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一名三十多歲的團長,一名五十多歲近六十的政委,他們比肩站立,雙眸所落之處是一四二團的營房區。
“伯煊,我們以後不是搭檔了,老哥哥說你幾句。
你一直很沉穩,最近很激進,不該這樣的。
看看那些毛頭小子!你是誰,是他們的長官,是最該穩住才能下達最正確指令的人。”
葉伯煊緊緊地抿起脣。
“伯煊呀,別太拼……”翟遠方勸著葉伯煊要控制住情緒,但他自己的眼中卻泛起了淚花,再也說不出其他。
他哽咽地拍著葉伯煊的肩膀:“我們都要離開一四二團了,高升,喜事兒!捨不得……”翟遠方使勁抹了把鼻子。
葉伯煊眼圈兒紅了,忽然回身抱住翟遠方,他的聲音裡有顫動:“老哥,謝謝你,謝你這麼多年。”這一刻,葉伯煊感情外露了。
翟遠方去了總參,仍舊是一名參謀,官升一級。
一紙調令,葉伯煊去了京都軍區作戰指揮部,被認命指揮部裡的副部長,官升一級。
葉伯煊用出生入死的戰功,在自己最好的年華,以一個少有的二十多歲的年齡踏上團長之位。
一四二團的團長之位,他一坐就坐了整七年。
有一種自強叫光芒。
翟遠方以老練老辣著稱,他配合、扶持、甘心情願做葉伯煊的幕後參謀。
有一種引導叫方向。
當一四二團全團上下得知消息時,葉伯煊和翟遠方下了最後一個最不明確的指令。
“全體都有!正常訓練!”
“對,你們都該幹啥幹啥!”
七年前,葉伯煊站在戰士們面前,猶如標槍。滿眼不屑的盯著一個個所謂選拔上來的精英。
在士兵眼中,那時的團長像長了獠牙的大怪物,非要硬生生給他們練成鋼鐵俠。
七年後,他們懂了團長的用心良苦,懂了他爲啥要跟著他們跨雪原、鑽樹趟子,不停調高野外訓練難度。
七年前。翟遠方在戰士們心裡是老狐貍。
七年後這個老狐貍真的老了,他滿臉皺紋的笑著,慈祥的像個老父親,亦如他在夜晚會苦口婆心的找想家的士兵談話。
兩臺吉普車駛出一四二團時。葉伯煊和翟遠方同時怒喝:
“胡鬧!”
那一張張黝黑的面龐,一個挨著一個站在通往京都方向的路邊,以最標準的軍姿守衛。
發令兵搖動旗幟,馬大山、劉行天、王建樹等本該野外訓練的各營營長,用著最大的聲音齊聲喊道:
“向團長、政委。敬禮!”
……
葉伯煊猛踩油門,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就把後車甩的無影無蹤。
“爸,我葉叔怎麼了?他好像並不高興。”
翟遠方抽著煙,側過頭瞧了一眼大兒子:“唉!他心裡不痛快。七年時間,一四二團沒放過一槍一炮,你爸我和你葉叔卻升職了。”
翟遠方的老來女嬌俏的笑道:“爸爸,我能和哥哥去京都讀書了。你們爲啥升職還不開心?”
“因爲啊,我們捨不得親手帶出來的團。沒帶過他們去馳騁疆場是個遺憾。如果可能,我想一輩子當那個政委。你葉叔當團長。”
……
對於葉伯煊被調回京都軍區的消息,夏天甚至比葉伯煊這個當事人知道的還早。
聽到葉志清裝作無意間提到的調令,夏天表面上無波無瀾,實際上心裡確實是有觸動的。
她不信這裡面沒有公公的手筆,因爲葉伯煊實在是折騰的太狠,翟遠方還默默配合壓制不住,恐怕公公是怕葉伯煊作出事兒吧……
她聽著婆婆和葉伯亭不停地追問葉志清,自己卻起身帶著孩子們上樓了。
夏天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態讓葉志清側目,讓宋雅萍對著她的背影嘆氣。讓葉伯亭冷哼:“我哥活該!”
夏天忙著呢,她抓王荷花當壯丁,和小毛一起做著書包,合計著賬目。心算著讓她爹啥時候出動,不僅上學讀書管龍鳳胎,還得時不時竄一竄衚衕口,觀察一下外面的大形勢。
她還得勸呢:“嫂子啊,辭職吧,我和我婆婆已經說了。你掙那點兒錢幹啥?”
“爲你哥的面子!雙職工有面子!沒他啊,我早不幹了!”
“面子就是鞋墊子!你得照顧月芽、照顧冬子,天天熬到半夜三更,咱賺錢沒意義!”
