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朋成親之前,老夫人情緒舒暢不少。
這日,天剛蒙蒙亮她就醒了,喚丫鬟打水洗漱,更衣著裝。
身子不比以往了,這些事要耗時很久。
用過一小碗羹湯,二老爺、二夫人和襲朋、襲肜過來請安。
老夫人由丫鬟扶著,坐到臨窗的大炕上,笑瞇瞇地看著兩個孫子,“肜哥兒何時回來的?”
襲肜今年去了真定,在一位名儒家中求學。他與二老爺容貌相仿,又正值年少,沒有父親的陰沉、隱忍諸多情緒交雜在眼底,聞言恭聲道:“昨日二更天過后才抵達家中,擔心打擾您歇息,便沒來請安。祖母不要責怪孫兒。”
“怎么會怪你,一路勞苦,回來后理當先行洗漱歇息。”老夫人掛著發自心底的笑容,又問襲朋,“你怎么還沒換吉服啊?”
襲朋笑嘻嘻的答道:“給您請安最要緊,別的事都在其次。”
這個孩子雖然樣貌不如別的兄弟生得好,嘴巴卻是最甜。老夫人笑容愈發慈愛,讓一家四口落座,慢條斯理的叮囑今日一些事情:“以往朋哥兒淘氣,別人辦喜事的時候,沒少搗亂。今日可是如何也要防著人生事。”她吩咐二老爺,“你等會兒記著叮囑老三,讓他隨時留意長房那兩個混賬東西。老四還好些,老五卻難說。”
二老爺忙道:“娘放心,我已提前吩咐下去了。”
“這就好。”老夫人又道,“羅老板那邊的情形怎樣了?他答應額外給的那筆銀子還沒送來么?”
二夫人搶先將話接了過去,“我娘家那邊盯著呢,羅老板說今日送來,弄個喜上加喜的彩頭。”
“嗯。”老夫人唇邊的笑意淡了幾分。自從病倒之后,讓她膈應的人之中,就有這個兒媳婦。她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沒心肝的東西,說話的興致便淡了,擺一擺手,“你帶兩個孩子回房去,今日許多事呢,等會兒就忙起來了。”又對二老爺道,“兆誠留下,我有幾句話吩咐你。”
二夫人心里微微不悅,心里對老夫人那些計較再清楚不過。嫌棄她沒有日日侍疾,嫌棄她讓娘家干涉羅老板那件事。可那能怪她么?老夫人這些年始終只跟兒子一條心,把她這個兒媳婦晾在一邊,眼下有事了,沒有蔣府明理暗里幫襯,能成事?她嗯了一聲,起身行禮,帶著兩個兒子離去。
二老爺坐到老夫人近前,“娘要與我說什么事?”
老夫人從寬大的袖子里摸索了一陣,取出一份奏折,“這,是我寫給太后的折子。唉,命婦不知多少個,寫折子的少,而且寫的時候大多是撒手人寰之際。”
“娘……”二老爺聞言差點兒掉淚,“您已見好,過段日子就能將養好了,別做這種不吉利的事兒……”
“你聽我說……”老夫人緩緩拍了拍二老爺的肩,“我這份折子,就得這個時候呈給太后。她要是顧及情分,不管我人走沒走,都會做主讓我如愿;她要是不顧及情分,或是說話一點兒分量都沒了,我這折子就是個問路石,你日后什么事都不需指望她了。再者,折子到底送不送,還要看情形,你且聽我細說。”
二老爺想一想,不得不承認老夫人說的在理,可心里還是悲慟難忍。
“莫傷心,我這輩子,只盼著你過的好,眼下又有盼頭了,我就再盡點兒力,給你錦上添花。”老夫人叮囑道,“這折子里,我只說一個孝字。老四跟香氏都是不孝的東西,從沒將我這個即將病故的尊長放在眼里。斟酌幾日才寫下來的,必能打動太后。只要太后能感念一點兒舊情,甚至于只要讓你大哥知道這件事,老四必會被勒令休妻。你大哥對老四的婚事,其實心里早就有中意的人選,他定會促成此事。”她語聲頓住,喘了口氣繼續道,“到時候我們看情形,若是你大哥便能讓我們如愿,那么折子就不需遞到宮里去了。但是不管怎樣,定要在今日晚間將太后宮里的連公公請來,這就命人去請,打點一番,讓他等到晚間賓客滿堂時過來。若今日事萬一出了岔子,就另尋時機。”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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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芷旋今日穿了蜜合色小襖,蔥黃綾棉裙,另備了一件玫瑰紫的褙子。等吉時到了,她要跟蔚氏、襲朧一起去西院露個面。
