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奶今天偷著給我布票來著,放在我那屋的木頭箱子里已經放好了。”
夏天一看她娘蘇美麗的鳳目有瞪圓的趨勢,又趕緊解釋:“不是我要的,是我奶讓我過年做件棉襖外套的,我倆正推來推去呢,大伯母就哭著回來了。我奶就急中生智的把布票包給我塞棉褲腰里了。你說那時候也不是還來還去的時候啊?我都想好了,過幾天我跟您去縣里給爺爺奶奶都扯點布,過年給他們做棉襖外套,我就不做了。恐怕到時候您還得搭點布票,您可別舍不得。”
蘇美麗一聽,閨女這怎么還帶里挑外撅的呢?
這自家爺們和兒子們都跟前面兩步走著,這死丫頭說的啥,那都是聽得一清二楚的。我這還沒說啥呢,閨女就給我定性給老人買東西舍不得,這孩子咋這么缺心眼兒呢!沒見過挑撥自家爹娘感情的孩子呢,想著就對著閨女的后背拍了一巴掌,還不忘表態:“我有啥舍不得的?你爺奶這么多年搭咱家的還少啊?好吃的都緊著你們吃,你當我不知道啊,你回回陪你奶嘮嗑,你奶都給你準備小零嘴,別說你大伯家的幾個孩子知道你爺奶偏向你,就咱家冬子都知道,他沒資格惦記爺奶的東西,正該這樣,有布票就該可著老人先做,有好吃的也該可著老人先吃,有啥好的都惦記著他們。”
夏天一聽就樂了,她娘還挺有生活智慧。知道這么說,夏愛國聽著能挺受用。她很怕蘇美麗過日子太仔細,光給奶奶扯布做衣裳,就沒爺爺的份了,特意讓蘇美麗跟她爹面前表態,目的達到了得安撫安撫自家娘了:“我就知道娘一定會同意的,先前那么說是逗你急呢。原來你三不五時就愛跟我瞪個眼睛,最近都沒見過了呢?我甚是想念啊!”
蘇美麗被閨女耍賴皮的樣子逗笑了,而前面走的爺仨也不知道是因為不年不節的吃到雞肉了?還是雪天的夜色讓人心靜,都莫名的有點開心。
夏愛國:“你娘倆在外面少叨叨這些,讓人聽見了傳大嫂耳朵里,老太太又該看兩天臉色了。”
娘倆對視一眼,夏天挎著她娘的胳膊快步追趕前面三個人的身影。。。
打開門進屋,屋里還挺暖和。不過夏秋還是又捅捅爐子,添了些木頭柈子扔里面燒旺些。
爐子上燒水,大家準備開始洗漱。夏愛國扔炕上四塊酥糖,冬子嗷地一聲就撲過去了。夏愛國趁機對著他屁股就是一巴掌,夏冬就跟條件反射似的,扔掉手中三塊兒,拿起一塊兒塞嘴里,還嬉皮笑臉的,也不脫鞋就往炕上爬。
夏天看著心里真挺不是滋味的。哎!都是窮鬧的啊。像夏冬這么大的孩子哪能不愛吃零嘴?連個糖塊兒孩子都吃不夠真是讓自己犯愁加上火。咋辦啊?
夏天自打來到這個年代,看到大家對食物的那種渴望后,一直感同身受地認為,這種渴望不是真正的饑餓,而是對什么都不能敞開肚皮吃的拮據感。
夏天趁著爹娘去外屋打水的功夫,把自己的那塊兒糖塞冬子的嘴里。冬子先是愣了下,然后笑著就撲到了夏天的肩膀上,姐倆就像一起守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般,摟抱著笑的躺炕上鬧成一團。外屋的幾個人,聽著嘎嘎的笑聲,都覺得那倆還真是孩子,這么大了還作妖呢!
夏天早上是被冰醒地。夏冬那個小破孩兒,在外面瘋跑后,進屋就把冰冰涼的手放夏天臉上。
夏天有點起床氣,爬起來就要揍他。要說原來的姐姐,夏冬還真有點怕,因為夏天不咋搭理他。可最近幾天姐姐都特別好說話,還總是給他笑臉,他自然的認為,姐姐就是紙老虎,他反動起來也得不到啥太大鎮壓,做了個鬼臉轉頭就跑。夏天氣的直嚷嚷:“再嘚瑟讓爹踢你!”
