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帶著欣賞感慨之意的目光,自打唐鑰沉穩(wěn)的走上臺,將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之後,就專注的投射在這個女孩子單薄纖弱的身體上。
四周萬籟俱寂,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唐鑰的演奏,目光灼灼,讓人很有壓力感。但還好,在這種情況底下,唐鑰一點也沒有怯場,相反的,明亮的好像連一絲躲藏餘地都沒有的燈光底下,唐鑰淡著臉朝著在場的夫人小姐們輕輕鞠了一躬,緩緩做到鋼琴面前,凝息屏氣一刻,忽然將手指如雨燕一般的輕盈朝著琴鍵上落下,在突然拉開的梁祝情景之中,開始了她這一曲的演奏。
“果然是把我們都當成大冬瓜了麼……”看著她毫無一絲顫抖的手指,瞿凝的脣角勾起一抹笑意來,心裡有些感慨唐鑰的乖巧和聰慧,放下了心。下一秒她微微閉上了眼睛,純粹的享受著唐鑰此時賦予她們在場所有人的聽覺盛宴:上一秒的琴聲還柔和如清風拂面,下一秒卻又變得如急雨落入玉盤,梁祝古曲當中的一幕幕相知相識相遇,再到相戀相守又被迫分開的一幕幕,好像通過這一曲琴聲清晰的展現在了眼前。
唐鑰今日毫無疑問的是超水平發(fā)揮了。
樂器的演奏,最重要的不單單是技巧,更重要的,是情感的傳遞。
在某些同樣精通鋼琴演奏的外國使節(jié)夫人們眼中,唐鑰今天的演奏,指法技巧或許還稱不上出類拔萃,但難得的,是那種特別明晰的畫面感,和她琴聲裡叫人唏噓感嘆的那一種情懷。
待唐鑰一曲奏畢,輕輕閉著眼睛坐在琴凳上的時候,底下的掌聲,旋即就極其熱烈又持續(xù)長久的響了起來,倒叫唐鑰下一秒有些驚惶的睜大了眼。
小姐們攏上去誇她,夫人們則是聚在瞿凝身邊,笑瞇瞇的說著其實毫無邏輯的誇獎的話:“少夫人調.教人倒是真有一手,三小姐今天的表演,真是讓我們開了眼界啊。”
瞿凝只是微微一笑,手指輕輕一招,在半空中打了個響指。
這一幕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的。
當琴聲淡去,廳中只剩下餘音嫋嫋,那麼就是時候開始下一幕了。
聽到她的暗號,早已經候在了門口的,一衆(zhòng)穿著素白色長裙,盤著髮髻,嫋嫋婷婷的侍女們,每人手裡捧了一隻瓷器,順著邊門一個一個的進來,在廳中排成了左右兩列。
她們的衣衫毫無疑問是經過了特殊的設計,素白色的料子上繡著的是歲寒三友,但裙子的款式卻又是帶一點西洋式的曳地設計,但偏偏這樣算得上罕見乃至標新立異的裝扮,配著她們手裡的青花瓷器,有種罕見的相得益彰---美人的肌膚如玉,襯得瓷器的胎質格外的細膩潔白,芊芊素手攏著瓷器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神秘韻味。
有大使夫人們好奇的走近了去看,待得細細一看,卻又經常的發(fā)現那瓷器也是她們從未見過的花樣---上頭的圖案並不只是普通華夏瓷器的花鳥魚蟲,而是在那些隨處可見的圖案之中,摻雜了一些比如聖經上纔會有的故事畫面,比如摟著孩子的聖母像,最後的晚餐,一些西方人面像,乃至光屁股在射箭的丘比特等等。
“哇!”倒是華夏的夫人這邊,有些人臉上露出了“簡直有辱斯文讓人不忍卒睹”的模樣,只是礙著主人的面子不好直說,微不可見的撇了撇嘴轉開了臉,但她們的反應姑且不論,這批瓷器,顯然對那些外國夫人們來說,反倒是叫她們興起了收藏乃至購買的興趣。
想起方纔中西合璧的音樂,有人好奇的捻起了其中的一個盤子,仿造著她們曾經看見過的華夏夫人的模樣,曲起手指輕輕釦了一下胎身,聲音如罄,這位夫人臉上露出了幾分好奇的神色,有些猶豫的轉向了瞿凝問道:“夫人,這些瓷器,怎麼我們在市面上從未見過?”
“是我叫人開窯專門燒製的啊。”瞿凝微微一笑,賽金花在旁邊一絲不茍的將她的話翻譯了出來,“今天來的各位,見者有份,各位各自挑一份回去吧,這是我送給諸位夫人們的禮品?!?
外國人可不講假客氣那一套,當時就很開心的吹捧著瞿凝開始感謝她起來。
瞿凝笑吟吟的看著她們一人挑了一件,嘴角的笑容格外真摯。
這之後的吃吃喝喝,寒暄敘話,便沒有什麼太多驚奇的了。
瞿凝今日開這個宴會的目的已經達到的差不多了,她和比較重要的來客們打過了招呼,之後便讓她們自便了。
唐鑰這時候有些猶疑不定的走到了她身邊:“嫂嫂……”
瞿凝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腦袋:“三妹妹今天做的很好哦,很勇敢?!?
“可我……”唐鑰蹙了眉頭低下了臉,欲言又止。
瞿凝正待問她什麼,旁邊這時候忽然走過來一位手持團扇的夫人,向瞿凝打招呼道:“少帥夫人!”