原本那兩個人是不肯去的,不單她們,襲刖也如此,問襲朗為什么不避出去,還說要是讓他去賀喜是不可能的,砸場倒是沒問題。
襲朗就說老夫人不是病重么?大老爺肯定死活都不會放人,那就留在家里看看熱鬧,橫豎你不會吃虧就是了。
襲刖聽了這話才安靜下來,笑說要是沒熱鬧,他可是要裝醉撒酒瘋的。
襲朗就笑。不知道襲朋是怎么把他得罪苦的。
襲刖轉頭把襲朗的話告訴了蔚氏,蔚氏又悄悄的告訴了襲朧。
襲朧這才勉為其難的點頭同意捧捧場,這日卻只穿著半新不舊的小襖棉裙——去年的舊衣服。丫鬟勸她換身新衣服,她卻說換了衣服就不去了,丫鬟只好閉嘴。
襲朧是把喜惡都寫在臉上的性情,這樣其實對別人也有好處,與她來往不需試探,不需費心機討好,誰想這樣都沒用,她當即就讓你放心或死心了。
二夫人今日特地派人來請了長房這些人一趟,到了這種時候,也真怕長房不給臉到底,連個面都不露。
長房的人本就都要過去的,便順勢應下。
大老爺特地將襲朗喚到面前,等于親自壓著這個兒子去往西院。便是這樣,還是出了點兒岔子——太子派內侍來請襲朗過去,說有要事商議。
襲朗自然是要去的。
大老爺掃興不已,黑著一張臉進了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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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擾攘間,新娘子的花轎進了門。
襲朋迎娶的是興安伯府的嫡長女洪氏,這可是老夫人、二夫人當初千挑萬選才定下的親事。
洪氏樣貌出眾,出身又好,這樣的女孩子不需見也知道,定是有著幾分大小姐脾氣的。但是老夫人和二夫人一直都認為,什么樣的人,到了她們手里,還不是由著性子的揉圓搓扁?
拜堂,送入洞房,禮成。
香芷旋、蔚氏、襲朧沒去新娘子房里,這是二夫人讓人請也沒用的。
錢友梅見三個人端坐不動,自己也是不動聲色。她莫名感覺今日要有什么事發生,自己興許從今日起就能脫離老夫人、二夫人的煩擾了。聽著笑語盈盈,她不由想起自己進門當日種種心緒,唇角微微上翹,透著一絲同情。
今日的洪氏,心緒定要比她還起伏的厲害。更不好受。
老夫人實在受不得這般喧囂,新人拜過高堂之后,便由人服侍著去了二夫人房里歇息。
隨后,二老爺攤上事了——
香若松與羅老板領著一大群人來了,卻非道賀送禮,而是跟襲朋要債,兩人只找二老爺說話。
二老爺覺出來者不善,忙將香若松與羅老板二人讓到自己的書房說話。
香若松與羅老板二話不說,將幾張由襲朋簽字畫押的借據丟給二老爺。
二老爺還來不及憤怒,此刻完全暈掉了,云里霧里的拿起來細看,見字據條文與兒子簽字畫押的墨跡新舊相同,真就不是作假。他勉強按捺心緒看清楚條文,知道大意是講襲朋向香若松借了五千兩,向羅老板借了四萬五千兩,若是到期不還,將以襲府二房的產業等價賠償。
加起來五萬兩。二房余下的產業估價的話,正好是這個數。簡直就是看著他的錢袋子要錢。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二老爺這般低聲嘶吼的同時,將手中字據撕了個粉碎。心里也明白過來,這是上次襲朋被“債主”擄走引發的后續事件。
襲朗!是襲朗,在上次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就留了后手,那個笨蛋兒子真就著了他的道!
香若松哈哈地笑起來,“二老爺把字據撕了,我沒猜錯吧?”這話,是問羅老板的。
羅老板笑容謙和,“真就被您言重了,幸好我們手里還有幾份相同的字據。”
“你們這群為虎作倀的無恥之徒!”二老爺的憤怒到了極點。他知道,碎在自己手里的,其實并非是一張薄薄的字據,而是他五年來朝思暮想的錢財、前程。他的錢財、前程沒了,兒子的路也會坎坷難行。
到底是他因為與襲朗結仇毀了兒子?還是兒子蠢笨毀了自己?
