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筠的手,舉得恰到高處。
滿手的碎片,“招生、試卷”幾個字在最上邊,跟被拆的半截毛衣湊在了一起。
江永華的視線,鎖定在一片狼藉之中。
這些試卷,他親眼看著小筠一個字一個字的寫出來的。
這件毛衣,是小筠和小蘭一起給選的顏色,花樣是父女三人共同探討研究的。
一個半大的女孩子,不但要做好姐姐的角色,還努力地想要分擔家庭責任。
當他聽到張秀英嚷了一句“我是你媽,我想撕就撕,撕碎了你又能怎么樣!”的時候,氣血往臉上涌,一反手,上去又是一個耳光。
張進寶站在小屋外聽到江筠的哭聲,又心疼又著急。
大妮兒那么聰明乖巧的一個女孩子,念書就跟收音機里的播音員一樣好聽,陸大仙對大妮兒都畢恭畢敬的供著,就這個傻缺二姐瞎鬧騰。
眼看著江永華甩了張秀英兩個耳光,張秀英把手里的毛衣往地下一扔,張牙舞爪的就要去撕扯江筠,張進寶一個箭步沖上去,拉著江筠往后一退,一個胳膊摟著江筠的腰就往后退,轉身放到小屋門外。
“大妮兒,你到屋里去呆著,小舅替你收拾。”
二姐頂著滿臉的面粉,鬢發(fā)散落,姐夫氣得臉色發(fā)白,兩個手垂在身側,微微發(fā)抖。
唉,毛衣拆成了一堆亂糟糟的方便面,撿起來抖落抖落還能接著織,書本的碎片撿大塊的起來看看能不能粘一粘拼好。
張秀英的耳朵嗡嗡作響,愣愣的看著江永華惱羞成怒的臉。
兩個耳光打在臉上,把張秀英的人生信條也給打翻了。
亂套了,亂套了!
小江竟然會扇耳光了!
大寶居然也護著那個死丫頭!
這個禍害,果然是挑撥父母失和的!
早知道就不該心軟,早知道就該讓楊仙姑把這禍害給當場掐死!
張秀英越想越氣,眼睛發(fā)紅,瞪得像牛眼睛一樣凸著,全身發(fā)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把張進寶的話也給聽擰了,怒目喝斥:“替她收拾我?你想怎么收拾我?!”
被小舅給救到院子里的江筠,聽到張秀英已經變調的聲音,知道張秀英這是已經陷入了偏執(zhí)的躁狂狀態(tài)中。
張進寶苦笑著道:“二姐,好不容都在家,剛給大妮兒過個生日,你是她媽也不能隨便破壞人家東西啊!”
張秀英嘶叫道:“她是我生的,我想怎么滴就怎么地!”
江筠沒有進屋去,而是回身看著屋內的張秀英,一字一頓的問:“你是我姥姥洪桂珍生的,你對你媽還不是想怎么滴就怎么地!我姥姥要是對你想怎么地就怎么地,你愿意嗎?你就乖乖的任打任罵?我姥姥撕過你的東西扔過你的東西嗎?”
一連串的問話,像繞口令一樣,把張秀英給問懵了,已經處在了爆發(fā)邊緣。
張進寶在一旁說:“二姐,咱媽還真是沒動過你一根手指頭啊!你看你把小筠揍的,她手上的疤痕到現在還沒消呢,你知不知道把咱媽給心疼壞了。”
這事兒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張秀英就抓狂:“她還敢告我的狀!呸,告狀我也不怕,我打我自己的閨女誰也管不著!”
江筠添了一把火:“要照你這么說,你就得聽我姥姥的,誰說管不著了!你在家就敢不講理,你去上班也這么不講理,誰還敢要你去上班!在家撕我的作業(yè),在單位你還不得撕文件啊!”
張進寶忍著氣去拉張秀英:“二姐,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化工廠吧,正是最后投產試產的時機,咱們......”
張秀英一甩胳膊:“我不走!這是我家!我干嘛要走!”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
這個時候,旁人說啥,張秀英都能把話里的意思給弄擰巴了。
江筠暗暗冷笑,遇到偏執(zhí)狂,要么武力鎮(zhèn)壓將其攻擊力破壞性破壞力降到最低,要么就用歪理將其殘存的一點理智給堵死。
“好啊,你不走,我跟小舅走!爸,我跟小舅去上班,我可以頂職!”
在六七十年代,有些福利比較好的單位,如果年滿三十五到四十歲的職工家里有年滿十五周歲的孩子,可以提早退休,讓孩子頂職。
雖然張秀英不到四十歲,但是江筠馬上就十五周歲,按照政策,是可以頂職上班了。
果然,張秀英釘在了原地,臉色發(fā)白,眼睛發(fā)直,嘴里發(fā)出了蚊子般細小的喃喃自語的聲音。
江永華和張進寶對望一眼,都被張秀英的樣子嚇了一跳。
他倆以為接下來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還準備拉架勸架。
這一發(fā)呆,他們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勸和吧,對江筠不公平。
不勸和吧,又沒法收場。
江筠之所以這樣出言刺激張秀英,就是為了扎中張秀英的死穴。
既然大男人們都心軟,好面子,舍不得出手,那就只好她自己來啰。
反正她的命是撿來的,多活一回,就要活出個痛快,在生死面前,面子算什么。
她篤定,張秀英還是會要面子。
喘息聲漸漸平靜。
張秀英抬腳在地上的紙屑和毛衣上重重的跺了兩腳,對張進寶一甩頭:“大寶,走,上班去!”
上了班還是這么幼稚,一點長進也沒有,江筠看得暗暗搖頭。
她的心血,讓張秀英賠償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她也不能這么輕易的放過張秀英!
江筠眼巴巴看著江永華,聲音軟得讓人心碎:“爸,怎么辦?試卷是借了別人的,毛線的錢還沒給呢!”
江永華對張秀英的行為已經失望透頂,礙于張進寶在眼前才沒有說出失去理智的話,腦子一抽,配合女兒說了句:“爸一會兒拿十塊錢給你,你看夠不夠賠?”
張進寶用力捏住張秀英的胳膊:“小筠,一會兒舅舅給你錢去賠給人家。”
江永華神情悲痛,語氣低沉:“寶子,這次的事,都是我的錯,該我賠。你去上班,爭取好好表現。等你轉正了,我就申請離婚,轉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