迷迷糊糊的又躺了一會兒,夏天就聽到爹娘那屋有女滴說話聲。很是納悶,這蘇美麗一大早上跟誰倆嘮呢?抓緊爬起來吧。
簡單地吊了個高辮兒就出去。蘇美麗瞅瞅外面的天,再看看自家的懶閨女:“小芳都幫我做半天衣裳了,等你好些時候了,你這居然才起來。趕緊洗臉吃口飯,你們小姐妹兒進屋嘮嗑去吧。”
夏天細致觀察了下原主記憶中最認可的好朋友。王小芳,難怪叫小芳,先不說長的咋樣,就沖她那長度快到屁股蛋子的辮子,真是粗又長啊!
夏天咧嘴對人家傻笑:“昨晚睡的有點晚。那啥?不用幫我娘了,你快進我屋炕上坐著,我收拾完就進屋。”
小芳對著夏天靦腆地一笑,人未說話臉先紅了。有點山里紅略顯粗糙的臉蛋看著是那么的敦厚:“噯,都是我不好,來早了,我舅舅來串門,給拿了點核桃,我就著急給你送來點兒。你不用著急地,今天不用教我認字,我就是來和你說說話。”說著沖蘇美麗笑笑就進夏天的小隔間了。
夏天吃著飯嘴也不閑著問她爹人呢?
蘇美麗瞪了夏天一眼,夏天心里嘿了聲。這蘇美麗一大早上就找氣兒生呢。我咋招惹她了?
“你爹和你哥上山撞大運攆野雞去了。”
夏天聽完消聲了。難怪蘇美麗早上起來就表演潑辣,這是生氣她昨天自作主張往大伯家倒動她那只過年要做的野雞呢。
趕緊悶頭吃飯,這事辯論不出來誰對誰錯,也不是講道理的事兒。自家娘不是摳門的人,更不是舍不得給爺奶。實在是這年頭,想吃點啥,尤其是肉真是太難了,所以她才這么寶貝。
她過日子仔細慣了,總怕像前些年似的能餓死人,她太沒安全感了,才這么愛存東西,這么仔細。
夏天就悶頭憨臉的裝聽不懂她娘的控訴,快速收拾完就進屋找村里有個小芳去了。
“有點東西咋不自家留著?你家孩子多,日子比我家難,以后可千萬別給我家拿了。”夏天直奔主題。
原主記憶里,這王小芳家困難的,恨不得真是家里就有那么幾條褲子,誰出門誰穿的那種。主要是她家特能生,五個孩子,她是老四,上面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下面還有一個妹妹。
由于這么個順序,在家不太被重視。打夏天上不了學了,她就常來找夏天玩。
夏天好為人師的教她認字。從這點上看,這小芳姑娘就是上進人。
村里像她們這般大的姑娘,基本都沒怎么讀過書。等到十七八歲就結婚生孩子了,所以夏天讀到高一,在整個公社恨不得都是獨一份地。
不光她,他哥也能排上號,初中畢業的也少之又少,所以說夏愛國同志這人有眼光嘛。
這要再等幾年,夏天覺得她爹都不能是一般人,那得上等人啊。
據她娘講,她三歲話還沒說利索呢,她爹就抱著她開始認字了。后來又托人找關系地,那真是挖門盜洞的想招啊。早早地就把她和她哥送去念書。
沒辦法,不溜須拍馬地,人家老師都嫌棄她們上學年齡太小,怕她們搗亂。
還好夏天在外面愛裝文靜,還挺喜歡書本。而夏秋那是從小到大都當老實孩子。
夏愛國的這一舉動,背后沒少被人嘲笑。說他打腫臉充胖子,農村里就沒聽說過誰家,不管丫頭小子都供著讀書地。
那得多少錢啊?要不按照夏愛國這個能干勁兒,還從小跟老木匠學的手藝,以及他是村干部家子弟的身份,夏天家的日子最起碼房頂也能有一層紅瓦了。
