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漢!我當(dāng)年犯下的罪過,已經(jīng)受過懲戒了!”
當(dāng)看清這尊金身羅漢的模樣以后,獅虎獸被摁著腦袋,再沒有掙扎的膽量,只能扯著嗓子發(fā)出凄厲悲泣。
“小妖勤勤懇懇在仙庭贖罪,從不敢有絲毫忤逆,還望羅漢明察??!”
菩提教羅漢出手,必然是奉了某位菩薩的法旨。
那就不可能是沖著紫菱來的。
這頭母龍還不配被菩薩盯上。
獅虎獸想不明白,它都被逐出了教中,送往仙庭給人當(dāng)胯下坐騎,為何教中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曾經(jīng)摘取過果位,哪怕被剝奪,已經(jīng)受過果位洗滌的妖軀,那也絕非普通金蓮行者能夠媲美的。
但在那泛著金光的手掌下,獅虎獸的頭顱卻是逐漸變形,乃至于眼珠都要被巨力強(qiáng)行擠出,破碎的顱骨間,粘稠血漿很快就布滿了它整張臉龐。
“小妖知錯了!”
在獅虎獸肝膽俱裂的求饒聲中,紫菱同樣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強(qiáng)行壓下了那抹心悸,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這一生的騰飛之路,從來靠的就不是實力。
而是腦子足夠清楚。
“我知道你為何恨我,但是……你聽我說……你先冷靜些!”
“他和我乃是虹荊與青鸞二位仙將的麾下坐騎,我們并非私自下凡,而是受了仙令,前來辦事,菩薩講法結(jié)束以后,我等還要前往洪澤,這不是我在中間煽風(fēng)點火,虹荊將軍本就想要知道施仁的情況!”
紫菱在這般生死攸關(guān)的情況下,話音竟是愈發(fā)流暢。
連葉嵐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怪不得能承擔(dān)代替仙將前來觀禮的重任,這頭紫髯白龍還是有點東西的。
“想要救洪澤,我不能死,你今日殺了我,仙將還會派別人去洪澤?!?
“施仁已經(jīng)死了對不對?”
“只有我能幫你瞞住此事!你沒有別的選擇!”
“我?guī)湍銡⒘怂?,咱倆就是一條船上的人,若是事發(fā),我也絕無活路,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紫菱話音輕柔,生怕觸怒了這尊羅漢,真摯的盯著對方的眼眸。
然而這句話,卻是讓地上的獅虎獸渾身一震,如山岳般龐大的軀體劇烈顫抖起來,難以置信的從指縫中抬眸瞪去,嘶嚎道:“賤人!你找死!”
他出面是為了救這母龍性命,但現(xiàn)在這孽畜卻想用自己的腦袋來交投名狀?!
面對這般唾罵,紫菱仿若未聞,如此蠢笨無膽之物,活著也是浪費食糧。
她強(qiáng)顏歡笑著看向葉嵐:“葉嵐祖師,我不知道為何三仙教的太乙仙和菩提教的羅漢能成為師姐弟,也不敢去問,但我方才看那菩薩講法之時,您臉色有變,甚是不悅,想必與朝廷關(guān)系不錯……”
“菩薩講法,神朝不喜,仙庭卻派人觀禮,并未阻攔,其中定有深意,若是紫菱今日有幸留得性命,必然盡心盡力為你們?nèi)ゲ樘健!?
“但若是紫菱今日死了,您知道的,即便是您那位貴為大羅仙尊的師祖,也不可能大的過仙庭的律法?!?
“勸勸您的師弟……我等修士,大局為重……”
“……”
聞言,葉嵐陷入沉默,再看向這母龍時,眼中已經(jīng)涌現(xiàn)幾分忌憚。
這紫菱幾乎每句話都在為自己等人考慮,而且皆是說到了心窩里。
如此懂事的坐騎,在那青鸞仙將心中的地位必然不凡。
“殺我固然解氣!但在此之前,想想你們的洪澤!想想你們合道寶地中,敬你們?nèi)缇刺斓氐哪切┥`,他們可曾知曉自己成了亂黨?”
紫菱最后看向洪澤兩位宗主,然后又將眸光投向木人和紫陽,眼中已經(jīng)泛起了淚光,凄然悲呼道:“玄慶!兄長!”
自己和這位龍虎羅漢并無仇怨,對方乃是繼承了南陽遺產(chǎn),替這群人出頭來的。
解鈴還須系鈴人,真正解決問題的人,還得是這兩位!
面對著紫菱的呼喊,紫陽和玄慶沉默對視而去。
這女人說的很對,想要解決洪澤弒仙的事情,必須要有個人在天上打掩護(hù)。
但是……
洪澤五人臉色一片沉寂,就連姬靜熙的眼中都未曾有半分波瀾。
他們信不過她。
已經(jīng)當(dāng)過一次蠢豬了,怎么能再當(dāng)?shù)诙巍?