小毛裝柔弱,對著夏秋完全跟個需要安撫的小貓咪似的:“秋哥,咋辦啊?你是一家之主,給拿個主意唄。”
夏秋瞇著眼睛,兩手掐著腰,圍著客廳繞圈兒,那可是鐵飯碗,別人腦袋削個尖兒的爭取,他家毛和妹妹要辭去,哎呦,好爲難。
最後夏秋回頭一瞅小毛那張又瘦下來的臉,一咬牙一跺腳:
“你那食慾都苦夏了,可見不能折騰了。不去就不去。不過毛啊,那老些錢呢,別砸手裡。”
……
這天,夏天放下,跑到院子裡瞧了一眼挖蟲子的倆孩子,看了看日頭,擼胳膊挽袖子用縫紉機開始製作書包。
宋雅萍一進家門就被氣著了。
她剛下了手術檯,外面雖然是傍晚可還是熱,本就疲憊,進家門看到滿客廳破布條子就煩躁。
“這伯煊眼看著就要回家了。你不做點兒好吃好喝也就算了,孩子們扔在院子裡,又是地窖又是水缸的,你心怎麼那麼大呢?!”
仰脖乾掉一杯水,宋雅萍罵著還不解氣,繞到夏天身邊,用手指敲著縫紉機:
“咱家缺你那倆錢啊?你們窮折騰什麼?真是越窮越能瞎折騰!
好好的工作不幹,好好的大學浪費時間整這個!我剛纔親眼看見小販被抓走了!”
夏天擡眼皮,用著平淡的雙眸看向宋雅萍眼底:“媽,因爲窮,所以纔要折騰。”
宋雅萍被嗆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夏天都多久不頂嘴了,又犯病了!
“你什麼意思?我告訴你,夏天,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做完了出門去賣這些破玩意,萬一被人抓起來,丟了我葉家的臉,我可不管你!我真是跟你丟不起人,葉家少你吃喝了?你要做這些讓人瞧不起的事兒?!”
“媽,我出去一趟。等我回來再給倆孩子洗澡。”
夏天就跟沒聽到宋雅萍說什麼似的,收拾了幾件成品包,騎著自行車去了夏秋那……
葉伯煊進家門,並沒有看到夏天……
稍後有lingchatan 和氏璧加更,今日四更。
腳崴了,左腳腫成了饅頭,這回不得不老實點兒碼字了,嗚嗚,讓一個機靈又貪玩的可愛女人裝一二三木頭人,好難……
第六二零章 傾聽無言的旋律(lingchatan和氏璧加更)
葉伯煊拎著兩個黑皮包進了臥室。
他表情平靜地掛著一件件襯衣、長褲、軍裝,放置好疊的整整齊齊的背心和襪子。
他進門沒看見夏天,並沒有意外,也沒有問問。
宋雅萍笑的眼角出現了兩道很深的皺紋,敲開了臥室門:
“伯煊,是吃雲吞還是餃子?”
“媽,以後我天天在家吃飯,麪條就成。”
“好!媽就盼著你回京都,盼了好多年啊,終於調回來了。”宋雅萍樂呵呵地又下樓張羅:
“吳嫂?吳嫂?趕緊著,包牛肉蘿蔔餡的餃子!”
晚上七點半,現包餃子,除了葉家真沒誰了!
葉伯亭撇了撇嘴,拽住小碗兒:“碗兒啊,告訴姑姑,你怎麼剛纔不和爸爸打招呼?”
“那是爸爸?”
小碗兒的聲音一出,鬧鬧擡頭,扔了手中夏天繪製的畫報,認真的看向葉伯亭。
葉伯亭很負責任的點點頭。
小碗兒咬著手指頭,含糊著問鬧鬧:“你也沒嗨?”
鬧鬧一副做錯事的樣子,肯定道:“沒嗨。”
倆娃沉默了,低下了小腦瓜。
早在三天前,媽媽可就囑咐了,見到爸爸要熱情點兒,要打招呼,要不然爸爸會傷心的。
他們好無辜啊,真的不認識那個“叔叔”,太突然了!
真讓人心酸啊,葉伯亭覺得她還想理解她哥、又更反感她哥了。
葉伯亭一邊一個,摟住倆娃:“一會兒再嗨,來得及。對了,要叫爸爸。他可天天給你們打電話呢!”
孩子們都不認識爸爸了,這得多久沒回家了,還有……
哥哥瘦了,不比夏天反差小,不知道待會兒那對夫妻碰面的情形會如何。
……
葉伯煊站在書架前正在整理著自己的書籍,寫字檯上放著一個日記本。本子並未合嚴,他對著那個日記本愣神了兩分鐘。
纖長的手指挑開了本子,他沒有拿起來閱讀,因爲上面書寫的筆跡龍飛鳳舞。夏天的風格,寫大字。
“我陷得比你早,你愛的比我少,優雅不見了;
別那麼驕傲,我隨時可能走掉;
你欠我擁抱。而我卻一再對你微笑,夜太長月光必定會冷掉!”
