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音寺在京城東邊的雁山上,離京城距離有些遠(yuǎn),但不知為何一直香火很旺盛,想來那里的菩薩肯定很靈。
但是這不是張璃要去萬音寺的理由,她提出要去那里僅僅是因?yàn)槿トf音寺和去霽陽,可以走同一條官道。
上輩子她就是在這條道上,救了當(dāng)朝唯一的異姓王——安麓亭。這個人在后來幫了她許多,他們是朋友,或許還有些許別的情愫。
“張全,能再快些嗎?”張璃掀開馬車簾子,對外面的小廝再次提議。
言罷她很快靠回到馬車的角落,輕輕揉著太陽穴。
她昨天也不知是否太緊張,居然失眠了,好不容易睡著了就不停做惡夢。
她夢到自己拿著那塊金牌大咧咧地進(jìn)宮找芷陽,結(jié)果一進(jìn)宮門就圍了一圈士兵在她身邊,蕭夙站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本王就是等著你這個逆黨進(jìn)宮,好甕中捉鱉!”然后他舉劍就沖過來,自己卻絲毫無法動彈。
看來這個心理陰影面積真的挺大的啊。張璃不由得嘆了口氣,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晚了許多了,也不知還能不能救下安麓亭。
迷迷糊糊之間張璃的上下眼皮已經(jīng)又要膠著在一起了,馬車忽然停下讓她霎時清醒。
“四小姐,前面有馬車在路中間停著沒動。”
福全的聲音傳進(jìn)來,張璃一下就愣住了,趕緊掀開簾子探出身去。前面不遠(yuǎn)處有兩輛馬車,看那樣子主人身份定然也不一般。她可以清楚地看見,有人抬著什么東西上了其中一輛馬車。
她確定那個“東西”就是身受重傷的安麓亭。
“福全,你可認(rèn)得這是哪家的馬車嗎?”張璃小聲問。
“認(rèn)得的,這是定安公家的馬車。”
定安公……劉氏姐姐的夫家,也怪不得福全會如此肯定。
既然是親家,那必須打個招呼的。張璃吩咐福全驅(qū)車上前出聲詢問。當(dāng)對方表明身份是老定安公和趙安婉之后,她只得走下馬車來親自拜見。
對方很給面子地都下馬車現(xiàn)身了。老定安公是個身子依然硬朗但有些嚴(yán)肅的老頭兒,趙安婉則是個可愛水嫩的小姑娘。
這兩人上輩子她就見過,所以并不覺得陌生。只是這個趙安婉……上輩子一直想嫁給張晉尉但是直到張璃死之前她都沒能如愿,也不知后頭是嫁了沒有。
一番寒暄之后,張璃目送著他們的馬車離去后,才踏上了自己的車。
“繼續(xù)走吧。”雖然安麓亭已經(jīng)被救走了,但是萬音寺她還是得去的。
盡管,她心里有種說不清楚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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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中。
蕭紹軒正襟危坐,糊涂地聽著殿下的人說著他根本聽不懂的話,又謹(jǐn)記自己王叔的話不要隨意左顧右盼。
蕭夙聽著禮部尚書稟報著在他看來根本不重要的東西,目光卻一直看著百官之首的李相。
明明年紀(jì)一大把了,還執(zhí)意不肯讓權(quán),皇兄在位時就頗受他的桎梏,如今,他可不想自己的侄子今后還被他的勢力所影響。
昨日太皇太后在景宣宮擺家宴,叫上蕭夙,蕭紹軒和芷陽一起,難得的一同用膳。
蕭夙知道必是母后有事相商,所以早早就結(jié)束了政務(wù)過去。席間兩個小孩子倒是吃得自在。太皇太后看著自己的嫡孫和嫡孫女,眼內(nèi)一片柔和。
再轉(zhuǎn)向蕭夙,柔和中就更添了幾分愧疚與感激,她知道蕭夙生性冷漠,不喜官場,當(dāng)初卻二話沒說接過了這個重?fù)?dān),她也心疼,但為了蕭家,這是最好的做法。“夙兒,今日李相來找我說了邵軒的伴讀的事。”
正在喝湯的蕭夙聞言放下湯匙,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慢條斯理地問:“他怎么說?推薦他的孫子李夏遷是嗎。”
“確實(shí)。”太后點(diǎn)頭,“不過他還提出咱們皇上可以有個女官的事,哀家覺得可行。”
大興對女子的教育并不局限于閨閣之中,大戶人家也是提倡女子多讀書的,不然靜思書院中就不會有好些女夫子的存在了。
朝堂之中,倒是確實(shí)給女子的機(jī)會少了些。在皇上身邊設(shè)個女官,指引并伴隨他一起成長。這就是李相提出來的建議。
太后將這事兒說出來聽了,蕭夙倒真覺得這是個好想法。
“該不會他給的女官的人選也是他的孫女李憐秋吧?”芷陽聽到這里,眉頭一皺。
這個李憐秋十足的嬌小姐,擺在哪兒都一副被人欺負(fù)了的模樣,芷陽早看她不順眼了。
“是。”太后摸摸正在啃雞腿的蕭紹軒的頭,“不過我都沒答應(yīng)。”
蕭夙其實(shí)已經(jīng)在著手考察哪家公子適合當(dāng)邵軒的的伴讀了,所以向太后坦言此事無需上心,只是這女官一事……
蕭紹軒啃完一個雞腿,抹抹嘴:“今天那個張璃不錯啊,讓她來當(dāng)我的女官。”
還未等芷陽附和,太后就否決了:“張璃不行,她畢竟只是個庶女。”不過她想了想,倒是有幾分贊賞地對蕭夙說:“這個張璃還真是不錯。今日哀家看她行為坦蕩大方,眼神尤其靈動淡定,倒很有嫡出的大家風(fēng)范。”
