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雨腳落聲微,柳岸斜風帶春歸。
時令北方偏向晚,也有鶯燕銜草飛。
春分時節,第一場春雨姍姍而來,紛紛灑灑,細如牛毛。藍怡站在雨中,感受著“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的美好,終于松了一口氣。
春分,太陽到達赤道線,向著北歸回線移動,天將一日日熱起來,太陽的回歸,帶來的是春回大地、萬物復蘇,藍怡家的兩個寶寶也終于能夠在院子里玩耍了。
宇兒已經大好,寶寶雖還微微有幾聲輕咳,但是食欲和精神都已恢復,眼看著一日好過一日。
這次生病,讓寶寶更喜黏在娘親身邊,藍怡走到哪里他便想跟在哪里,時刻想讓娘親抱著,疼著,就算藍怡有什么事情要離開片刻,他都淚汪汪地瞧著,讓藍怡不忍。藍怡對于寶寶這次生病也是深感自責和后怕,也覺得將他帶在身邊更安心些。
于是,當宇兒的父親李富貴忌日到來之時,藍怡也只能帶著寶寶和宇兒一起去給李富貴上墳燒紙。
按著黃縣這邊的習俗,親人去世的前三年需要在忌日到墳上祭拜,三年之后便只需按照習俗祭拜。
這日春光大好,惠風和暢。藍怡將山羊們牽到山坡吃草,隨后帶著寶寶和宇兒出門去往李家村。
“我的兒呀!你撇下娘就走了,讓我可咋活啊!”李富貴夫妻墓碑之前,坐著一個老婦人,她唱戲一般哭得振振有詞、抑揚頓挫、
藍怡牽著毛驢走近了,見這一身破舊土黃衣裙的老婦人不時甩甩鼻涕,用手拍打墓碑和大腿,但是在她身邊卻并未見到任何祭祀用品。
藍怡將宇兒和寶寶從籮筐里抱出來,問道:“宇兒,這老奶奶你認識么?”
宇兒點頭。語氣中帶著些許迷茫和懼意:“是我奶奶。”
宇兒可以說是跟著奶奶陳氏長大的,陳氏待他雖不親,但宇兒畢竟是她的親孫子,陳氏雖對他多有打罵,卻總算沒有少他一口飯吃。宇兒對她,有依賴,也有畏懼。
“恩,走,咱們給你爹燒紙去。見著奶奶要有禮貌,別怕。有娘在呢。”藍怡將毛驢拴在樹上,拎著竹籃,帶兩個孩子走到墳邊。
李富貴的娘陳氏聽到有人過來,用手背抹抹鼻涕眼淚,抬起昏花的老眼轉頭,瞧見了藍怡母子三人。
“你這個小喪門星,還知道你有親爹啊!老娘養你半天,給你吃給你喝,真是白養大了你個白羊狼!”宇兒雖說長高了。也壯實了,但陳氏還是一眼將他認出來,再瞧瞧他身上整齊的衣衫和健康的臉色,氣便不打一處來。
宇兒下意識地往藍怡身邊靠。抬頭看看娘親,見藍怡含笑堅定地看著他,便深吸一口氣挺起小胸脯:“奶奶,今天是爹的忌日。娘帶我過來給爹燒紙。”
陳氏沒有想到一棍子都敲不出聲響來的宇兒會大聲的答話,她抬眼瞧瞧藍怡和寶寶,又看看她們身后的毛驢。眼睛閃了閃。
藍怡雖未見過陳氏,但是她卻見過藍怡,當日李里正帶著她們幾個到李家取宇兒的東西時,陳氏便在屋里,她隔著窗縫瞧見了幾人,也知道是她收養了宇兒。
“哼!你個有奶就是娘的白眼狼,還有臉叫我奶奶!”陳氏罵完,使勁抽抽鼻涕,接著又開始哭了起來,“我的兒啊,你睜開眼瞧瞧啊,都說養兒防老,我這是糟的什么罪啊……”
藍怡被她哭得頭疼,彎腰對宇兒說:“去,給爹爹磕頭燒紙。”
宇兒乖乖的走到陳氏另一側,在墓碑邊跪下磕了三個頭,取出籃子里的紙錢用火折子點著:“爹,宇兒來看你了,娘說這些紙錢你和娘在那邊花,不夠了就托夢回來,宇兒再燒給爹娘。”
