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近上已節,綠草絨絨柳葉青青。楚少傅只知道梁王殿下喊了奚大人去,又盡可能悄悄地查了卷宗。
這幾天里,漸無消息。廊下對著初打花苞的幾株杜鵑花看了一時,楚少傅回身對兒子道:“你也累了幾天,親友們也都會過,你好好休息幾天倒是正緊,無事,不用到我這里來。”楚懷賢幾天陪著父親,有時候晚上睡覺,都睡在外面。等楚少傅一喊他,他就在身邊。
得了父親的話的楚懷賢也沒有客氣,踩著石頭路縫中的青草細葉子回來。小意從房中笑兮出來,很是討好地喊道:“姐夫,我才來陪姐姐。”楚懷賢在她頭上拍拍,小意和小初是姐妹,長得有幾分相似。楚懷賢笑著道:“回房去,我要睡會兒。”
小初穿一件銀紅色的夾衣,已經聽到楚懷賢說話。往窗外看,是晴色中還有幾片白云。這時候楚懷賢回來睡覺?林小初笑問進來的他:“天天外面熬夜了?”
大白天的補眠,還真不是楚懷賢的風格。
楚懷賢自己解衣服,低聲曖昧地道:“我晚上只跟著父親,不是告訴過你。”小初飛紅了面龐,回想起楚懷賢以前晚上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紅著臉往床里面讓一讓,道:“你要睡就睡你的,我看外面綠葉子呢,你別打擾我。”
“我不打擾你,”楚懷賢在床沿兒坐下來去鞋子,再對著小初還是曖昧:“你也別打擾我。”林小初飛嗔他一眼,看著他睡下來。
及至睡下來,楚懷賢伸個懶腰:“我還真是累了,從成親前,我就一直累著。”小初輕輕地笑:“那你睡吧,我不會吵到你。”
“你吵吧,我不想起來,你也吵不醒。”楚懷賢倒頭下來,沒有一會兒,還真的鼻息沉沉,他睡著了。
日頭慢慢高升,小初看了一會兒白天,也慢慢睡著了。楚懷賢如他所說,是需要補個眠。夫妻兩個人白日高臥,丫頭們把房門輕輕的闔起來。
林小意陪慣了姐姐,伸頭探了幾探,見房門關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自己房去。春痕碧痕都指給了小意,可是今番不同。就是碧痕,也不肯象以前那樣對小意。小意小姑娘突然有人侍候,覺得日子實在一般。
院子里春草搖搖,玉照從門外進來,手里托著一個東西,是楚夫人給楚懷賢的。夏綠和丫頭們坐在廊下數春草兒,見玉照上來問:“公子在房中,夫人讓送這個給他。”夏綠指指房門:“在里面。”就不再說什么。
“這大白天的,房門關上也悶氣。”玉照不防備又上了一個當,一手托著東西,一手推開房門,含笑喚道:“公子,夫人讓我送東西給你。”
楚懷賢自房門一響就醒了,側頭看小初壓著自己手臂睡得正香。為不驚動小初,楚懷賢低聲道:“進來。”
聽到腳步聲響,那燦麗笑容出現在面前時,進來的卻是玉照。楚懷賢對于她和香生,是已經當個普通的丫頭看,因母親使喚她來,楚懷賢看過她手里托的東西,眼神兒往一旁幾上掃了掃:“放那里。”
玉照沒有動,她是愣在了當地。這大日頭當空照,這家里上有長輩下也有弟妹,這一對小夫妻,不避嫌疑地白日公然高臥在房中。
這話要是傳出去,能讓人笑話死。玉照就愣在了那里。
公子一只手枕在頸下,眸子微閉還有睡意。在他身側的床里面,少夫人林小初倚著他,只露出半張臉兒來,正睡得沉沉。玉照不得不愣在這里,這是大白天!
要是老爺喚夫人喚,問起來公子在哪里,難道他就回在房里,和少夫人高臥不成。玉照還是愣在這里,沒有弄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兒。
“放下,出去!”楚懷賢微微加重語氣,對玉照不悅地看著。玉照自知失態,羞紅了面龐低若蚊吶地應一聲:“是”。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來,頭也不敢抬的出了來。出來見廊下丫頭們還在自己玩笑,玉照猶豫一下,回身帶上門,心里明白她們是有意,有意不告訴自己公子在睡覺,讓自己去打擾他。
余下的半個上午,玉照心驚肉跳,不時往院門口兒看,生怕楚少傅和楚夫人要喚公子。香生面龐上傷已好,見她面白不如往常,問道:“又出了什么事情?”玉照本就心里驚,突然這么一問,由不得地戰栗一下,嘴里說道:“嚇到我了。”
“你心里有什么事兒,在這里自驚自怪?”香生更覺得奇怪。玉照心里死死悶著心事,象是突突的往外在冒,她嘴唇嚅動幾回,不敢也不愿說出來。兩個人和別人不太合適,也不愿意常坐在一起。現在是坐在相思鳥籠子下面,對面在說話。
旁邊是朱紅色的雕花漆鳥的欄桿,玉照心里緊張和擔心,怕楚懷賢為這件事情挨罵,五根手指抓在欄桿上,指甲已經掐在欄桿木頭縫里。
“小心你的指甲,”香生剛說過,就有一聲“咔噠”出來,玉照又戰栗一下,舉起自己手指在日頭下面看,半寸長的一根指甲已經斷裂。香生惋惜地道:“看你,有心事兒還不說。”用自己帕子托起來玉照的手,香生比玉照還要心疼:“留了這么久,容易嗎?”