玄慶抬頭朝著那尊偉岸的金身法相看去,對于紫菱現(xiàn)在的模樣,他心中沒有絲毫心疼,這女人的前倨后恭,全都是因為沈宗主這一身橫壓眾生的實力。
他們現(xiàn)在只信一人,那就是沈儀。
只要是對方做出的決定,整個洪澤都沒有半分異議。
“你們——”紫菱眼中終于涌現(xiàn)出一絲驚懼。
“……”
沈儀緩緩收回了眸光,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聽過紫菱的話語。
之所以沒有動手,只是想要替洪澤眾人解一個心結(jié)。
如今看來,心結(jié)已解。
咔嚓!
剎那間,一聲悶響迅速蕩開。
獅虎獸的頭顱炸碎,染紅了那璀璨鎏金般的手掌。
這沉悶聲音如同雷鳴般在紫菱心間炸開,她難以置信的回頭朝沈儀看去……投名狀,沒了。
下一刻,她狀若瘋魔般的再次掙扎起來,猶如潑婦般嘶吼道:
“你不能殺我……我是青鸞仙將最寵愛之人!你這蠢貨,你會害死所有人!”
“你講的很有道理?!?
沈儀端詳著手中的紫髯白龍,話音未落,五指驟然攥緊,陷入了紫菱的皮肉,捏斷了她的筋骨。
昂!
在那響徹云霄的慘叫聲中,沈儀的話音是如此平和,卻輕易將其蓋了過去。
“但我不跟死人講道理?!?
線條完美的健碩臂膀舒展開來,橫跨天幕,碩大的紫髯白龍宛如一條泥鰍,被其狠狠的摜砸在了地上!
噗嗤——
大地震動,地埋開裂,好似多出了一條長淵。
皮開肉綻的紫髯白龍橫躺其中,整個頭顱塌陷,龍角折斷,口中含著血漿,發(fā)出咯嗤咯嗤的聲音,一雙眼眸圓瞪,盯著灰暗天幕,已然是沒了生息。
洪澤眾人怔怔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長舒一口氣,仿佛有大石落下。
這位從洪澤而出,卻成了懸在所有洪澤人頭上的一柄利劍。
她當(dāng)初的出爾反爾,讓南陽覆滅,掀起十萬年殺劫,乃至于暗中指示施仁替其弒父,只為了遮掩其棄了道侶,獨自上天,那么一丁點可能仙將都完全不會在意的污點。
如此注重清白的一介女流,最后卻以這般污穢的模樣躺在了深淵里。
這柄劍……終于是折了。
她所引以為豪的一切,在沈宗主的面前,卻脆弱的一掌就能覆滅!
“呼?!?
蓮臺之上,龍虎果位微微旋轉(zhuǎn)。
恢復(fù)正常模樣的沈儀垂手立于長淵上方,安靜俯瞰著下面的龍尸。
洪澤的事情,他自己會辦,何須假借一只礙眼的臟手。
他略微探掌。
一枚精致的葫蘆從淵底飄了起來。
隨著揭開蓋子,有淡薄龍魂癲狂的從其中沖了出來,直奔天際而去。
沈儀可以塑造一尊鎮(zhèn)石,區(qū)區(qū)一萬年妖壽,將這龍魂收進(jìn)去。
但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從扳指中取出了一枚閉著眼睛的白龍首級,隨即伸手將那天上的龍魂牽引回來,灌入了首級當(dāng)中。
羅漢雖強(qiáng),但沈儀空有境界,卻無相應(yīng)手段,并不會重塑身軀的法門。
依靠真仙境界的仙家手段,則更不可能。
但暫時將龍魂存放于此,等待日后替其重塑身軀,還是能做到的。
白龍首級上,干枯的皮肉開始劇烈抽搐起來,好似做了一場難以忘卻的惡夢,還沉浸在那痛苦當(dāng)中。
沈儀十指發(fā)力,按住了這枚首級,替其輕輕撥開眼皮。
“嗬!嗬!”東龍王死死盯著那雙清澈黑眸。
青年白皙臉龐上神情平靜,嗓音仿佛擁有某種安定人心的力量:“沒事了?!?
東龍王漸漸不再發(fā)抖,他顯然是認(rèn)出了面前的年輕人,腦子還有些恍惚:“洪澤,洪澤怎么樣了,東龍宮……”
“洪澤很好,他們也很好?!?
至少現(xiàn)在還很好。
沈儀笑了笑,這位曾經(jīng)打算替洪澤換一片青天,仁善到有些蠢笨的前輩,現(xiàn)在也算是能看見對方以前想看見的一切。
“爹!”