一時間,他已算不清這筆賬。
這筆爛賬!上次就是一樁無頭案,眼下襲朗繼續用那件事做文章,他還是要處于絕對的劣勢!
他怎么就沒想到?他怎么還不如一個年輕人攻于算計!
很明顯,襲朗當初擄走襲朋是虛晃一槍,此刻這兩個有名有姓有來歷的所謂債主才是能要了他性命的!
當初襲朋被擄走,襲朗只是將計就計給他們一個教訓——他一直這樣以為的,現在分明是低估了襲朗的城府,他在將計就計之余,布下了這樣一個讓他不得翻身的局。
該怎么做?
他完全亂了方寸、失了主張。
這時候,救命的來了——小廝飛奔進門,“二老爺,太后宮中的連公公過來了,去看望老夫人,還說要來見您說說話呢。”
二老爺心念轉了轉,臉色就緩和下來,笑微微的道:“我這就去!”又對香若松、羅老板道,“方才我被不成器的兒子氣昏了頭,難免火氣大一些。二位先坐,喝杯茶,容我去見過宮中的貴人,再來與二位細說此事。失禮,失禮。”語必快步出門。
宮里來人了,誰也不敢扣著人不讓出門。香若松與羅老板面面相覷。前者有些忐忑,擔心太后又將太子拿捏到了手心里,又要繼續幫著老夫*害襲家了。后者倒是神色自若,還提點道:“別擔心。機關算盡的人,怎么會算不到這一步,我們不能亂。你要是再跟我瞎折騰害得我財路不順,咱們就得新帳舊賬一起算了。”
香若松嘴角抽了抽。轉念想想,也清楚自己橫豎是陷在這里頭了,沒了回頭路。便是真的猜測成真,他又能怎樣?十個自己也抵不過一個襲朗,中途生變自亂陣腳不亞于尋思,倒不如在這時候給襲朗長點兒臉面,思及此,也就定下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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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因著連公公的到來,并且是帶著太后的口諭,襲府眾人全部到了二夫人的院里,等著聆聽太后口諭。
大老爺與二老爺先后腳到了老夫人面前。
連公公正拖著太監特有的尖細嗓音語氣溫和的與老夫人說話。
老夫人打心底高興,并不知道二老爺方才見過誰、說了什么事,只是面上卻顯得虛弱乏力不堪,語聲斷斷續續的回答連公公的問話,又問太后近日情形。
見到大老爺與二老爺過來,她不著痕跡的給二老爺遞了個顏色,之后對連公公道:“老身這情形,你也看到了……沒多少日子了,心里清楚……還請貴人稍等,老身給太后娘娘寫了一份奏折,這就命人去拿。”
連公公笑著點了點頭,又寬慰道:“老夫人也不要多思多慮,安心將養才是。”
老夫人無力的點一點頭,轉頭喚丫鬟去幫她將放在床頭的錦盒拿來。
大老爺與二老爺上前與連公公寒暄。
隨后,二老爺給大老爺遞了個眼色,兄弟二人去外面說話。
二老爺心里對老夫人已不能用感激涕零來形容了,面上倒還算平靜,道:“要送到太后手里的折子,娘一早與我提了,我知道寫了些什么,你呢?可能猜到?”
大老爺心里直嘆氣,早就擔心老夫人來這一手,早就在懼怕那塊懸在頭頂的大石頭落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怪誰呢?還不是那個不聽話的兒子鬧得走到了這一步?
二老爺不急著說折子上的內容,而是言簡意賅的把方才的事情說了,隨后才道:“你不想折子送到宮里被牽連的話,這件事有得商量,答應我三件事:一,老六所謂的欠債,你來還,并且要將我交到你手里的產業全部奉還;二,勒令老四休妻,今日就要當著我的面了結此事;三,勒令老四幫我打點重回官場。”他目光越來越陰沉,“我如今是無權無勢,可要是拼上一切讓太后甚至皇上看到娘親筆寫下的折子,還是不難辦到的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誰會有那份冷酷的心腸去追究娘的話是真是假?”