“啊,是莊太太?。 宾哪J出了這位笑吟吟的,但臉頰削瘦,看著就有幾分刻薄味道的太太,客客氣氣的問候了一句。
這位莊太太,是這場宴會裡身份最高的幾位夫人之一。
她的丈夫是現時國會的議長,雖說在現今的君主立憲制,君權神授,君王高於國會又能任免議長和議員的政體底下,面對著巨大民衆(zhòng)呼喊著要民主共和的議長其實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像是風箱裡頭的老鼠的活兒,但奈何名義上的身份極高,大夥兒總得對她多幾分尊重。
何況兩面不討好,有時候也就是兩面都得拉攏著,這個籌碼,不能隨意讓它到了另外一頭去。
唐家和馮家在軍事上的對峙,反而是滋生了上京一大批的投機分子,實際上這位莊先生的上位,就是“瑞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寫照。
或者正是因爲“外強中乾”的原因,這位莊太太是出了名的愛擺架子,難討好的很。做事說話,在講究之餘,總有幾分說不出地刻薄。
她有雙格外細長的眼眸,瞿凝這會兒和她對了兩眼就發(fā)覺了:這人看人的時候總有種斜斜的,帶著些微輕蔑的打量,讓人很不舒服。
莊太太看了一會,旋即就笑吟吟的拿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臉,一雙眼眸滴溜溜的在唐鑰身上打了個轉兒,開口說道:“唐三小姐的表演,相當不錯啊?!?
“夫人過獎了?!宾哪α艘恍Γ安贿^我們少帥是十分支持三妹妹多學一點本事的,鋼琴,一方面是三妹妹自己喜歡,另外一方面,也是爲著陶冶情操。不過咱們三妹妹可最是多才多藝,鋼琴演奏其實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泵磺迩f太太似諷似讚的語氣到底是什麼意思,她說話雖多,卻十分小心。
莊太太笑著點了點頭---但她的笑容不太自然,相反的卻像是有幾分嘲諷:“那是當然?!鄙陨砸活D,又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唐鑰道,“不過三小姐,聽說前些年,教你鋼琴演奏的,是一位男琴師?”頓了一頓,口氣又一變,像是帶著幾分諄諄教誨語重心長,顯然這句話根本不是問詢,而更像是興師問罪,“雖說咱們現在都講思想解放,但像你嫂子說的那樣,女孩子家還是得檢點一點的好。畢竟,相夫教子,成婚嫁人,打理內宅,纔是咱們女子的責任。三小姐你說是不是?”
瞿凝眉頭已經深深地皺了起來,她看了一眼這位莊太太,雖說臉上還掛著十分客套的笑容,但眼眸裡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笑意。
莫名其妙!這位莊太太,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何況這是在別人家裡,拿幾年前的一樁舊事,去數落別人家的閨女兒?
她要是隨這位莊太太這麼數落唐鑰,那她這個做嫂嫂,也未免太失職了吧!
瞿凝這時候後悔起來:要是知道這位莊太太是這麼個不著四六的人,她壓根不會給她攀談的機會,壓根不會讓她接近唐鑰一步!瞿凝心裡懊惱,面上便捲起了陰雲,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原本被她牽著手的小姑娘已經低下了頭,眼中雖盈盈可見淚光,但卻十分堅定的自己開口堵了回去:“莊太太的話,我無法茍同?!碧畦€擡眸微微一笑,“樂師是我哥哥幫我找的,而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他又怎麼會不爲我的閨譽著想?莊太太,您要是要指責我哥哥不管我的名聲,那您該去家兄面前,當面鑼對鑼鼓對鼓的告誡家兄,若他覺得自己有錯,那麼自會認錯改正。都說女子應該三從四德,請問我在家聽從兄長的教導,又有什麼錯?”
一番話將莊太太的指責推得一乾二淨,瞿凝本來要幫她撐腰的話,也嚥了下去,有些欣賞的看了一眼這個女孩子微微激動的臉龐一眼:很好。這位莊太太要是敢當面去告訴唐少帥,說你妹妹不檢點這話,她就給她的膽子來點一百個贊!
莊太太面上紫漲,由最初的輕嘲冷笑,轉爲後頭的不可置信和難以掩飾的憤怒。
她咬了咬牙,死死瞪了這看似溫和的小姑娘一眼,冷冷轉向了瞿凝:“少夫人的意思,是看不起我們莊家了?”
“……”瞿凝失笑,以一種格外無奈的姿勢聳了聳肩膀---這個態(tài)度,又放鬆又輕狎,這纔是“真*看不起”,她笑瞇瞇的搖了搖頭手指,“莊夫人,這世界上有資格這麼指責我們三姑娘的,只有她的家人。而我實在不記得,唐家和莊家,有什麼姻親關係?”
旁邊傳來一陣低低的嗤笑。
莊夫人的臉色更是難看,指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哼”了一聲轉身就走,只拋下了一句話:“少夫人,教的好妹妹!”
“……”瞿凝看著她的背影又攤了攤手,姿勢又瀟灑又隨意,一副壓根沒將這件事放在眼裡的表情,對周圍的人笑道,“好了好了,大家還是來吃吃喝喝吧,別爲此而壞了胃口啊?!?
粉飾太平的將這件事遮掩了過去,瞿凝轉手卻將唐鑰拉到了旁邊,找了一處僻靜的所在,她揉了揉額角,注視著面前神色安靜的女孩子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唐鑰沉默片刻,倏然擡起眼眸來,目光流轉不定:“嫂嫂不是猜到了麼?”
“議親?”瞿凝頓了一頓,從脣角吐出了這兩個字。
然後,她看見唐鑰默默的點了點頭。
然後回來的時候徹底喝暈了。
於是雙更就木有了→_→於是今天頭疼的厲害,也晚了。
下一更……估計在晚上。虎摸一把大家。深表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