陳氏在旁邊哭著,眼睛一直狠狠盯著宇兒。大兒子去世后,陳氏一門心思地想將這個小喪門星趕出門,所以后來知道小兒子要將他賣掉也不心疼。但是現在瞧著宇兒生活的這么好,陳氏又覺得十分生氣,至于具體氣什么,她卻說不上來。
“李大哥,李大嫂,我帶著宇兒過來看你們了。今年春忙,過幾日清明我就不帶著孩子過來了。”藍怡看宇兒將紙錢燒完,她上前將籃子里的一小罐酒拿出來,打開倒在煙灰上。
宇兒又給爹娘磕了三個頭才起身,對坐在旁邊的陳氏說道:“奶奶,我走了。”
陳氏眼皮也沒抬,只是一把將墓碑旁半空的小酒罐抱進懷里,接著唱說哭泣。
藍怡也懶得理她,三人牽毛驢離開。
陳氏一直斜眼盯著三人,有心問問宇兒他現在住在哪里卻張不開嘴。因為藍怡雖看著面嫩,李二瘸子卻曾說過這小寡婦是縣太爺家的親戚,他們招惹不得。陳氏雖老眼昏花,見識淺薄,但是她現在卻覺得養著宇兒的小寡婦肯定不是啥縣太爺家的親戚。
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么?要真是縣太爺家的親戚,能穿成這樣?要真是縣太爺家的親戚,放著家里的奴才不用,親自帶宇兒過來!
藍怡走遠不見后,陳氏今日的目的也答到了,她抱著酒罐子起身回家。李二瘸子說起過幾次,他大哥墳頭上有煙灰,肯定是有人祭拜過,家就那點親戚,想也知道是宇兒回來了。
所以她趁著大兒子的忌日到墳頭上來看看,果真讓她碰到了。陳氏掂掂懷里的酒罐子,緊咬松皺的嘴唇,眼里閃過無數不甘和算計。
藍怡帶著宇兒和寶寶回到家中,給兩個孩子喝了溫水,又吃了些東西,才讓他們在院子里曬曬太陽,自己則忙活著把溫室內新長出的小草拔掉,菜園子也要清理出來準備種東西。
“娘,草。”寶寶趴在菜園子南邊,藍怡挖的菜坑邊指著鉆出來的小芽喊道。寶寶下個月就要滿兩歲了,現在已能跟娘親和哥哥進行簡單的對話,雖然超過五個字還是會磕巴。但是在這個年紀已經很不錯了。
“我瞧瞧。”藍怡放下鐵鍬,走到菜坑邊,這才發現埋在菜坑里的蘿卜和白菜發芽了,拱開稻草和薄土鉆了出來。好在菜坑里的蘿卜白菜也沒剩下幾顆,否則還真是可惜了。
“這是蘿卜和白菜呢,寶寶后邊一些,娘把它們挖出來種上,過幾天就開花啦。”
寶寶聽了站起身,拍拍小手:“花,開花。”
藍怡笑著點頭:“對。開花,白菜花和蘿卜花,開花打籽,咱們就能種更多蘿卜白菜了。”
她想著山坡上的牡丹,這十幾日她從未去看過,想來也該能認出花芽了吧,看來該忙著給牡丹施肥了。
自己那兩畝坡地的小麥,王二叔已幫著澆過返青水,現在也不知道是啥樣子。也該去看看了吧。
她還想著多移些金銀花、枸杞等回來種在墻邊,菜園子也該開出來種上了。
“弟弟,咱們去撿雞蛋啦。”宇兒從溫室內出來,手里帶著剛拔的青草。喊道。每日撿雞蛋喂雞是他們兩個的主要工作,現在身體好了,自然還是要做的。
“哥,哥。等。”寶寶趕緊邁開小腿向雞欄跑過去,自從王林喜幫著藍怡做好了雞欄,藍怡便不讓家里的雞在院子里亂跑了。院子里整潔了些,種菜也不用再圈籬笆。現在家里多了五只更活潑的小山羊,好在他們被關在羊圈里出不來,否則這一院子的東西都要被它們禍害了。
“娘,雞還在窩里下蛋呢,沒出來。”宇兒帶著弟弟,失望地趴在雞欄邊喊道。
藍怡轉頭望望,果真看到雞窩里有三只母雞臥著,往日這時候它們也該生完蛋起來了,今日是有些奇怪。
“沒事,咱們下午再撿吧。你們過來幫娘拿蘿卜,咱們種好了后就去做飯吃。晌午娘給你們做花花綠綠的面條,好不好?”