第一件與第三件,是大老爺可以預料到的,讓他意外的是第二件。他真是想不明白,老四媳婦何時得罪了老夫人的?一直得罪老夫人的難道不是寧氏么?不明白是一回事,他覺得最可笑的也是這一件。
女子到底還是感情用事的時候居多,老夫人到了這時候,竟還在與老四夫妻兩個置氣。大抵就是因為女子這一點,歷朝歷代才明令禁止女子不得干政,深宅大院禁止女子置喙外面的事。
既然覺著可笑,自然也是覺得最無關輕重的一件事。
大丈夫何患無妻?讓老四休掉一個香氏,還有無數人會爭著搶著嫁進府中。更何況,他心中本就有屬意的人選。香氏是有錢財傍身,可是娘家的家底已經空了,京城中的人非富即貴,還愁找不到個更好的兒媳婦?
迅速衡量輕重之后,大老爺目光深沉地看住二老爺,“第三件事,還是我來幫你如愿吧,老四你就別想指望了。”
二老爺心里愈發敞亮,他其實是故意那么說的,要的就是此刻對方的討價還價。他頷首一笑,“我能請連公公多坐一陣子,去取折子的丫鬟腿腳也能慢一些。你這就去喚老四回來,我不管他身在何處,只想盡快讓娘如愿!”
大老爺眼中寒芒一閃。竟是這般急切,急切的看著他受制于他。好在這些都不重要,給他周旋的時間就好。他緩緩起身,喚人飛馬去東宮喚襲朗回來。
二老爺心里一陣冷笑。母親怎么會將折子放在下人能找到的地方?今日不論怎樣,那份折子都要送到連公公手里,長房的好日子,也已經到頭了。他還不清楚大老爺的品行?今夜定會全力配合的做好前兩件事,第三件事,根本不能指望。
他不好過,那就讓整個襲府一起陪著倒霉吧。再不濟,他還有妻子的娘家可以指望,而大老爺一旦被人抓住小辮子,余生都會麻煩不斷,再不得翻身。
大老爺吩咐下去沒多久,去外院報信的小廝就折了回來,喜道:“四爺回來了!”他聞言起身,快步到了院中。
襲朗步履從容的迎面而來。
大老爺給襲朗一巴掌的心都有了,強壓著火氣喚他到近前,顧忌著一眾女眷在場,才壓低聲音說了方才紛擾,一面說一面抱怨:“都是你做的好事!以為是連環計,現在呢?惹禍上身了!真真是可笑!”
襲朗看著大老爺,目光比凜冽的夜風還多了幾分寒意,“牢騷就省省吧,說要緊的。”
大老爺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將整件事說完。
“你答應了二老爺的三個條件?”
“對。”大老爺道,“第三件事,他想都別想,但是前面兩件事,今日是一定要照辦的,不然今夜就熬不過去了。等會兒我就讓賬房支銀子給那兩個人——香家門第果然是不行,香氏便是眼下還算懂事,遲早也會壞你的事,還是休了為好。這兩件事辦好,你我再設法打點連公公一番……”
“你要我休妻?”襲朗一字一頓。
“怎么?”大老爺挑眉,聲調高了起來,“你不肯?”
襲朗抬手做一個下壓的手勢,“好好兒說話,不然你會后悔。”
大老爺來回踱步,以此平復暴躁的心緒,“你也別跟我橫,你說吧,怎么辦?”
襲朗望了望聚在一起等著太后口諭的女眷,擺一擺手,“回房去,不必等了,誰怪罪有我擔著。”語聲瞬間變得和煦溫緩。
寧氏笑著點頭,轉身攜了香芷旋和襲朧的手,“我們聽你四哥的。”
香芷旋笑著稱是,與一眾人等走出松鶴堂,看到等在院門外的鈴蘭,使了個眼色。
二夫人本是不情愿的,想看看老夫人到底意欲何為,怎奈今日賓客滿堂,她不好不去應承,只得等晚些時候再問二老爺了。
她們離開之后,父子二人之間的氣氛愈發陰沉,似隨時會有疾風驟雨襲來。
襲朗點手喚一名護衛:“去二老爺的書房,告訴大舅爺和錢老板,心中不平,便讓眾人評評理,銀子沒人還,便去官府討個說法。”
護衛應聲而去。
“站住!”大老爺吼道。
護衛充耳未聞。
大老爺眼中充斥著驚駭、怒火,“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該做的事。”
在室內的二老爺一直觀望著父子倆的動靜,一見情形不好,慌忙去了室內,將外面情形委婉的告訴了老夫人。
老夫人勉強笑了笑,隨后嘆氣,“唉,這腦子不清不楚的,折子就帶在身上,居然忘記了,讓連公公見笑了。”說完,慢騰騰的從袖中取出那份給太后的折子,另外還附有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兒子、孫子都不懂事,老身就不留公公久坐了。”
連公公笑著道辭,轉身到了院中,停下腳步。
二老爺看著暗自發笑,他還生怕連公公沒看戲的好興致呢。
“我的事早就不歸你管了,別對我發號施令。”襲朗正對大老爺道,“我比你更清楚我在做什么。”
“可你又何苦如此?!”大老爺被氣極了,都沒發現連公公出現在院中,也知道顧忌什么都沒用了,“等會兒折子送到宮里,你我的下場還是一樣,只是更麻煩而已!你瘋了不成?連輕重都分不清楚了!?”
