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走下鋪著奢華地毯的樓梯,轉(zhuǎn)過轉(zhuǎn)角的門廊,可以看到大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很年輕的女人。
那是葉歡語。
她曾經(jīng)在電視新聞上看見過這位葉氏千金,腦海中依稀還能勾勒出她的樣貌來。
如今,葉歡語的身份除了葉氏千金以外,還多了一層對聆微而言更為密不可分的含義。
她的同父異母的妹妹。
聆微緊了緊手指,呼吸了幾次,讓自己略微有些不穩(wěn)的氣息平靜下來,向葉歡語的方向走去。
“你好葉小姐。”
她走到葉歡語的面前,伸出右手,唇角微揚,凝出一抹淺淡合宜的微笑。
葉歡語聽到聲音抬起頭,眼神落在聆微的面容上,神情一滯,是顯而易見的驚詫和怔忡,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話來。
聆微見過葉歡語,知道她的模樣。可葉歡語卻是第一次見到聆微。
望著這張和自己相似的臉龐,葉歡語好半晌都沒法回神。她撐著沙發(fā)站起來,又過了幾秒鐘后,她眨了眨眼,終于開口喚了一聲。
“你是……聆微?”
葉歡語的聲音像是黃鶯一樣的明媚,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喃喃出聲。
“你真的和我很像啊……”
面前的女人,五官線條都與她有相似的地方,若說是有血緣關(guān)系,肯定不會有人提出懷疑。
只是她與自己又并不一樣。
她的妝容淡淡,眉眼清雋,輪廓柔和。她的唇角凝出的笑容沁人心脾,黑色的秀發(fā)垂落在肩上,偶爾被清風(fēng)揚起,說不出的清新美好。
葉歡語是外界公認的千金美女,曾經(jīng)登過好幾次時尚雜志。她的美是一種朝氣蓬勃的明媚和甜美,如同初升的朝陽。聆微與之相比,卻是一汪清冽溫涼的泉水,細水流長中又帶著柔韌。
葉歡語怔忡著好半晌,忽而回神,發(fā)覺自己竟然一直盯著聆微,頗覺的很不好意思,連忙回握住聆微伸出的右手。
“對不起,我剛剛是……”
她嬌俏地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繼續(xù),聆微心有所感,輕輕的接過話頭:“沒關(guān)系。”
兩人面對面的站了一會兒,一時之間似乎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靜默幾秒鐘后,葉歡語清了清喉嚨,率先開口。
“我一直很期待見到你。”
她的眼角彎了彎,聲音清晰而明快:“在你來之前,我一直在想,蕭喻喜歡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
“……”
聆微動了動唇,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
葉歡語不會掩飾情緒,她心里想著什么便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出來,毫不避諱,可這反而讓聆微有些尷尬。
畢竟葉歡語此刻的身份是蕭喻的未婚妻,葉蕭兩家的聯(lián)姻是所有人都知曉的事情。
聆微輕輕咳了一聲,默了片刻,聲音里帶著一絲沙啞。
“蕭喻他一切都好嗎?”
她本來想繞過這個有些尷尬的話題,可終究是有點擔(dān)心他,想來兩人自從圣斯里教堂一別之后,已經(jīng)有快兩年的時間沒有任何聯(lián)系了。
葉歡語想了想,點點頭:“應(yīng)該算好吧。”
蕭喻如今正陷入和蕭海虹爭鋒相對的膠著之中,情勢緊張。葉歡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聆微,可她心想,蕭喻一定是不愿意聆微替他擔(dān)心的。
聆微聽她說的有些含糊,考慮到自己實在沒有立場再多問什么了,只輕輕頷首應(yīng)了一聲:“嗯。”
葉歡語咬了咬唇,忽而低聲道:“我有讓他同我一起來見你的。”
聆微怔了一下。
“我想,既然他那么想你,那就見一面啊,說不定他就能解了心結(jié),然后和我在一起。”
葉歡語的聲音有點悶悶的:“可他不愿意來。”
“……”
聆微清亮的眼波輕輕的晃了一下,無聲嘆息。
然后她唇角凝出一道極淺的弧度,聲音清幽:“嗯,因為我們已經(jīng)告過別了。”
她想,蕭喻依然是那么灑脫而隨性,又有著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執(zhí)著。
他曾對她說過再見,曾背對著她一步步的走遠,在夕陽下朝她揮手告別。
他在那一刻就已決定再也不會相見。他從不是個拖拖拉拉的人。
這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葉歡語抬起眸子,瑩亮的眼底望向聆微,聲音有些滯澀。
“我知道這樣不好,可我真的很嫉妒你。”
