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事兒不請不到,白事兒不請自到。
好歹上輩子就將家安在了秀山屯,呂律對農村的這些規矩,還是非常熟悉的。
紅事兒一般指的是男人結婚或姑娘出嫁,是喜慶之事,是高興的事情。
主事人家的快樂,必須要分享給親朋好友、左鄰右舍,要分享給周圍的人。
因此,對人發出邀請,表示尊重人家,人家接受了自己的邀請,必然是高興的,認為你尊重他們,才會來恭喜道賀。
反之,家里有喜事兒,不愿意分享給人,表示瞧不起對方,不愿意與大家同樂,都不尊重人了,當然有理由不來。
而白事兒不請自到,是指家里有人過世了,是一種極度悲傷的事情,主事人家一家人都處于沉痛的哀悼之中,不想把這種噩耗告知親朋,依然是對人家的一種尊重、愛護。
因此,人家只要知道這個噩耗,不用告訴人家,人家自然而然地要過來對死者表示哀悼。
這是一種禮節上的問題,恰恰跟紅事兒的禮節性相反,都是為最基本的尊重。
正所謂,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畢竟,每個人都有生老病死,每家都有婚喪嫁娶,都有需要別人的時候,尤其是農村,是個典型的熟人社會,最是講究人情世故的地方。
李明海跟蔣澤偉為結義兄弟,或許對呂律沒啥幫扶,但是,就沖著這層關系也該去幫忙。
何況,他現如今,也是秀山屯的一份子了。
接下來幾天的時間,呂律、張韶峰、陳秀清和趙永柯都去了李明海家,幫忙張羅喪事。包括雷蒙,他現如今也是秀山屯的人,這種事情自然少不了。
在農場干活的人,因為這事兒,女的得幫忙著張羅飯菜,男的得幫忙布設靈堂,包括安葬等一系列的事情,農場林蛙越冬池的事情,只能暫時停了下來。
好在梁康波是洄龍屯的人,不用參與,于是,養殖場就交給他領著林玉龍巡守了。
請來的先生看好的安葬日期不長,就在四天后,事情倒也很快結束。
林蛙養殖場越冬池的建造再次順利進行起來,而張韶峰也總算有時間到區上,將虎崽子的事情跟林業局匯報上去。
趙團青回來了,坐著車去的嘉蔭,回來的時候,換騎三匹鄂倫春馬返回。
許是一路上顛簸得夠嗆,馬匹扔到呂律的草甸子,跟陳秀玉打了聲招呼,忙著回家。
他回到家里,一開門就看到一個黃澄澄毛茸茸的,大腦袋小身體的小東西鉆了出來,被嚇了一跳。
等看清楚是只虎崽子的時候,果然如同趙永柯預料的那樣,驚喜不已。
他一把將虎崽子摟在懷里抱著,沖著在打理菜地,看到他回來,忙過來請安的烏娜堪問道:“這啥時候弄來的虎崽子?”
“弄回來五天了,是他們在清繳養殖場的野物時,發現在山里邊有大爪子領著三只崽子……”
烏娜堪把虎崽子被抱回來養著這件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當烏娜堪說到呂律打算把虎崽子送出去的時候,趙團青一下子就不樂意了。
他這一輩子,很偶然地掛上了一個獵虎的名號,后來又花了不少時間,游走大荒各處,想要真正打殺一頭大爪子,好不容易在興安嶺碰到一只到處傷人的大爪子,結果開槍打死的不是自己,這事兒,多少就有些遺憾了。
他也清楚現在的大爪子不能隨便打殺,但正因為追尋大爪子不少時日,惦記的時間太久,反倒對大爪子有了別樣的感情。
現在一看到這只虎崽子,一下子就有了喂養的想法。
“這咋能送走呢?”
趙團青很是不悅地皺起了眉頭:“我去找呂律那小子!”
他竟是不顧一路奔波的疲憊,騎著自家的鄂倫春馬,直接就往養殖場去了。
找到養殖場的時候,問過白天守在蜂場的蒲桂英,得知呂律等人在爛泥溝,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往林蛙養殖場。
大路已經修通,一路行走無礙,他很快找到林蛙養殖場的看護屋子,再往里走,進入爛泥溝了,只有條小道,崎嶇不平,到處泥漿,他只得下馬,抱著虎崽子順著爛泥溝朝里邊走。
一路看過去,已經挖得足夠深,擴得足夠大的越冬池已經建好六個,底層都用黃泥仔細糊過,在底上鋪了不少枝葉,里面已經注入山水,就在太陽下曬著,清澈見底。
又往里邊走了一段,看到呂律等人穿著水叉褲,在泥潭里奮力地挖掘著,領著一幫子人干得熱火朝天,有說有笑,渾身弄得跟個泥人似的,就連臉上和頭發上,都沾染了不少泥漿。
“小呂,這虎崽子為啥要送走?”趙團青到了池子邊,問得很直接。
鄂倫春人說話做事兒,向來直來直去,何況,跟呂律是啥關系,他完全沒必要客氣。
呂律抬頭看了看趙團青,笑著問道:“老爹,你啥時候回來的?我們都以為你還會多玩幾天!”