坦蕩大方,靈動淡定?蕭夙回憶了一下兩次見自己都垂著頭,抖如篩糠的少女,面無表情地夾了一夾菜送入口中。
“這個女官的人選。芷陽你也多注意些吧。”太后最后拍板。
所以不管如何,伴讀還是女官,都不會是李家的子女。蕭夙放在扶手上的手,食指輕磕了幾下。
“蠡柚縣的澇災(zāi)現(xiàn)在情況如何了?”待禮部尚書稟報完,蕭夙提起了這件極為重要的事。
連忙就有官員出來稟報,說是情況仍未有好轉(zhuǎn),但是所有的災(zāi)民都已經(jīng)遷到安全的地方了。堤壩似乎又有塌方的危險。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的面色都肅穆了幾分。照理來說剛剛開春,是不會出現(xiàn)澇災(zāi)的,但蠡柚縣今年的澇災(zāi),可謂愈演愈烈,若不是朝廷派了大批軍隊救災(zāi),不知道還會有多少百姓遭災(zāi)。
可是哪怕是這樣,莊稼,田地,都損失了不少。
“若是再早個近百年……”蕭夙的目光隨意掃過眾人,停在了李相的身上,“出現(xiàn)這等異象,是需要罷免在朝宰相,平息天怒的……”
全場僵住。
李相不禁渾身一抖,抬頭看向蕭夙,對方眼睛里透露出的冷芒,讓他不禁臉色發(fā)白。蕭夙想罷免他,是真的。
“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會如此了。不過李相,蠡柚縣可是你的故鄉(xiāng)啊。你如今的心情怕是最為焦灼吧。”蕭夙依舊似漫不經(jīng)心。
他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了了,李相連忙主動上前一步:“殿下,老臣愿赴蠡柚縣,參與救災(zāi)!”
“好!李相有擔(dān)當(dāng)。”蕭夙拊掌贊嘆,當(dāng)即下令明日便由魏況將軍率兵同李相一起去蠡柚縣救災(zāi)。
百官也連忙附和,高呼著“攝政王英明,丞相心系百姓”一類的話。其實(shí)李相與攝政王不合,眾人早就心知肚明,這幾年來李相在朝中的勢力已經(jīng)變得極其勢微,結(jié)局如何,已經(jīng)顯而易見。
于是李相根本沒有反對的機(jī)會,便接下了明日便要前往蠡縣的旨意。這一去沒有數(shù)月是回不來的,太子甄選伴讀的事,他也出不上什么力了。
蕭夙很滿意,能接替丞相的位置,并且在今后輔佐蕭紹軒的人,他已經(jīng)找好了。只需慢慢培養(yǎng)磨練,然后再將李相徹底拉下馬。
張璃今日在萬音寺,也并不是做做樣子而已。穿越加上重生,讓她對神佛一事相信而且敬畏。
她好好求了自己現(xiàn)世的親人朋友的平安健康,又求了張家能平安順?biāo)欤脐柲芗迋€好夫婿。然后重點(diǎn)表明了自己不想干出格的事,只想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度過這一生的態(tài)度,希望佛祖明鑒。
但是她心中有一份悵然,沒有說出口。這份悵然讓她回到自己的閨房后,什么都不想做便倒在床上。
曾經(jīng)的兩年的記憶又涌上眼前。她救下安麓亭,安麓亭對她的溫和相待,支持包容她的一切做法,找人幫她打理鋪?zhàn)印?
若不是有他的支持,上輩子她根本無法脫離張家。
張璃將手掌蓋在眼睛上。她曾經(jīng)覺得安麓亭就是她心中那個真命天子,雖然兩人不曾言明,但是言語行動中總有一種契合感。雖然少了心動,但是那種默契讓她很喜歡。
但是現(xiàn)在,他們沒有了最初的相遇,她也不需要他的相助,他們連普通朋友都做不了。
張璃一把抱過被子在床上打了個滾,在被角蹭了蹭,睜開眼睛。
這樣也好,這代表著她的兩世,已經(jīng)完全分割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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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李相打發(fā)走了,蕭夙今天的心情挺好,處理起政務(wù)來都特別快。
回到自己的寢殿,沐浴完之后。蕭夙一時興起只著中衣便走到書桌前提筆預(yù)備作畫。
畫誰呢?邵軒已經(jīng)畫了許多,母后和芷陽,女子的服飾他又向來嫌太過繁瑣,不甚喜歡。
驀然想起今日母后所說的“眼神靈動淡定”的女子,蕭夙試探著下筆。
眉毛,眼眶,瞳仁。然后停筆。他想象不出來這雙眼睛靈動起來是什么樣子。
他記得的,只是緊張畏懼的目光。蕭夙重新?lián)Q了張紙,很快畫出那雙記憶中的眼睛。
“殿下,安麓亭被前定安公和他孫女趙安婉救下。”忽的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殿內(nèi),恭敬地跪下稟告。
“嗯。本王知道。定安公府派人來說了。”老定安公識得安麓亭,很早就派了人來告訴他。他吩咐過此事不得外傳。
“不過今天張家四小姐張璃也出現(xiàn)在那里,但很快離開,微臣派人跟過去,張小姐去萬音寺參拜去了。”
參拜,那應(yīng)該是巧合吧。蕭夙放下筆,看著眼前的宣紙。
這雙眼睛里盛滿虔誠的時候,又是什么模樣呢?這個模樣,他也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