襲朗不理他,轉頭對連公公拱手行禮,道:“老夫人交給您一份折子?”
連公公笑著走到襲朗面前,深施一禮,“沒錯。”語必將折子遞給襲朗。
襲朗拿到手里,借著院中一排排大紅燈籠的光看完,諷刺一笑,問:“您要不要看看?”
連公公連連搖頭,“老夫人已經病得神志不清,想來折子上也是些糊涂話,不需看。”
大老爺滿臉驚詫。
二老爺已是面如死灰。
襲朗將折子信手拋到趙賀手里。
趙賀會意,取出火折子,將折子燒了。
連公公看完竟是松了一口氣。
襲朗和聲道:“去喝一杯喜酒?”
連公公就哈哈地笑著擺手,“我平日里就愛多喝幾杯酒,酒量倒是尚可。只是,今日除非襲四爺能破例多喝幾杯,否則真沒什么意思。再者,太子還等著我回話,您也忙著處理家事,就先告辭了。”
“行,改日我陪您多喝幾杯。”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襲朗喚趙賀送客。
連公公是太后面前很多年的紅人兒,如今竟轉頭投靠了太子。
太子呢?是他不允許襲朗頻繁來往之人,可看眼前這情形,兩人交情可是不淺,太子這算不算是干涉朝臣的家事?!大老爺絲毫沒有麻煩迎刃而解的輕松,因為襲朗已經給他埋下了一堆隱患——
香若松、錢老板此刻肯定去酒席宴前鬧起來了。丟的是誰的臉?
他還想觀望幾年再站隊,而襲朗這分明是已有選擇,他日后是跟兒子保持一致還是反其道而行?
二老爺已是面色慘白,踉蹌著奔進室內,跪在老夫人面前失聲痛哭。
晚了,完了。
什么指望都沒了。
大老爺也想哭,可他更想打人。他久久地凝視著襲朗,目光越來越陰寒可怕,沉聲道:“給我去祠堂罰跪等著家法伺候!我倒要看看,你今日是受著還是造反!”
趙賀送客回來,站到襲朗身邊。
襲朗吩咐道:“讓人給大老爺請一段時日的病假。明日二老爺父子就要被人告上公堂,事情也要宣揚的滿城皆知,大老爺急怒攻心,病倒在床。再有,請一位太醫過來。”
“是!”
襲朗這才對上大老爺的視線,笑意涼薄,“老夫人和二房不貪財,沒有今日,我設局也不能成事。你不動輒說出讓我休妻的話,我不會替你做主何事,可你說了。是以,今日不妨把話說明白。要我聽你的,已無可能,不如你明日趁熱打鐵,把我逐出家門,日后形同陌路?”
大老爺嘴角翕翕,怒瞪著襲朗。
“可你不會。你怎么會那么傻?你就是想殺了我,也要維持個父慈子孝的名聲。再把我趕出去,你這名聲可真就完了。”襲朗語聲愈發柔和,語氣透著安撫,“還是聽我的,與其上朝被言官罵得灰頭土臉,不如稱病在家躲個清靜。你放心,我不會放閑雜人等進府打擾你。”
大老爺分外緩慢分外吃力的抬手指著襲朗,手抖得厲害。他想說你這個混賬、逆子,我怎么會有你這樣一個跋扈殘酷的兒子!反了,真的反了……他心里這樣想著,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喉間泛起一股腥甜,胸中氣血翻涌的厲害。
一口氣沒提上來,他的身形忽然向后仰倒,摔在地上。
襲朗微微一驚。他不記得父親是這么氣性大的人,移步過去看了看,竟是真的暈厥了。
他剛要說話,二老爺慌慌張張從室內奔出來,抖著聲音道:“快傳太醫,傳太醫!老四,你祖母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