“玩夠了自然就回來了,馬也已經買回來了,讓他們三個自個去看一下,自行挑選,到時候把錢給我送來,一匹一百八。”
趙團青簡單回了一句,繼續瞪著呂律:“還沒回我話呢,為啥要把這虎崽子送走?我想養著。”
“老爹,不是不想給你養,主要是這小東西是在山上跟著大爪子呆過不少時間的了,已經很有野性。
等稍微長大點,太容易傷人了,又不能打殺。你得想想,萬一一個不小心,傷到趙逸兄妹倆咋辦?在場的,沒有人比你更清楚大爪子的兇狠,等長大了,即使是有經驗的獵人,也不敢輕易面對,很危險的!”
呂律說著,從池子里爬了上來,在邊上的草地上坐下。
“還那么小,只要好好訓練就來得及!”
趙團青明顯不想放棄:“我以前就看老毛子養過,還帶著出來,被老毛子養得老乖了,不僅服從命令,還喜歡和主人玩鬧,人家就即使把手伸到養著的大爪子嘴巴里掰牙齒,都不會咬。”
“看著別人簡單,但真正做起來難啊。就像狼一樣,為什么會有喂不熟的白眼狼?你是最清楚大爪子,如果養熟了,他可能不會傷你,但對于別人那可未必,萬一養出一頭白眼虎……那后果難料。
再有,你也知道大爪子天生喜歡從背后埋伏撲擊獵物,當人的背暴露在大爪子面前,它們就有可能把你當成狩獵目標。和大爪子共處一室,最大的忌諱就是將背部暴露在它的視線范圍之內。
就即使你把它養熟了,大爪子的本意不是想傷害你,但是它只用一點點力氣就會對人造成莫大的傷害。哪怕是在動物園里,飼養員和大爪子相處,都慎之又慎。”
呂律努力勸說道:“何況,家里邊還有女人孩子,尤其是孩子,大爪子發起狂來,怕是沒那么容易制止,很容易出人命的。”
“我弄個籠子,弄根鐵鏈,把它關起來養!”
趙團青猶豫了半天,他聽出了這其中的危害和不可控制性,但仍然不肯放棄,倔強得不得了。
呂律一聽這話,也知道他心里多少有些動搖了,笑道:“關起來就不會出事兒了?總要喂食喂水吧。病了總要打針吃藥吧?
別的不說,單說打針,被針扎的時候很疼,尤其是大爪子,會立刻進入緊張防御狀態,更容易傷人。
你總不能像養一條看家狗一樣養著,就即使是一條狗,被拴的時間長了,還會發瘋傷人呢,更別說大爪子了。養得憨頭憨腦的,那有啥意思?大爪子可是百獸之王,天生就該縱橫山野,那樣的地方才有靈性,才是它們該有的歸宿。”
呂律說完,抬眼認真地看著趙團青。
趙團青看看呂律,又看著懷里抱著的虎崽子,他伸手捋了捋虎崽子的皮毛,忽然問道:“那你還養老虎崽子(猞猁)?那也會傷人啊!”
呂律笑道:“我那三只猞猁,我敢繩子都不拴一根地養,這大爪子你敢嗎?猞猁從小養大,就跟只貓一樣溫順,但大爪子可不行。
再說了,三只猞猁一天才吃多少,七八只還頂不過一只長大的大爪子,大爪子每天十多斤的肉供著,一旦沒吃的,餓著了,就很有可能傷人。”
大爪子那么大體型,所需要的能量不少,這也就讓它的食量變得很大,一天十多斤的肉對它來說,僅僅是勉強對付。
上輩子,呂律就聽過這么一件事兒,有個富得流油的房子產老板,撿到四只虎崽子帶回來養著,還在山里建了一個繁育基地,十五年后,養著的大爪子達到二十多只,再過四五年,達到七十多只。
為了養這些大爪子,還專門建有兩個專門放置凍肉的冷藏倉庫,一個能裝五百噸,結果到最后,生生被吃得欠下一屁股債,直呼“弄不起”。
雖然趙團青是獵人,打獵相當有能耐,但只要這虎崽子長到一兩歲,一天十多斤的肉,也不是那么容易能供住的。
總不能拖累一家老小圍著這虎崽子轉吧。
再說了,幾人撿到只虎崽子的事情,已經通報上去,這事兒,是真不合適那么辦!
危險,而且吃力不討好!
趙團青沒想到,專程跑這么一趟,得到的是這樣的結果。
呂律的一通分析,讓他不得不好好掂量,思來想去,只得長嘆一聲:“你說得對!”
他說完,抱著虎崽子就往回走,走了沒幾步,他又停下來,回頭看著呂律,問道:“他會被送到哪里?”
“很大可能被送到動物園,由專門的飼養員照顧,也有可能被送往繁育基地,等養大些后,進行野化訓練,放歸山里。”
呂律想到的就是這兩種可能。
趙團青聽完,似乎對這兩個去處還挺滿意,微微點了點頭后,動身離開。
趙永柯也在這時候湊了過來:“還得是你,要換作是我,可沒一點說服我阿瑪的把握!”
呂律笑道:“趙老爹又不是聽不進話的人,再說了,我說得也在理不是,好賴他分得清,別把趙老爹想的那么不近人情。你們父子倆啊,該多說說話。”
“嗯吶!”趙永柯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后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