他都沒聯(lián)合署名,李潤野想想,好像自打崔紫軒來了,顧之澤就沒交過稿子,已經(jīng)斷稿兩個多星期了。
他每天忙什麼呢?
帶著崔紫軒滿世界跑新聞,一回到報社兩人就窩在電腦跟前嘁嘁喳喳,要麼看稿要麼寫稿,每次都是顧之澤在旁邊指點,崔紫軒幹活,說到高興處兩個人甚至?xí)治枳愕浮S幸淮务R軒遠遠地看到了,笑著說:“行,終於有一個比他小的了,小顧這回高興了。”
旁邊張曉璇也說:“嗯,這倆看著還挺配!”
李潤野也發(fā)現(xiàn),只要來到報社,顧之澤的時候就屬於崔紫軒了。以前他還會偷空跑來自己的辦公室閒聊兩句,兩人偶爾還會找個沒人沒攝像頭的地方悄悄接個吻。現(xiàn)在呢,直到下班顧之澤都不一定有時間跟自己說句話,每次開組會是兩人交流最多的時候。
李潤野看一眼窗外又坐在一起討論稿子的兩個人,心裡隱隱有些發(fā)沉。
晚上下班回到家,簡單地洗漱完顧之澤照舊抱著一大本書爬上牀,李潤野發(fā)現(xiàn)他今天看的是《採訪心理學(xué)在突發(fā)事件中的運用》,這不是昨天看的那本,於是隨口問道:“怎麼換書了,你昨天看的不是這本。”
“嗯,”顧之澤漫不經(jīng)心地說,“崔紫軒問採訪心理學(xué)的事兒來著。”
“也不能她問什麼你看什麼啊,好歹看完一本再換一本。”
“嗨,要不是爲(wèi)了她誰看啊,有那功夫我玩會兒遊戲多好。”
“哪有爲(wèi)了別人看書的,”李潤野表示不滿,“看書是爲(wèi)了自己,多看書才能提高。”
“嗯,”顧之澤敷衍地點點頭,兩隻眼睛都不離開書頁。
在昏黃的臥室牀頭燈映射下,顧之澤眉目溫和,帶著暖暖的氣息。李潤野翻個身去摟他,指尖掠過對方勁瘦的腰部,聲音微微喑啞,帶著幾分誘惑:“別看了,睡吧。”
“你先睡,”顧之澤嘩啦翻過一頁書,“我得看完這章。”
“明早起來再看吧,現(xiàn)在光線也不好。”李潤野慢慢地把手縮回來。
“我先看完……”
李潤野不說話了,他下牀去把臥室的頂燈打開,房間裡一片光明。
“幹嘛?”顧之澤眨眨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光線太暗,”李潤野重新躺好,“你看完了想著把燈關(guān)了。”
“嗯,”顧之澤又低下頭去。
李潤野閉上眼睛,想起葉琛的話:“有膽子爬那麼高,就要有勇氣摔那麼慘。”
一週後,顧之澤去華豐醫(yī)院二訪。二訪不是報社的硬性規(guī)定,通常來說一件新聞事件採訪後就可以結(jié)束了。但是顧之澤牢牢記得李潤野曾經(jīng)說過不要做“爛尾新聞”,所以總是習(xí)慣過幾天再去事件發(fā)生地做二次採訪,看看問題有沒有得到徹底解決。這天他終於找了個機會把七仙女甩給了馬軒,他說:“來,大軒帶小軒,一起去拍照,小軒要向大軒認(rèn)真學(xué)習(xí),大軒要向小軒悉心傳授……”
趁著兩人滿腦子“大小軒”的暈乎勁兒,顧之澤逃之夭夭。
醫(yī)院掛號大廳裡秩序井然,平時流竄在各處的號販子已經(jīng)不見蹤影,顧之澤知道這種平靜只是一時的,等風(fēng)聲過了他們依然會活躍在這裡。但是,能換的一時的平靜也算成功,治理亂象不靠一人一時,那是一件長期的工程,它需要所有人努力,更需要國家出臺更爲(wèi)惠民利民的醫(yī)保政策。
顧之澤循著走廊慢慢地走過去,遠遠地看到走廊那頭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佝僂著背,頭幾乎要垂到膝蓋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旁邊蹲著一個男子,看起來正在安慰她。顧之澤覺得眼前的一幕依稀眼熟,他慢慢地走過去,果然,那正是張老太太和於達。
顧之澤左右看了看,沒發(fā)現(xiàn)長子於毅的身影,他走過去輕聲說:“於大哥?”
