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歐藏華是禮部尚書,還是天子近臣,這個世界也有人是他叫不動的。
就比如抱一守正真人白飛霞,聽聽這名字就知道,這人絕對不簡單。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位真人原名韓懋,出身官宦之家,因為生來孱弱,加上父母多病,又科舉失利,遂而學醫。
師從華恒岍、王山人、武夷仙翁黃鶴老人,又得峨眉高人陳斗南秘術。
其醫術精湛,之后便開始游走半天下。
就連正德皇帝都聽說過他的名號并親自接見過,抱一守正真人這個稱號便是皇帝御賜的。
原本白飛霞住在白云觀,但他每隔一陣就會出門云游,沒人知道這位神醫游去了哪里,順利的時候大半年就回來了,不順利的話,可能一兩年才回來。
還好御醫薛己和京營大夫趙本鶴容易找來,兩人很快也來到了太醫院藏書閣。
尤其是薛己,歐藏華不知道此人在中醫界的地位。
光是他流傳到后世的醫書就有數十本,比如《外科樞要》、《內科摘要》、《女科撮要》、《癘瘍機要》等等。
他還校訂了《婦人良方大全》、《小兒藥證直訣》、《明醫雜著》、《外科精要》等數十本醫書。
歐藏華這是陰差陽錯之下,找到了一位真大神!
京營大夫趙本鶴則像是野路子出身,宗旨就是一條,只要人不死在自己手里就行。
如此一來,太醫院藏書閣會議增加到了八人,眾人湊在一起,討論著剖腹產的可行性。
最終大家得出一個統一的結論,這是一種十分可行的急救方式,不過真正操作起來卻難度重重,
歐藏華當即決定,用孕鼠來做實驗。
于是太醫院上上下下開始到處找孕鼠,恰好二月份氣溫回升,正是鼠鼠繁殖的理想時機,在多人的努力之下,把太醫院和周邊房屋的老鼠窩都給捅了,抓來了三十余只孕鼠。
在準備開始實驗時,譚女醫又請來了一位大佬。
種花家四大女醫之一、大明傳奇女醫官·談允賢!
時年五十七歲的談允賢耳聰目明、發如青絲,若不是知道她的年紀,見到她的人都會以為她不過三十來歲。
如今談允賢在家編寫《女醫雜言》,聽到弟子譚女醫說起了剖腹產,細細一想,認為這會是產科的一次突破,對產婦有莫大幫助,于是便不請自來。
歐藏華打量了一番談允賢,眉宇間自帶一股知性、從容之美,想來年輕時也是一位美人。
面對著談允賢謙虛的說辭,歐藏華微笑著說道:“談國醫客氣了,有了您的加入,我們這個實驗必然更多了幾分把握。”
談允賢又依次跟李宗周、吳杰、薛己等人打了招呼,太醫院藏書閣會議由此增加到了九人。
經過幾日商討之后,最終決定由薛己和談允賢主刀,吳杰、趙本鶴、譚女醫、張女醫輔助,李宗周和劉女醫記錄,歐藏華為他們提供所需要的各種藥材與器具。
首先準備好草烏散,這是一種大明比較常用的麻醉散。
給孕鼠使用之后,薛己憑借精湛的刀術切開了孕鼠的腹部,談允賢以多年的行醫經驗,從鼠腹中取出了一串幼鼠。
還沒等實驗做完,幼鼠和孕鼠便都死亡了。
歐藏華當即組織眾人開始總結這一次失敗的原因,談允賢站起身來,拱手道:“此次失敗是因為我,人與鼠有所不同,我從腹部取出幼鼠時,忽略了這一點,使得沒有及時將幼鼠從胞宮中取出,導致六只幼鼠全部因窒息而亡。”
負責調配草烏散的吳杰站了出來拱手道:“孕鼠之死源于下官,是下官調配麻醉散時,使用劑量過多,導致孕鼠死亡。”
“在下以為,就算沒有這些原因,這一場實驗也會失敗,因為切口太大了。”
趙本鶴神情嚴肅的說道:“以薛御醫切出來的傷口,若是放大到人身上,可以說是近乎腰斬,這種傷勢怎么救得回來?所以在下認為,切口應該控制大小。”
“有理!”負責記錄的李宗周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譚女醫等三人見氣氛這么好,也忍不住開口,表達了自己所發現的一些問題。
歐藏華敲了敲桌面,開口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分階段實驗。第一階段,保小。直接殺死孕鼠,搶在幼鼠死亡之前,剖腹取鼠。第二階段,大小同保。諸位覺得呢?”