女孩兒的情緒直白又明了,聆微神情一頓,忽然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半晌后,聆微的聲音清淺的溢出,簡簡單單的幾個字。
“祝你們幸福。”
除了祝福以外,她沒有其它能夠說的了。只能寄希望與時光,淡忘所有往日的記憶,讓每個人都能重新開始。
葉歡語密密的眼睫低下,遮住眼底流淌過的黯然情緒,很小幅度的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她想,聆微一定不知道,她在蕭喻心里扎下的根,比她能想象的要深得多得多。
如果蕭喻能夠放下聆微,他們就不會訂婚一年多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趨勢。
事實上,葉歡語心里明白,等到蕭喻徹底擺脫蕭海虹的桎梏之后,也就到了蕭氏和葉家解除婚約的時候。
他的心里,永遠都只會留著聆微的位置,哪怕那里注定了空無一人。
葉歡語眨了眨眼,將眼底微微泛出的濕潤推回去,揚起一抹輕快的笑容。
“說遠了,差點忘了正事。”
她從背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鄭重的遞給聆微。
“這上面寫著的是咱們家的地址。等你準備好了,就快些回家吧。”
“……”
聆微莫名的有些怔忡。“家”這個字被葉歡語非常自然的說出來,好像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葉家的一部分。
這種感覺很奇特。有些不適應(yīng)的陌生,又有些暖融融的,讓她惴惴不安的心慢慢的平靜下來。
“爸爸他一直很想你。”
葉歡語望著聆微,神情認真地道:“他讓我告訴你,他希望你能留在巴黎,留在我們身邊。”
聆微的心尖像是被撥動了一下。
靜了幾秒后,她點了點頭,輕聲道:“……好。”
葉歡語離開后,聆微望著外面陽光明媚的街道,怔怔地出神了很久,思緒像是一團松軟的柳絮,飄飄浮浮的,分不清方向。
良久之后她轉(zhuǎn)過身,普一回頭,腳步微微一頓,和男人凝視著她的幽深眸光相撞。
晏明深站在離她身后幾步遠的位置,一直沒有出聲打擾她。不知道是剛剛下樓,還是在聆微和葉歡語談話的時候就在了。
對上聆微的視線,他腳步沉穩(wěn)的走過來,與她咫尺的距離站定,抬手將她被清風(fēng)吹亂的碎發(fā)掖到耳后,音線低沉的開口。
“打算什么時候去?”
聆微想了想,抬眸:“就明天吧。”
晏明深浮在聆微耳側(cè)的手指不經(jīng)意的顫動了一下,沒說什么,淡淡的點了點頭:“好。”
他能理解聆微的心情,找尋了那么久的家人,甚至是以為永遠找不到的家人,突然有一天出現(xiàn)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心里一定是急迫又熱切的想要和他們團聚。
只是,剛剛?cè)~歡語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阿深,我覺得……他們很好。”
聆微的眉眼舒然,語氣柔和:“比我想象的還要好。”
即便她還沒有見到葉老先生,可他讓葉歡語帶來的話,就好似他們都在等著她回家一般,留給她一個穩(wěn)定的港灣。
這讓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晏明深的眼眸憊了憊,抬起胳膊將她抱在懷里,神情有些復(fù)雜,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可最終只是無聲的嘆了一聲,低沉啟唇。
“你值得最好的。”
……
翌日,葉宅。
晏明深目送著聆微背影,看她在葉家管家的陪同下漸漸走遠,忍了整整一天的煩躁憋悶頃刻間全都涌了上來,煩得他想狠狠的抽煙。
他伸手習(xí)慣性的摸入口袋,那里面空空蕩蕩的。
晏明深意識到,他早就戒煙了。自從聆微和他在一起之后,他快有兩年的時間沒碰過煙了。
足以看出他現(xiàn)在滿心煩悶到了一種什么樣的程度。
葉歡語對聆微說,葉家那個老頭子一直在等她,還希望她能留在巴黎,留在葉家。
這該死的是什么意思?!
這后面的隱臺詞是不是,為了補償聆微,說不定還要她繼承家業(yè)?!
晏明深以往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這種“聆微會離開他身邊”的可能性。
他們相識相愛歷經(jīng)十一年的坎坷,晏明深對于自己在聆微心里的位置,是很有自信的。
可是這一次,他的對手是聆微的家人。
他還有這個自信能贏得徹底嗎?
晏明深忽然就覺得心浮氣躁起來,冷酷沉靜如他,竟然會有一種很不確信的感覺,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讓他燥得滿頭火氣。
當(dāng)然,他知曉聆微肯定不會一走了之,把他們爺兒倆全都拋棄了,但是葉家對于聆微的意義非比尋常,那個軟心腸的女人必然割舍不下。
那不就是又有人來和他爭搶聆微了嗎?
就算葉家在南都,只要它能分得聆微的注意力,晏明深都醋得要死,更何況在萬里之外的巴黎?