在這個過程中,連蘇美麗這個當親娘的都動搖過,但夏愛國一意孤行,最后還是爺爺夏老頭給拍板定奪道:“少聽那些里個楞地!自家過自家日子,不說讀出花來吧,有文化的就比沒讀過書的明理。只要孩子講道理,那就差不了。”
夏老頭定奪后又私下囑咐奶奶,你得多背著夏愛國,貼補貼補蘇美麗啊。這么做也是沒招,夏愛國要面子啊。
“再難還差這點東西了?你別瞧不上就行。再說你不是我老師嘛。”王小芳很是憨厚地沖夏天笑。
夏天咧嘴樂地很開心。我這上輩子大學畢業嫌棄工資太少,自由職業地是又開網店又做服裝買賣的,屬于那種沒上崗呢就下崗的情況。這輩子沒念過大學呢,倒是被人發了個上崗證,還是個鐵飯碗,給人家當老師了。
夏天去外屋找了個小錘子,邊砸邊嘮嗑:“那我就借花獻佛,咱倆這就吃了吧。”哐哐的開始砸核桃,王小芳也跟著一起忙活,兩個小姐妹有說有笑的其樂融融。
這個問你感冒咋整的進醫院了?那個打聽你平時在家都干啥啊?村里過年能不能有點喜慶事看熱鬧啊?倆人你一句我一句,聊的這個熱乎。一個初來乍到刷好感,孤木難成林啊,她需要在村里有個好朋友。
再說王小芳這人一看就踏實,值得交往。另一個發現好朋友比原來愛說話了,性格更好相處了,她也就挺放松,不設防的表現自己也挺能說的一面。
夏天聽著王小芳講述村里小伙伴的八卦。都誰誰嫁哪了;又誰誰成天在家干活還被她娘給揍了;還有誰跟誰偷著搞對象呢。邊說還邊臉紅,講啥她都臉有點紅。夏天無論是聽還是看王小芳的小表情,小半天兒下來都挺樂呵。
還是夏愛國和夏秋回來了,才發覺天都有點晚了。王小芳挺不好意思地,趕緊站起來跟大家打個招呼就要走,正好瞟見夏秋在那脫上山穿的大厚棉襖呢,整個臉更是爆紅,頭都沒敢再抬起就走了。
夏天還想送她到大門口呢,一看她都用跑的了,納悶的搖搖頭,這是咋了?我哥脫衣服露肉了?進屋就聽見夏冬在那說:“王小芳臉咋那么紅。”被夏秋拍了一巴掌:“沒禮貌!人家多大?你多大。叫小芳姐。”夏天心想:“該,讓你大早上的就討我嫌。”
“爹,你上山撞上大運沒?”夏天邊往炕上爬邊問。
夏愛國呵呵樂:“撞啥撞。大雪封山了,一時半會的去不了啦,就跟你哥在山腳下轉了一圈又一圈。結果碰到咱村豬倌了,說是過幾天就要集體殺豬了,往公社上交夠數,咱村就要分過年的豬肉了。”
蘇美麗一聽高興了,也不糾結沒撞上大運了。這往年殺豬都得到快過年,可現在離過年還有半個月呢,這就開始分豬肉了?那炒菜就能放點肉末了,孩子們正好解解饞。
這個年代,生產隊專門有養豬的,因為這些豬屬于集體財產,每年村里都有上交豬肉的任務給公社,公社再運到城市。去除這些上交的,到年終的時候,家家都可以分到幾斤肉,但也不是分的斤數都相同,你要換幾斤都是要靠拿公分來抵的。
這管記工分的就是夏天她大伯夏愛華同志了,所以說她大伯愛擺官架子,也不是沒緣由的。
這時候的村書記,那絕對在本村是有絕對權威地。他那記錄的小本子,關系到村里任何一家吃喝穿的問題。
就比如勞力認定這一塊吧,趕上能干的婦女,我給你記七分屬于正常,我給你記九分也沒人有啥意見。真有人提出不公平,她大伯父就一句頂回去:“誰讓人能干啊,頂個壯勞力啊!”