於達勉強地扯扯嘴角:“你好。”
“這是……”
“我父親……過世了。”
“啊!”顧之澤驚呼一聲,他立刻蹲□去,輕輕撫著老太太的膝蓋說:“阿姨,您別太難過了,要是傷心過度傷了身體可怎麼辦呢?”
老太太搖搖頭,沒說話。
正在這時,走廊裡傳來篤篤的腳步聲,於毅大踏步地走了回來,他雙眉緊鎖,臉上有壓抑不住的怒火。
“哥,”於達快步走過去,“怎麼樣?”
於毅搖搖頭。
“怎麼能這樣!”於達提高了嗓門。
於毅嘆口氣,蹲□說:“媽媽,我們先回去吧,這些事兒說不清楚的。”
張老太太慢慢地站起來,於毅扶著她一步一步往外挪。顧之澤輕聲問於達:“出了什麼事兒了?”
“這家醫(yī)院!”於達惡狠狠地說,“我父親今天早晨沒了,處理完之後醫(yī)院讓我們?nèi)ダU費,一共在ICU呆了三週多,居然花了九十多萬!我們想讓院方解釋一下這些花費的出處,人家根本就不理我們。”
顧之澤被這個天文數(shù)字的一樣的款項嚇呆了,將近一百萬,這都做了什麼啊!
於達告訴顧之澤,在這三週的時間裡,老人做了四次透析,搶救三次,因爲(wèi)情況過於危重做過一次心外科手術(shù),後來一直靠藥物和呼吸機維持。在搶救過程中並沒有使用過於昂貴的自費藥物,晚期用來延續(xù)生命的進口藥劑兩千八百元一隻,一共用了十針,最後結(jié)算下來居然就成了一筆天文數(shù)字。
現(xiàn)在家屬對這個收費有存疑,去門診打印收費明細單,卻發(fā)現(xiàn)很多款項言之不詳,去醫(yī)務(wù)處詢問時被醫(yī)務(wù)處踢皮球踢到臨牀科,臨牀科又推到ICU,ICU又讓他們?nèi)フ裔t(yī)務(wù)處,這樣已經(jīng)耽擱一上午了。
“你說,我們一個小老百姓,這種事情要怎麼辦!”於達氣憤地說,“也就是我大哥做生意的,家裡還算有點兒錢,這要普通老百姓怎麼可能支付得起那麼大一筆費用,這不等死麼!”
顧之澤把於達拉到一邊,從揹包裡翻出記者證來:“我是《晨報》的記者,於大哥,我能不能採訪你一下,我想把這事兒報道出來,我相信有這樣遭遇的人還有很多。”
於達驚訝地打量了一下顧之澤:“沒想到你居然還是個記者?好!我答應(yīng)你。”他痛快地說,“這種事就應(yīng)該給他曝光,還三甲醫(yī)院呢,反正我父親已經(jīng)沒了,總不能讓更多的人被坑。”
顧之澤從書包翻出錄音筆,讓於達把事情的經(jīng)過又講了一遍,他說:“我們還是再去一趟醫(yī)務(wù)部吧,這些事本來就該歸醫(yī)務(wù)部管的。”
於是於達打電話讓大哥先帶母親回家,自己則拿著厚厚一沓子收費明細跟著顧之澤又返回了醫(yī)務(wù)部。
醫(yī)務(wù)部的女辦事員在電腦上刷娛樂新聞,一邊刷一邊懶洋洋地說:“我都跟你們說過了,我們可以打印收費明細,也能給你解釋每一筆錢的出處,可你要問我爲(wèi)什麼這個管子值八萬塊錢我可說不清楚,這個得問臨牀。”
“可是ICU讓我們來問您。”
那個辦事員極其不耐煩地把鼠標(biāo)往旁邊一甩,拉著臉說:“這有什麼可解釋的?我們是醫(yī)院,專業(yè)部門,我們解釋了你們聽得懂麼?難道我們還得你們上節(jié)課,給你們解釋清楚每一步搶救措施?你們幹嘛不去醫(yī)學(xué)院問?”
“你!”於達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顧之澤一把拽住他。
“那我們就想問問,ICU的收費是多少?”
“你看你問的這叫什麼問題,我怎麼跟你說!”那人更不耐煩了,“ICU就是爲(wèi)了救護危重病人設(shè)置的,裡面配備了監(jiān)護儀、呼吸治療機、麻醉機,這些都是非常先進複雜的醫(yī)療設(shè)備,它的使用費肯定要貴啊,你早說不願意花錢我們也不佔那個牀位了,多少人想進進不來呢。”
“你什麼意思!”於達終於忍不住了,他甩開顧之澤的手衝到桌子前,一拳頭砸在桌面上,“你說的是人話麼!”