兩個孩子生病,藍怡變著花樣的給他們做好吃的,花花綠綠面則是綠豆面和白面和在一起,再配以各種綠色蔬菜、蘑菇丁、肉丁等打鹵,最后再蓋上一個荷包蛋的營養豐富的面條。
宇兒和寶寶對視一眼,趕緊點頭:“好!”
寶寶趕緊跑到娘親身邊:“娘,要吃花蛋。”
宇兒則望著西邊院墻說:“娘,牛蛋說要是咱們吃花花綠綠面時,叫他一聲。”
藍怡點頭,牛蛋和大福幾個也咳嗽了幾日,有輕有重,現在也都好了,這些小家伙有些日子沒一起玩了。
“去吧,把大福、牛蛋都叫過來。”
三人種好蘿卜和白菜,藍怡給兩個孩子洗手后,寶寶黏著幫娘親洗菜,宇兒則跑出去找小伙伴們分享美食。
等到回來時,卻不是三個,二是五個。牛蛋的兩個雙生姐姐小花小草也一并過來了,八歲的倆小丫頭不好意思地扭著衣角,怯怯喊了聲“嬸子”,說來奇怪,牛嫂火爆脾氣,牛文田也是爽利性子,這對雙生女兒卻十分害羞內向。
藍怡笑著點頭:“小花,小草,你們娘親不在家?”若是牛嫂在家,肯定不會讓這三個孩子都過來吃飯的。
“恩。娘和爹還有大哥去田里干活了,二哥去學里讀書,家里就咱們仨。”牛蛋替兩個姐姐回答道。牛蛋的二哥牛今年十歲,在村里的義學讀書,現在還不到義學放學的時候。
“恩。牛蛋聽著鐘聲,放學了也讓你哥過來吧。大福,你幫伯娘去拿一些柴火,小花小草,你們幫嬸子洗菜,好不好?”
這些小家伙一聽,馬上開始行動,藍怡很快便將蔬菜面做好了,端到矮桌上。
一堆小蘿卜頭快樂地坐在桌子邊上,將頭扎在碗里吃著。就連寶寶也讓娘親給他準備一個小碗,自己坐著有模有樣地拿著小勺子比劃。
十歲的牛修舜此時也在一群小蘿卜中,他很快將面條扒拉下去,眼睛望著鍋里不知道能不能再盛一碗吃,往日在家每次回碗都要被娘罵的。
“修舜,吃完了就自己盛吧,想吃多少盛多少。”藍怡笑著說。牛嫂家的三個兒子大名都是義學的夫子給起的,叫做修堯、修舜和修禹,牛蛋也就是牛修禹還小,大伙平日里也就這么叫了。
牛修舜一聽,露出大大的笑容,捧著碗到鍋邊利索地又盛了大大一碗回來,小花小草吃完后也每人又盛了半碗。
藍怡抽抽嘴角,難怪牛嫂會被五個孩子吃的罵人,這飯量,還真是不小,她也才吃一碗面條好不好。
“嬸子,后天是周家村集呢,娘說讓爹去買四頭小豬回來,你要不要帶一幾只?”牛修舜吃完,抹抹嘴問道。
藍怡忍不住笑笑,這小子,吃了兩碗面條就將他老子賣了,四頭小豬可就是百十來斤了,再給自己背上幾頭,牛老爹再壯實也得壓彎了腰的。
“也好,幫我帶一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