院子外面走進來湘芷,玉照顧不得自己的手,抽出來就過去。香生閃在當地,見夏綠先于玉照過去,和湘芷低語幾句后,湘芷姑娘這就離開。玉照松一口氣回來,仍是擔驚受怕的神色,緊緊盯著院門有沒有人再進來。香生往上房門上看過,對玉照道:“少夫人睡了,這房門都是關的。”
“嗯,”玉照就這么一句,還是不松懈地盯著通往院外的那條碎石子路,象是那條路上,會跑來賊。
到中午,上房那門,還是沒有開。送午飯的來,也不知道是誰去告訴的,只有丫頭們的。吃過正在收拾,不便就睡且天氣甚好,有春風不冷,又晴光滿地。香生拉一把玉照:“出去走走,少夫人要醒來,也用不到咱們。”又道:“你在等誰?上午瞪著院門,這吃飯也瞪著院子里。”
玉照有氣無力:“你去吧,我還在這里坐一會兒。”香生覺得可笑:“你不守著能進來什么?”
身側不遠處,上房的門響了一聲打開來,香生不以為意地轉過臉,立即驚愕地說不出話來。楚懷賢敞著衣襟,站在房門口,對著夏綠道:“送飯來。”
說過就進去,這下子房門是不關了。
香生猛地轉過臉兒來,身邊玉照還是面色蒼白。香生道:“你早就知道了?”玉照說話還是打不起來精神:“這白天黑夜的,竟然……”下面不分時候那半句話,她紅了臉,香生也紅了臉。
小姑娘小意從廂房中出來,笑嘻嘻扒著上房的門站著,往里面問:“姐夫,我姐姐醒了嗎?”里面是楚懷賢漫漫一聲:“醒了,你睡去,到下午再來。”小意沒有看到姐姐,也是歡天喜地答應一聲,這才走開。
這下子沒有懸念,僅有的可以亂想的懸念也沒有了。香生和玉照相對苦笑,青天白日當頭,公子在房中,少夫人在房中,房門緊閉著,房中再沒有別人。然后小意姑娘來問:“醒了沒有?”
這不醒的時候,他們在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不能說古人的思緒多萎瑣,只能說古人的制度有愚腐。
小初得了這幾日好睡,不用人扶,自己披衣慢慢走了出來。楚懷賢大驚,從榻上下來抱過來放下,責備道:“要是摔了,再多吃一份兒跌打藥。”小初微笑:“好好的人,也能睡出病來。這天氣好了,你再讓睡,你自己睡去。”
“說得也是,今天是上已節游春,我們就在家里走走。”楚懷賢話音剛落,小意從門外伸進一個小腦袋來:“河里可以看到魚,野菜也可以挖了。姐,我陪你去。”小初“撲哧”一笑,眸暈暈地對楚懷賢笑看過來。
公子聽到小意這樣“挖野菜”的話,感覺是受用還是不受用?
楚懷賢只是笑,讓小意進來到身前,溫和地道:“不喊你不要來,就來了也站如立松,不要再蹲在門口趴在門上,女孩子家,不能野得跟男孩子似的。”
林小初聽著這完全是楚懷賢這樣人可以說出來的話,還沒有意識到楚懷賢對林小意,是不能也不會放任她象小初這樣的野性子去發展。睡得足足又醫藥跟得上的小初,若有所思地一笑,覺得楚懷賢會說出來這樣的話,也不失他的本性。
天氣好得人人都想出來樹下花臺下流連,楚三夫人往別處去,見舊年里認出來的一棵杏子樹也發了葉子。正笑看間,見河對面夾道兒上,走來花枝招展的一叢人。
花枝招展的是丫頭,素衣的是楚懷賢,林小初只穿一件寬松的鵝黃色夾袍子,頭發松松的挽著,少插幾枝簪環,和楚懷賢手攜著手,笑著走著。身前身后活蹦亂跳亂竄的,是林小意。
三夫人先是一喜,小初能出來了;再就是一樂,這是怎么回事兒?小夫妻自己個兒,在這里游起園來了。再一想今天是上已節,三夫人莞爾。前幾天娘家就有人請她去游春,三夫人不敢對楚老夫人說出去,和以前一樣,推說不去。
一枝子迎春花橫斜出來在小徑上,楚懷賢伸手拂開,對小初道:“外面才好,明年三月三,我和你外面去。”小意摘了一個沒有開花的迎春花長枝子在手上,正伸手用這長枝子在河水里引魚到水面上來。小耳朵聽到這話,趕快跑回來:“帶我去,姐姐才去。”
小初又是一笑,日頭下看著氣色好了許多。小意說過又跑開,楚懷賢再對小初側過身子一笑:“要是走走能好,明天再和你出來。”
楚三夫人著實的看了進去,懷賢那面上笑容,不是溫柔也不是體貼,是關切的又多了一點兒什么,是眼波中又加了一點兒什么。男人這樣看女人?三夫人恍然大悟起來,三老爺也這樣看過人,和楚懷賢不太一樣。
三老公是溫柔中多了一點兒架子,眼波中加了一點兒吩咐。這是楚三老爺看姨娘孫氏,此時三夫人想起來,不無醋意了一下,再去偷看楚懷賢和林小初。真是的,當丈夫的也可以這樣看妻子?
這一對小夫妻,還真是不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