“怎麼著,你還想打人啊!”對方不甘示弱地站起來,一疊聲地嚷,“保安、保安快來!”
顧之澤急忙拉住於達,一邊努力擺出謙卑的笑容來:“您別生氣,我大哥脾氣有點兒急躁,他不是故意的,我跟您道歉,您別生氣。”
對方大概是看到顧之澤年紀(jì)很輕,笑得又恭順,冷冷地哼一聲坐了下來,賞臉一樣地說:“你們別在我這兒鬧了,我跟你們解釋不清楚,你要問我這藥爲(wèi)什麼值那麼多錢,藥又不是我買進來的我怎麼知道?”
“好的,”顧之澤點點頭,“謝謝您,我們再去臨牀科問問。”
說完拉著於達出了門,於達在走廊裡暴躁地走了幾圈,終於把滿腔的怒火發(fā)泄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牆壁,整個走廊裡迴盪著悶悶的回聲,好像不甘的怒吼。
顧之澤想了想,返回去問ICU也沒用,因爲(wèi)按照醫(yī)院的規(guī)定,向患者和家屬解釋費用是歸醫(yī)務(wù)處管的,那就只能去藥方和器材科,瞭解那些藥物和器材的收費爲(wèi)何會如此之貴。可是這兩個科室通常是不準(zhǔn)外人進入的。
顧之澤對於達說:“這樣吧,咱倆互相留個電話,我回去想想辦法,不知道能不能複印一份收費明細給我?”
於達痛快地把手機號和收費明細複印了一份給顧之澤,反正他們自己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不如託給顧之澤試試看。
顧之澤剛出校門能有什麼辦法,他攥著那一沓子收費明細表直接就找上了崔遙。彼時崔遙剛被李潤野罵了一頓,正在茶水間裡喝水壓驚呢,550ml裝的礦泉水已經(jīng)喝了兩瓶了。
顧之澤看著桌子上的空瓶子歎爲(wèi)觀止:“崔遙,原來你還是個水桶?”
“滾……呃……”崔遙打了個小小的嗝,“你可不知道我被老闆罵得有多慘!”
“爲(wèi)什麼罵你?”
“我沒發(fā)稿子!”崔遙忿忿不平地說,“哼,嫌我沒發(fā)稿子,他怎麼不說我上個月提供的消息給他做了三個版面呢!”
“你肯定又招惹他了,”顧之澤篤定地說,“你本來就不發(fā)稿,他早就習(xí)慣了,纔不會罵你,要是罵你一定是你碎嘴招惹他了。”
“我今天都沒跟他說過話好麼!”崔遙噴著吐沫星子哭訴,“我下午纔來,就在那兒跟崔紫軒聊天來著。”
“聊什麼呢?”
“她問我你的事兒啊,我就跟她說了說,”崔遙忽然露出猥瑣的笑,“哎哎,小顧啊,那姑娘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人很漂亮啊!”
顧之澤難以置信地盯著崔遙,心想:漂亮?哪裡漂亮了?她有楊思寧漂亮麼?她有李潤野漂亮麼?不不不,不對,不能這麼比,她哪裡有李潤野好看?我怎麼可能喜歡她?她就是一“十萬個爲(wèi)什麼”好麼,簡直比我答辯考官還恐怖!
“哎,”崔遙追問一句,“有沒有意思啊?”
“沒有!”顧之澤斷然否認(rèn),迅速轉(zhuǎn)移話題,“你到底爲(wèi)什麼被老闆罵?”
“我不知道啊!”崔遙無比悲催地看著天花板,“我就跟崔紫軒聊天來著,我就問了問她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人崔紫軒都不生氣老闆就罵我在辦公室閒聊八卦不務(wù)正業(yè)還干擾他人工作!”
崔遙眨著小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顧之澤說:“小顧,我多冤啊我,你說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昨天……昨天評論數(shù)居然爲(wèi)零!!太令人髮指了,簡直絕望好麼!我的讀者都是徐志摩麼?悄悄地來,悄悄地走,連一個標(biāo)點符號都不留!
蝸牛的心都碎了,粉粉碎!
是不是我寫的不好你們都沉默抗議……
那我不寫了,撒潑打滾耍賴……總之蝸牛我傷心了……
PS。謝謝“陌然淺笑”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