而這些公分的記錄最后要轉換地,其實就是你這一家吃多少穿多少肉多少的問題。在農村干啥都得靠公分計算,你說她大伯父有沒有實權。
就是入冬前,生產隊統一分發集體的冬儲菜,都是按照這個議定的。你想啊,那白菜土豆的,要是分少了,一入冬吃啥啊?也沒個新鮮菜,不得活活餓死啊。
“娘,等分肉了,你給冬子悶點大米飯就著肉吃唄。”夏冬抬頭期盼的看著蘇美麗。
蘇美麗表情變了變,夏天估計在那下決心呢。蘇美麗又抬頭看看夏秋和夏天,一咬牙:“成!到時候讓你們吃頓飽的,等過年還給你們蒸饅頭。”
夏天聽的這個心酸,她上輩子主食連大米飯和饅頭都吃的有點煩啦,沒事還得自己找粗糧吃,關鍵粗糧賣地還挺貴。而到了這里,這才穿來多久啊?這個身體一聽吃米飯,居然本能的分泌唾液。大概是以前的十六年里,總吃小米高粱米和玉米的原因吧。
眾所周知,東北是專門種植稻子產大米的地方,出的數量估計頓頓吃都足夠了,可是大米作為細糧是要上交給國家的。就咱這普通農民家庭一年也分不到多少。
根據記憶里,自家分的那點兒大米,一年做個十幾頓或者二十頓的也就沒有了。
蘇美麗同志大概經歷過大饑荒的年代,勤儉節約已經成為了她的習慣。當然,她奶奶她大伯母,村里人都具有這美好品質。他們的內心總覺得糧食都被無償收走了,就剩這么點兒口糧了,你再不勒緊褲腰帶從嘴上省點兒,萬一碰到下一次的饑荒,難道要去喝西北風?
要不說大姐的婆婆李寡婦,從來有糧食都鎖柜子里呢,很怕誰偷吃嘍。而她那么苛待大姐,大姐也不多想,就是因為這村里有很多老人都那樣。她們經歷過餓死人的階段,她還一寡婦,又得拉扯著孩子地,可不就更得節省了。
爺幾個聽完蘇美麗的話都挺高興。
夏愛國同志高興是因為他最近接了個活兒,年初六給結婚的人家打炕柜啥的。木頭都是夏愛國和夏秋,找時間有空就上山,自己砍完背下來的,這就等于是現成的材料啦,他提供木料又給人家做好,就能換來一些布票,還偶爾能換點糧食。
不過這次他跟人家說好了就要布票了。那天聽閨女和媳婦嘮嗑說的話,夏愛國雖說挺滿意那娘倆孝順老人的態度,但還是有點遺憾過年不能給閨女做新衣裳。閨女還能跟娘家呆幾年啊!這次他就不換糧食了,雖說糧食更金貴,可閨女以后越來越大,連件像樣衣服都穿不上,等到她娘那歲數時,一回想得多遺憾。加把勁兒吧!跟秋兒倆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這種活兒了。琢磨完就招呼夏秋跟他去倉房鼓搗去了。
夏天要知道她爹和她哥農閑還要這么受累地,不是為了大家吃好,就是為了她一件衣裳,非得心疼的哭著喊著嚷著不要。
夏天的記憶里,她爹和她哥除了農忙時是沒空整木匠活兒,剩余時間只要閑下來就進山扛選好的木頭。有時候肩膀淤青還沒好利索呢,新一茬淤青又覆蓋上了。一層又一層地。
尤其她哥,不挑吃不挑喝,除了曾經表達過不愿意繼續念書,那算是他唯一正面的在這個家發表過意見了,之后就一直扛起半個家。
從他不念書之后,他就用他那還略顯稚嫩的肩膀跟他爹一起賺十分公分,又一起學干木匠的。
她哥開春后干完生產隊的活,回家還得幫爹娘給自家院子播種犁地種菜,養雞剁雞食的。偷空下來就跟他爹上山扛木頭,趁天黑背回來,她哥就一直這么忙碌地直到過年歇氣緩緩。
對于夏秋來講,他那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妹子就算啥活不干,他也從沒有過怨言。他爹曾跟他不止一次地說過,閨女就在娘家算是過幾年好日子,等嫁人了就沒這么享福了,別跟你妹子攀比。其實他從未攀比過,他只知道他是哥哥,有著初中文化的夏秋捫心自問關于這個稱謂的解讀:什么是哥哥?哥哥就是妹妹弟弟的后盾,即便沒有爹娘那天,哥哥家就是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