內(nèi)心的占有欲霸道的不可理喻,真相把聆微干脆裝進金絲籠里算了。可他卻偏偏毫無辦法,無法真的狠下心來,把聆微牢牢的禁錮在自己身邊。
他比誰都清楚,“家人”這兩個字對聆微有多么重要。她很堅強,但她自幼經(jīng)歷過的那些艱辛漂泊,注定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和脆弱是抹不去的。
除了一個充滿愛意的溫暖家庭,沒有其它的事物能夠讓她綻放出更璀璨的光芒了。
那是聆微一生都在追尋的,晏明深說什么也不忍心去阻攔她。
兩種極端矛盾的念頭在腦子里爭斗的天昏地暗,晏明深踱著步子來回走動,鮮嫩翠綠的草坪都快給他踩禿了。
他想起聆微感慨的對他說,覺得葉家很好,比她想象的還好。
好什么好?這么多年都沒個音訊,也沒見著他們派人來找,現(xiàn)在機緣巧合之下碰著了,二話不說就要把他心愛的寶貝搶走了,這叫好?
好個屁!
晏明深越想越暴躁,心想他干脆沖進葉家把聆微擄走好了,認什么親?有他不就夠了嗎?
腿上被一團軟乎乎的東西撞了一下,晏明深停下腳步,低頭瞧著自家的糯米團子。
小家伙一開始在自個兒玩的開心,結(jié)果晏明深來來回回走得太快,看得他小腦瓜子暈的不行,氣鼓鼓的擋住了自家老爹的路。
晏明深看他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瞪著自己,沒什么好脾氣的冷聲道:“瞪我作什么,你媽媽都快不要我們了!”
小包子呆了一下,眨巴著眼睛,沒一會兒小鼻子抽了抽,眼圈兒一紅,小嘴一癟,一顆顆金豆子噼里啪啦的掉下來。
“媽么,媽么,要抱抱,嗚哇哇……”
小家伙委屈的要死,抽抽噎噎的都要打哭嗝了,哭得晏明深心里不是滋味兒。彎腰把小家伙抱起來,晏明深摸了摸他毛絨絨的小腦袋,任由他把鼻涕眼淚糊在自己昂貴的西裝上。
父子倆這畫面看起來,莫名有點凄凄慘慘的味道,一大一小眼巴巴的望著聆微消失的方向。
“寶寶怎么了?”
聆微一走出葉家的大門就聽到包子在嚶嚶嚶的哭,急忙趕到他們身邊,小包子淚眼朦朧的看到她,小胳膊一張就朝她撲過去。
“他沒事,就是……”
就是被某個無良冷血的粑粑嚇到了。
晏明深低低咳了一聲:“你……都結(jié)束了嗎?”
聆微從進入葉宅到此時,統(tǒng)共也不過三十分鐘的功夫,可聆微卻是三十年沒有享受過家庭的溫暖了……
“嗯,結(jié)束了。”
聆微一邊輕聲哄著小包子,一邊抽空回答晏明深的話。
男人蹙了一下眉,神情里有些猶疑:“這么快?你們聊了些什么?”
“也沒什么。他問了我的情況,我告訴他我一切都很好。”
聆微側(cè)首,朝著晏明深凝出一抹柔和的笑:“我們走吧。”
晏明深感覺心口堵了一天的煩悶頃刻間就消散的無影無蹤,身心簡直舒爽愉悅得不行。
再想想剛剛自己那么幼稚又小心眼兒,一大通胡思亂想,晏大總裁難得的覺得有點……蜜汁尷尬。
他伸手把不老實的小鬼頭從聆微懷里接過來,面上維持著一派沉靜冷然。
“好。”
他的腳步邁得大了一些,聆微落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思緒回溯到了半小時之前。
她站在門口,凝視著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身旁站著的是禮貌的等著她的葉氏管家。
聆微不知道這扇門口等待著她的是什么,或許是一位慈祥的父親,或許是一份不菲的家產(chǎn),又或許,是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可是她想,無論那是什么,都不會是她傾盡一生所追尋的溫暖家庭。
因為,她早已尋找到,并且真正的擁有了。
聆微抽離出思緒,望著前方不遠處那個高大沉穩(wěn)的背影。他的肩頭上趴著一個軟糯可愛的小娃娃,嘴里吐著泡泡,沖著她咯咯笑。
男人沒聽到她跟上來的腳步聲,側(cè)首轉(zhuǎn)向她。傍晚的暉陽傾灑在他堅毅的側(cè)臉上,如同鍍了一層溫暖的暈光。
他凝視著她,眸色溫柔,聲線醇厚而沉穩(wěn)的喚著她。
“聆微,我們該回家了。”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