眾人聽后,認為可以嘗試一下。
這場討論從正午一直持續到了傍晚,等歐藏華走出太醫院的時候,眾人都是一副收獲頗豐的神情。
正當歐藏華準備跨上馬背離去之際,譚女醫邁步上前,面帶憂慮之色,輕聲提醒道:“歐大人,依據當前研究的進展狀況,恐怕三夫人難以等到剖腹產技藝完善之時.”
歐藏華動作一頓,緩緩開口道:“這是我先前的忽略.”
譚女醫一聽,趕緊解釋道:“我并沒有責備歐大人的意思.”
“我知道,”歐藏華看著譚女醫,神情平靜的說道:“我會一直支持這個項目,直到技藝完善之后,再推廣于天下。”
說到這里,他目光一沉,表情變得沉重了幾分:“非煙.勞煩譚女醫多多操心,我們盡人事。”
譚女醫心中一顫,下意識的安慰道:“歐大人不必憂心,三夫人目前的狀況很適合生產,會一帆風順的。”
“多謝!我先回去了。”歐藏華笑了笑,隨后一牽韁繩,馬兒發出一聲嘶鳴后掉過身,朝著歐府狂奔而去。
三月初三春漸老,遍地殘花風暗掃。
正如譚女醫所說的那般,曲非煙沒有趕上剖腹產完善便開始分娩。
不過讓歐藏華沒想到的是,這一次談允賢也前來幫忙。
看到談允賢時,歐藏華握著劉箐的手送了送,隨即鞠躬拱手道:“談國醫,賤內就拜托您了!”
談允賢只是站在產房外聽到了里面的動靜,便微笑著安慰道:“歐大人莫擔心,貴夫人聲音中正,能順產下來的。”
說完,她便換了一套衣服,從一旁的走廊進入產房。
有了談允賢的加入,產房內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穩婆也好、婢女也罷,迅速進入了工作狀態。
“我聽歐大人說過,三夫人是習武之人?”談允賢一邊觀察著胎位,一邊用溫柔的言語分散曲非煙的注意力。
“是啊!我、我習武十年了呢!”曲非煙一頭汗水,嘴唇都有些發白了。
“那可真威武,我小時候身體不好,練不了武。”
談允賢繞到前方,看了看開了幾指,神情很是從容的問道:“歐大人給孩子起好了名字么?”
“嗯,不管男女,都叫歐曲。”曲非煙盡管很痛苦,說到這里時,依然揚起了微笑。
“好名字啊!”談允賢繼續安撫著,她身邊的穩婆卻臉色一變,因為她看到了嬰兒,發現位置有些不對,胎位不正。
這就是難產的癥狀!
穩婆感覺自己要站不穩了,若是一尸兩命,她覺得自己死了能保住全家都是幸運的。
可談允賢依然淡定溫柔,她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譚女醫,柔聲說道:“譚兒,別發呆,喂夫人喝一點參湯,白碗喂一半,不可太多。”
接著又對曲非煙說道:“夫人放寬心,我已經看到歐曲了,他也很想見你呢!”
“是么?嘿嘿”曲非煙擠出了一個笑容,神情中帶著幾分期待。
譚女醫看了一眼,就知道師傅讓她喂得是草烏散。
曲非煙喝下半碗,過了一陣感覺有些迷糊了,頓時心中一慌,問道:“大夫,我、我怎么了?有點頭暈”
“沒怎么,別擔心,這是夫人用力過度產生的正常反應。”談允賢聲線溫柔的安撫著。
然后她在譚女醫和穩婆不可思議的眼神下,直接將手伸了進去,依靠著多年的經驗,在產道中調整了孩子的位置。
“譚兒保持擠壓,夫人用力!”
曲非煙突然聽到談允賢的喊聲,下意識的爆發出一股力量,在譚女醫的協助下,一個男嬰呱呱落地。
談允賢對著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哇!”的一聲啼哭傳了出來。
“呵,母子平安,健健康康!”談允賢笑著將孩子放在了曲非煙身邊,柔聲的說道。
“多謝大夫.”曲非煙看了看丑丑的小家伙,虛弱的說道。
“無妨,我給夫人開個方子,調理一番就好。”談允賢搖了搖頭,往后退了幾步,還好譚女醫眼尖,趕緊過來扶住了自家師傅。
“師傅.”
譚女醫有些緊張的問道:“您還好么?”
“我很好,去報喜吧!”談允賢找個凳子坐下,這才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