紫陽和紫嫻已經(jīng)忍不住沖了上來,緊緊抱住這枚首級。
沈儀順勢抽出身來,將時間留給他們。
他揮手將獅虎獸和那頭龍尸盡數(shù)收入扳指,轉(zhuǎn)身走入人群。
“謝謝?!?
玄慶注視著沈儀。
曾經(jīng)讓南陽覆滅的禍?zhǔn)?,現(xiàn)如今已經(jīng)只剩下了自己還活著。
“差不多也該走出來了,他一直在看著你?!?
沈儀拍了拍玄慶前輩的肩膀,沒有留給對方太多矯情的機(jī)會。
至于話音中的“他”,指的自然是秦宗主。
說罷,沈儀越過玄慶,緩緩來到了葉嵐的身旁。
“……”
葉嵐看著眼前年輕人,沉默良久,終于是嘆了口氣:“你到底還藏了多少東西?!?
據(jù)孟修文所說,這小子就是閔知言看著不對勁,想送到斬妖司內(nèi),讓朝廷幫著看管一下。
現(xiàn)在看來,何止是不對勁,問題簡直太大了。
入了五品,相當(dāng)于窺見了天地真意,甚至有資格去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
這種層次的功法,無論是哪個大教,都不可能隨意傳授。
話說的難聽點,七寶菩薩拼著和朝廷翻臉的下場,不也只講到了六品么。
葉嵐壓根不信沈儀是菩提教門徒。
因為她從未聽過哪位尊者,手底下的羅漢還兼修了仙法的。
當(dāng)然,她也只是感嘆一句罷了,并沒有真的尋根問底的意思。
斬妖司確實需要牢牢掌握手下人的信息,但也不是沒有特例,譬如弒仙這種事情,只要你敢做,那你就是斬妖司最值得信賴的下屬。
畢竟被仙庭追捕的妖魔,除了神朝以外,還有哪里肯收留。
不過值得信賴是一回事,能不能解決麻煩又是另一回事。
“跟我來?!?
葉嵐帶著沈儀遠(yuǎn)離了人群,順手掐了個隔音法訣。
她不清楚這些人身上究竟有什么事情,也從未聽過洪澤這個地方,但從那頭紫髯白龍的威脅話語,也能理解沈儀為何要痛下殺手。
可殺了這兩頭坐騎,總要有個交代。
“你是怎么打算的?”
聞言,沈儀稍稍看向了天幕:“菩薩講法,朝廷出手……”
先前的天地動亂,本就是最好掩人耳目之局。
哪怕是仙將發(fā)現(xiàn)了坐騎走失,真的想要細(xì)心查探,那也該先查查皇氣后面藏著的幾人。
簡單八個字,便是讓葉嵐心里咯噔了一聲,神情古怪的看了過去:“所以你早就想好了把這臟水潑到朝廷身上?”
她還以為對方年輕氣盛,合著是動手前就有了考慮!
WWW?ttкan?℃o
“這叫什么話?!鄙騼x側(cè)眸看去,挑眉道:“我本來就是朝廷差人。”
“你……”
葉嵐呼吸急促了些許,突然在這年輕人平靜的外表下,看出了幾分無恥的味道:“朝廷可沒心思替你背這口黑鍋,頂多也就只能借這亂局拖延一段時間。”
不上折子不請奏,做了事還想著全身而退。
知道的你是斬妖司的,不知道還以為斬妖司是你的。
別說是一個暫代斬妖官了,哪怕是她這個封號將軍,都不敢如此放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儀轉(zhuǎn)過身子,他最缺的就是時間,紫菱是必殺的,能拖延一段時間,已經(jīng)是很不錯的結(jié)果了。
聞言,葉嵐注視著青年的側(cè)臉,看著對方早已習(xí)慣般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這簡直就是個怪人。
分明擁有了旁人羨慕的實力,卻一直不聲不響,好似完全不在意那些虛名。
說他是怕麻煩,喜歡悶聲發(fā)大財吧。
殺仙庭中人,入斬妖司,心里還念著這一大幫對其毫無作用的鄉(xiāng)黨,哪件事都不像是隱士所為。
而且這每一件事,一旦暴露出去,都夠?qū)Ψ剿郎弦话俅巍?
“菩提教會不會護(hù)住你?”葉嵐緩緩閉上雙眸。
“咳?!?
沈儀輕咳一聲,護(hù)不護(hù)的不知道,但應(yīng)該挺想殺了自己的。
三條菩提教行者的性命,再加上偷學(xué)龍虎大經(jīng)。
也就是今天那七寶菩薩被逼退,若是自己在其眼皮子底下突破,估計對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先動手奪了自己的果位。
葉嵐沒有得到回應(yīng),睜開眼,認(rèn)真看向沈儀:
“那我來護(h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