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子文是豆莊村的秀才郎,生的斯斯文文的。因為要供著桂子文讀書,桂家也沒什么家底,好歹桂子文是個會念書的,不過十六歲就考中了秀才,村子里好多人家都想把閨女嫁到桂家,萬一撞了大運還能當個官太太呢。
再過一年,桂子文就要去省城趕考,趕考的盤纏,再加上要提前在省城找家書院進修,這些銀錢加起來可不是個小數目,粗略算算也得百八十兩。桂家就想找個家底厚的媳婦,讓岳家幫襯些,待考下舉人做了官,再好好回報媳婦娘家。
這個豆莊村并不大,都是光著腳的泥腿子,風里來雨里去的種糧食,一年兩季種,精耕細作,一季麥一季谷,中間還插種點黍子。如此勞作下來,一年收的糧食勉強夠一家的吃用,誰也不太富裕。不過再窮的地方也有富的,有些腦子活泛的農戶,學點兒手藝或者做點兒別的營生,還算能掙下些家底,豆莊村的富戶里,李長發就算一個。
論家境,村里有那么幾家能拿出這筆銀子。但這幾家再篩選篩選,也就屈指可數了。家里有兒子的,給姑爺花錢那還是得掂量掂量的,再說考不考的中還難說呢。
李劉氏在大戶人家待過,知道讀書人金貴,桂家那邊也托人探過口風,李劉氏沒有當下同意,說過了麥收兩家再商量。李劉氏學了鎮上太太彎彎繞繞的做派,她不是不愿意,是矜持矜持拿個喬,叫桂家曉得不是她家上趕著,是他們求著她家的。對于嫁進桂家門,李金鳳一直覺得十拿九穩,眼下好事將成,自然不愿意她娘落個挑唆婆母,刻薄寡嫂的名聲來。
“二妮妹妹,奶奶她是真病了,剛剛在灶房是為了早點兒吃上我燉出來的肉,你也看到了,我娘身子也不大爽利,這才叫大娘來照顧幾天奶奶,你放心吧,大娘地里的莊稼丟不下,我和爺,還有我爹會幫忙的!”
哎呦,這個姐姐小嘴吧嗒吧嗒的,挺會說的啊。
“不行,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昧我家糧食!你弟弟把我頭砸破了都不給藥費,哼,我看你們就是嘴巴上說的好聽!覺得我傻好糊弄,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呢!”
李長發心里默念犯不著跟傻子置氣,給金鳳使了個眼色,勸著李劉氏趕緊去拿銀子。
李劉氏也不敢再拖著傻二妮了,不然還不定說出什么話來,忍著肉疼去房里取了二兩銀子來。
二妮接過銀子咬了咬,又一想李劉氏拿手摸過了,誰知道她手干凈不干凈,趕緊呸呸吐了好幾口唾沫,把在院子外看熱鬧的人都逗笑了。
先前被弄濕衣裳的書生也在人群后面看著,清透的眼眸同樣閃過一絲笑意。
李老頭跑了兩步,老胳膊老腿的,一不小心扭了腳,李田氏沒法,只能扶著他在后面慢慢走,倆人來的就晚了些。
等李田氏進院子,二妮已經把銀子拿到手了,頗為大氣的把金寶一丟,甕聲甕氣對李婆子道:“奶,您身子不好我這個當孫女的也該孝順孝順您,我替我娘伺候您就行。娘,你拿著銀子把郎中的藥費還了去吧,待會兒給我送被褥來,我就在二叔家住下了!”
