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指尖抬起她的下頷,她不得不微仰螓首,這一仰,眸華透過冠冕下低垂的十二旒白玉珠,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臉。
只這一眼,恰如太傅女兒所說,世間,再也不會有比他更俊美無儔的男子。
王者的威儀和這份俊美融合在一起,使他周身散發著高傲的氣息。
此刻,他半瞇起眼眸,深深地凝注于她,黑白分明的瞳眸深處,湮出一道冶藍的華彩,這道華彩讓她有片刻的目眩,不自禁地就被吸進他的瞳眸里,她的臉開始暈紅,有些無措,更有些莫名的忐忑。
他瞧著她,輕輕一笑,這一笑,他的腮邊,竟有一個含蓄的笑渦。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笑,在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再沒有見過他笑。
哪怕這一刻的笑,其實,也不過一瞬。
他湊近她,在她的耳邊輕語:
“朕說過,戴著簪花,不論你是誰,朕一定會再找到你……”
這句話很輕,但站在夕顏旁邊的慕湮卻聽得分明,她用力咬著下唇,手,澀澀發抖得愈漸厲害。
而夕顏隨著他說出的這句話,身子一滯間,他已離開她的耳邊,松開她的下頷,轉身往上座走去時,語音稍響:
“傳朕旨意,冊尚書令之女慕湮為鳳翔公主,聯姻夜國。”
“臣女——慕湮謝主隆恩……”
這一句話,慕湮說得極其費力,她甚至連下跪的禮儀都忘記,只抬起螓首,望向正欲轉身走回赤金九龍寶座的軒轅聿。
軒轅聿隨著這一句話,腳步止住,凝向慕湮。
夕顏望著倆人此時洇出的一縷微妙情愫,深深吸進一口氣,她想,她或許 明白,怎么回事了。
上元節,賞燈之人,都會戴著面具。這是一種習俗,如今看來,恰不過是成全了如今陰差陽錯的習俗。
面具后的真實,無人可辨,但,聲音,總是不會變的,不是嗎?
這枝簪花,原來,是屬于慕湮的,或者說,是軒轅聿許給慕湮的一份信物。
她卻將它誤拿了來。
她,現在,又算什么呢?
慕湮的身子,向后退了幾步,他凝著她,再走不上前一步。
殿內,似乎連空氣都漸漸停滯不前。
直到,傳來一聲通傳:
“太后駕到!”
深朱云紋錦裙從夕顏的眼前走過,一女子的聲音旋即響起:
“皇上要將尚書令次女聯姻夜國?”
帝王金口玉言,縱然,心中有悔,又豈能改,又豈容改呢?
“是。”他只說出這一字,凝著肅殺的冰冷。
“皇上!”太后僅喚了這一聲,知道帝意再無轉圜。她走到夕顏跟前,戴著護甲的手勾起夕顏尖尖的下巴,語音淡漠,“生就這一張臉!果真,惑亂君心!”
軒轅聿的眸華隨著太后這一句話,凝向夕顏,薄唇浮起一抹冷冽的笑意:
“是甚醉朕心。傳旨,冊納蘭夕顏為醉妃,賜居冰冉宮。”
一語甫落,他徑直走回那高高在上的赤金九龍寶座,明黃的帳幔覆蓋下,再辨不清他的神色。
夕顏站在那,太后護甲的犀利一韌韌地刺進她的下頷,她不能躲,也躲不得。
廣袖一松,袖內,那朵已經凋謝的夕顏花就這樣墜落到金磚地上,太后拂袖間,錦履踩過那朵花,她的心,仿佛也隨之輕輕地,有某一處,疼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