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美麗手速極快,開了藥瓶用手指一捻就是五粒心臟藥,往老太太嘴里一塞,回頭想喊小毛倒水,水就到了手邊。
“娘,咱可說好了,你不能又要折騰去醫院哈!再這樣家里以后大事小情不告訴你了。”
蘇美麗摩挲著老太太,想要讓老太太呼吸順利些。
老太太緩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用著微弱的聲音感慨道:
“家里要是總出這樣的事兒,我還是不知道的好。上次……唉,差點兒要了我的老命,幾百塊錢啊!”
平時誰都沒有蘇美麗提錢勤快,可一旦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了,她這人就有個明顯的優點了,她倒不在乎了,只要人好好的,真出事兒了就花錢吧,總比人出啥差頭強。
就沖蘇美麗這顯著的優點,夏愛國從來不和她較真,有時候甚至是理解她,窮啊,她就絮叨絮叨憋屈,說說能痛快點兒。
蘇美麗在夏家有那么點兒只手遮天的架勢,夏愛國也欣然接受。
這也是蘇美麗平時“說沒錢”時,夏家人有一個算一個,包括夏冬,都跟聽小曲似的過過耳就算,沒人跟她一般見識外加著急上火。
蘇美麗孝順這方面確實不摻假,夏小姑每每回他二哥家就和老太太念叨:
“娘啊,你和我爹就踏踏實實跟我二哥過吧,我二嫂那人嘴硬心軟著呢!我二哥也能當得起家。別看我大哥罵鄭三彩跟家常便飯似的,關鍵時刻整不過那蠻憨的大嫂,可我二哥能管了我二嫂,我二哥是要么不耍脾氣,耍起了誰都怕。”
此時蘇美麗的優點又如約而至,順著老太太的后背,慢慢扶起她坐著:
“唉!娘,你咋老提那幾百塊錢呢?往我心口扎刀子。我比你還心疼,可您要是和我爹都活著,比什么都強。
我還記得甜甜當兵時對您和我爹說的話呢。你說一輩兒一輩兒不就這樣?我為我兒女操心,你為我們操心。別上火,我大哥那事兒不一定是咋樣呢?你瞅瞅剛才你給我嚇的一后背冷汗。”
老太太抹了抹眼淚:“都搞了,還讓聯防隊知道了。那還有好?還能跑嘍?這兩年咱家犯邪性啊!怎么老和那事兒扯上。祖祖輩輩根本沒出過這事兒啊!”
蘇美麗看出來老太太有了點兒精神頭,才回頭瞅站在旁邊的小毛問道:“和誰啊?你聽見沒有?是不是李老蔫他媳婦啊?”
小毛撓撓腦袋:“一問三、三不知。爺爺不停地問,說人家找家來了說啥了,可大伯娘和大嫂就知道哭,問啥啥都不知道。”
蘇美麗還沒有發表言論了。老太太一巴掌拍炕沿邊上了:“平時吃喝可眼尖了,啥事兒都咬尖兒,一到正經事兒就完犢子。她們話都能說不利索?!”
……
村里人在入睡前是怎么傳夏大伯和夏文的,夏家人已經不關心了。
聯防隊都來了,連夜帶走審查,夏家人只關心這個,此事根本不能輕而易舉像上次似的給點兒糧食就拉倒的。
夏老頭在夏大伯家等到半夜,夏大伯和夏文也沒有回來。
夏老頭心里明白,恐怕得明天了,要不然他也不能打發老兒子騎車進城。可心里總是有點兒盼頭。就希望哪怕回來一個呢。
人啊,就怕對比。尤其是面對大事兒的時候。
夏老頭看著一直在抹眼淚,連著哭了幾個小時的鄭三彩和夏鳳,心情郁郁。
問她們啥都說當時太亂了,她們只顧著去拉扯,也沒聽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就開頭人家進屋說了句“男女關系”。
夏老頭去外面上個廁所的功夫,路過廚房又看見張巧抱著剛出生的小曾孫蹲在灶臺邊大口大口的吃飯,眼睛只盯著飯菜,連他出去進來都不知道,夏老頭更是心堵得要命。
一個兩個的!唉!
夏老頭拿起棉帽子下炕起身準備離開。干熬著也沒用,鄭三彩忽然抬起了淚眼:
“爹,給甜甜他男人打電話吧!他男人那么有能耐,就一句話的事兒。愛華可是她親伯父。不能見死不救吧。”鄭三彩滿臉帶著希翼地看著夏老頭。
夏老頭停住了動作,略微瞇了瞇眼睛看了看這個大兒媳。
以往他這個當老公公的是從來不能正眼瞅兒媳的,可今兒個夏老頭認真的審視了鄭三彩,又轉移視線看了看不停點頭的夏鳳。
夏老頭再開口時,表情嚴厲:“不打電話、你是不是都得怪我這個當爹的?怨恨愛國一家沒了情義?!打了電話,要是幫不上忙。是不是甜甜從此就得被烙上見死不救?!”
鄭三彩被夏老頭嚇得連連擺手。
夏老頭似看透了這個大兒媳般:“論遠近、論有關系,你們得找玲兒他公婆家吧?縣官不如現管!葉小子在京都,怎么能管到咱們這個小山村里!”說完就背著手邁開大步離開了。
夏老頭回家這一路都想不通,大兒媳是咋尋思的啊?!
別說扯不到葉小子頭上,就是葉小子認識人也不能管這事兒啊?咋就能琢磨到人家頭上呢?!
略彎的脊背,背著手走路的老頭,獨自一人半夜三更的走在鄉村的小路上,黑燈瞎火的梨樹村,顯得夏老頭的背影更是蕭索。誰也不知道,戴著一個大棉帽子的老頭正在掉淚。
他知道:完啦!自己拼了半輩子的村長職位,很有可能在大兒子這斷送。
他這個當爹的,拼盡所有努力也就能給兒孫留下這么個位置,可卻因為那狗皮倒灶的男女關系被抓,原來還被人上告過,保不住了!即便啥事兒沒有被放出來,就是全村男女老少的吐沫星子也能淹了愛華。
夏老頭想到這就咬牙暗恨,大晚上的來抓人,大兒媳少根筋又喊又吵吵的在院子里撒潑,本該能捂住的事兒,神不知鬼不覺的,可她偏偏鬧!你倒是鬧的別被帶走啊?!
七三年的時候,夏老頭在夏天面前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仍舊腰板挺直、精神抖擻。
也就幾年間,頭發禿頂了,腰背彎了,家里糧食比以往多了很多,好吃的比照從前也算是經常能吃到,可他卻瘦了整整一圈兒。
老太太抱著炕被靠著報紙糊住的冷墻等著夏老頭。
蘇美麗也在另一個屋里輾轉反側惦記夏愛國,就怕黑漆麻黑的再掉到溝里。
小毛坐在自己的屋里正在做著小孩子的衣裳,手里的這些東西都是她用掙到的錢偷偷買的,就盼著夏天的孩子出世,她好親手給他們穿上。
唯獨夏冬,早已經進入了夢鄉,入睡前還提醒自己,可千萬別尿炕,十歲了,再尿非得被他娘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