二妮把銀子往李田氏手里一塞,推了李田氏走,她像個小丫頭似的站在李婆子一旁,躬著身扶著李婆子的胳膊,人群里又是一陣哄聲大笑。
李婆子使勁甩開二妮的手,趕上去看金寶的傷勢,李金寶雖然腦袋疼屁股也疼,可面上一點兒傷口都沒有,倒是李二妮滿臉血的樣子大家都看到過,也沒人對他同情的起來。
李婆子嘴里心肝啊寶兒啊的哄著金寶,鄉親們見沒熱鬧看,這個說還得趕緊去割麥,那個說餓了回家吃點兒東西,沒多久就散的沒影兒了。
李二妮算是一戰成名。若是以前,就這事兒能讓全村老少閑話個把月,現下他們卻顧不上。都忙著搶收莊稼哩,閑話也就是在自家里消化消化,誰顧得上三五成堆地討論去。
反正豆莊村的人都知道李劉氏想坑李田氏沒坑著,反而賠了二兩銀子,還有一個攆不走的蹭飯的。
“嗯,好吃好吃,有肉就是香!”二妮飛著筷子在盤子里攪和,把一大塊肥瘦相間的肉塞進嘴里,又意猶未盡般使勁嘬了嘬筷子,把李劉氏看的直犯惡心。
若不是金鳳攔著,李婆子早就要教訓李二妮了,金寶受的傷那么重,都坐不成了,現在正在炕上趴著呢。為了金鳳的親事,他們暫且忍忍,等著吧,反正這傻貨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決輕饒不了她!她不是想來伺候吧,那就讓她好好伺候伺候!
“二妮,肉是給你爺奶補身子的,你怎么能搶著吃呢。”李劉氏看著二妮狼吞虎咽半點兒沒有眼力見的樣子就來氣,好不容易叫人捎來點兒肉,除了給金寶端過去的,其余的全進了那傻子的肚子!
“我奶不愛吃肥肉,我把肥肉咬了瘦肉給奶吃!奶,你看,光剩下瘦肉了,你吃吧。”說完把她咬過的要扔李婆子碗里。
李婆子嫌惡的捂住碗不讓。
“爺,你吃不?”
李老頭搖了搖頭。他看出來了,這個傻二妮腦袋挨了一下變厲害了,渾身透著股傻蠻勁兒,沒準惹急了她能跟你拼命,他現在腿腳不好,還是不要惹她的好。
“還是我爺奶心疼我,知道我腦門上有傷要給我補補!”
我心疼你個鬼!李婆子無聲的咒罵。
李老頭扭了腳,郎中說得養著,養不好還得落殘疾。
其實二妮嚴重懷疑趙郎中是個庸醫,她死了人的傷他說沒事,歇兩天就好的李老頭他讓休養一個月,不是庸醫是個啥?
吃完了飯,李長發、李劉氏和李金鳳就下地了。李二妮吭哧吭哧搬了塊木板子放李婆子屋里的地上。反正現在天氣熱,她也不怕地上涼。
李長發家的磚瓦房確實比村里其他人家氣派,可也只有五間。李婆子和李老頭住了東屋,李長發和李劉氏住西屋,李金寶和李金鳳各自住了一間,再加一間堂屋。東偏房做了灶房。
她才不跟李金鳳住呢,這一屋子的人就李金鳳最虛偽,她可不想睡個覺都得支著眼。
李田氏把被褥送過來時把二妮拉到一邊說悄悄話,她實在是怕小叔子和公婆要折騰二妮,二妮本來就受著傷,真要累壞了怎么辦?
“娘你就放心吧,爺奶他們對我好著呢,晌午一大盤子肉差不多全讓我吃了,端個茶倒個水的又不是啥重活,你就放心去割麥吧。”
“可是金虎……”李田氏欲言又止,她最怕的就是那個小霸王再欺負二妮。
二妮把聲音提高,讓趴在炕上的李金虎也能聽到。“娘,金虎他不敢再欺負我啦,再欺負我還讓他家賠銀子!娘,那銀子你還了趙郎中了沒?你買點兒好的吃,割麥是力氣活兒,你得吃飽吃好,咱家就你一人干活,累病了劃不來。你要是不好,我和三小就沒人管啦,記得啊,別太節省,該花了就花。”
二妮多管李長發要了一兩銀子,怕李田氏舍不得花,就想提點她一下。
李田氏垂著頭沒說話,那二兩銀子還了趙郎中一兩,剩下的一兩她去還了先前借的馮家的賬。欠了人家半年了,再不還她都過意不去了。
見李田氏神情不對勁,二妮還想再說說,東屋就傳來叫罵聲。
“生來討債的玩意兒,伺候我來了還是閑磕牙來了?趕緊去把灶上的碗刷了去!”
二妮暗搓搓的擦了擦掌,神情里沒有絲毫不悅,反而有些躍躍欲試的興奮。
“娘,你快回去該干嘛干嘛吧。”
刷碗不算個什么,二妮能干,李田氏想了想,咬咬牙一步三回頭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