葉伯煊抿著脣冷著臉,他想撕爛這個本子,他緊緊地攥住拳……
幾分鐘後,葉伯煊臉色很不好的下樓了。
當看到鬧鬧和小碗兒時,葉伯煊又變成了慈父,主動蹲下身,揹著兒子、抱著女兒,他想套套近乎。
一個小時後,爺仨並排坐在餐桌前。父親吃餡兒,倆萌娃吃餃子皮。
宋雅萍坐在沙發上,看著這一幕樂樂呵呵,她甚至都忘了跟她生氣出門的夏天了。
葉伯亭跑到大門口眺望了幾遍,萌娃小碗兒童言無忌:
“媽媽吃餡兒,寶寶皮兒。”
樓上的臥室裡,那個日記本就像從未被打開過一樣。
夜風吹散了窗簾,吹開了那個本子,裡面還有“最初的夢想”等等歌詞。
那個本子是夏天的隨筆,她怕自己長時間不唱都忘了。沒人跟她k歌啊,七十年代和八十年代流行血染的風采。
她不否認最近哼哼這歌當消遣。
有時候啊,什麼都怕湊巧,巧到葉伯煊和夏天精神疲憊。磨到最後沒了尖牙,無話可說,卻緊握住維持著一個家。
……
“冬子,快期末考了吧?我也不給你施加壓力,正常發揮,姐姐信你。”
夏冬真想仰天長嘯。不給壓力還帶著一句“姐姐信你”。
“嗯。”夏冬沒了吃瓜的食慾,拎著語文課本回了自己屋,他得背兩個範文啊,萬一小升初語文作文題目“我的……”
難道還寫“我的姐姐”?
算了算了,放過她吧。哭的那麼可憐,那陣兒日子,他姐還開車偷偷摸摸跟蹤他。
他和女孩子跳了兩下皮筋,他姐居然眼睛瞪成銅鈴狀,他其實就是逗逗她,他最煩小女孩嘰嘰歪歪。
小毛拿著毛巾遞給啃瓜的夏天,礙於夏秋在一邊兒,沒有問咋的了。
唉!這麼晚了,還不惦記回家,心裡要是痛快就怪了!那哥倆還挺樂呵的呢,以爲夏天戀孃家!心比水缸還粗!
“讓你哥送你吧?”
“對!對!我待會兒騎車帶你,然後我自己再溜達回來。”
夏天伸了伸懶腰:“和你們一起看月亮吃瓜真好,好久沒這樣了。”
夏秋憨厚地給夏天扇著扇子,怕蚊子咬著他妹妹:“那明天再來唄!咱家有仨瓜。”
小毛在旁邊聽的無語,卻從不在人前質疑管教夏秋。捧著哄著夏秋纔是她李天天的常態。
夏天笑了,用著最親切的東北話答應道:“嗯那!”蹬著自行車回家了。
夏秋這個不放心啊:“就等我穿個襯衫的功夫,你說她自己,天兒這麼黑了……”
小毛翻白眼:“你妹妹被號稱夏大俠,一兩個小毛賊靠不上前兒,秋哥,咱家牆上貼的大獎狀不是鬧著玩的。”
倆人爬著樓梯,夏秋碎碎念:“毛啊,你可不能學甜甜啊!她當兵的,你……”
“那當然了,我膽子小。”小毛忘了她敢拿磚頭拍人的場面了。
……
夏天推門進屋的時候,被孩子們熱情的抱住,他們想往上爬,和夏天親暱的叫喊著“媽媽、媽媽”。
前後對比,葉伯煊坐在餐桌邊兒喝著茶沉默,心裡卻很不好受。
“這都幾點了,纔回家!不知道讓人惦記嗎?”宋雅萍織著毛衣,立著眼睛質問夏天。
“在我哥家多呆了一會兒。”
葉伯亭坐在沙發上,用眼神來回溜她哥和她嫂子。
“回來啦?”
“嗯。”
一個淺笑著問廢話,一個面無表情的也回答廢話。
正在葉伯亭即將要品出哥嫂之間是什麼眼神變化時,宋雅萍開口給打斷了:
“得了得了,我給鬧鬧和小碗兒洗澡。伯煊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你倆都上樓休息吧。”
宋雅萍說著扯過倆萌娃:“跟你爸爸媽媽說晚安。”領著孩子們回了臥室。
他瘦了……
她瘦了好多……
這對兒近一年沒合過房的夫妻,都著背心和到膝蓋處的短。褲,他們默契地平躺著閉眼假寐。
沒一會兒的功夫,葉伯煊的呼嚕聲響起。
夏天在黑暗中數著一二三隻羊,除了問我新牙刷放在哪裡,他現在再對我說不出其他。
當夏天睡熟時,葉伯煊睜開了清明的眼睛望著黯淡的月光,很久之後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