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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軒半晌都沒說話,視線始終停留在夏小姐的臉上,片刻都沒有挪開過。
夏小姐被他看得臉上直發燙,第一次發覺他的目光就是那樣的灼人,像是兩團烈火,擦著她的臉頰滾過去,留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刺痛。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忘記了呼吸,眼里心里就只剩下那一雙黑亮亮的眸子。她不可自抑地被吸了進去,再也無法自拔。
“鴨脖子來咯——”周叔的聲音打破了小房間當中的死寂,也讓夏小姐和景軒兩個人同時回過神來。
兩人的面色都有些尷尬,就連周叔似乎都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捧著一大盤鴨脖子不知該是進還是退,只能僵在那里,表情說不出來的尷尬,就好像自己剛剛撞破了什么不應當瞧見的畫面似的。
可是,這里明明是他的臥室。
而且夏小姐和這個陌生男子,剛才也沒有做什么不妥當的舉動啊!倆人就只是一坐一站,互相看著而已……可是為什么,他覺得氣氛那么別扭呢?
夏小姐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沖著周叔露出了一絲笑意,似乎是在感謝對方的忙活。但是她又很快把視線轉到景軒身上,像是在無聲地詢問——
你愿意留在這里吃么?
景軒沒有回應,依舊神色復雜地打量著她,只是那雙眼睛,似乎已經將她徹底穿透,越過了她的身體,定格在她身后的某片虛空當中……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夏小姐不確定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卻也知道,那肯定是與自己無關的記憶。
她的心口倏地狠狠一疼,就連臉上僵硬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她沖著周叔顫聲開口:“那個……周叔啊,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今天、今天就先不吃了吧。”
說著,她就急急地站起來想要往外走,臉上的神色十分倉皇,就像是要逃跑一般。
她這樣的舉動,讓周叔大感意外,整個人又是呆住。他本來就站在門口,這么一愣神,就變成了擋住門口不讓人走的架勢了。
夏小姐只得立在他的面前,淚盈于睫緊抿嘴唇地看著周叔。她想要讓對方給自己讓出一條逃生的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如此僵持了一秒,周叔才如夢方醒似的,尷尬地側了側身子,讓到一旁去。
夏小姐的一只腳剛邁出去,忽的聽見景軒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有急事要做,也可以吃完了鴨脖子再去啊……或者,打包帶走如何?”他的聲音那么溫和,一如既往的好聽,像是一池春水,在陽光之下泛著瀲滟的色澤。
夏小姐的心一下子就亂了,耳朵里嗡嗡作響,什么都聽不見。她不知道景軒又和周叔說了什么,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么離開那家店的。她就像是一個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的木偶似的,被景家拉著走。
良久之后,她才終于勉強回神。
“這是哪里?”她輕聲地問。
景軒微笑:“江邊啊。”
夏小姐轉頭看著暗色的江水,心說我當然知道這里是江邊
,我想要問的是……這具體是什么地方,你又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
江城這座城市非常特殊,它被長江穿城而過,完美地分割成了兩半。兩岸都是同樣的繁華,夜晚時分燈火璀璨,宛如華麗的夢境。只要這道滔滔不絕的江水,在暗夜里濃重深沉,像是一把刺穿了虛幻夢境的利劍。
夏小姐此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平時伶牙俐齒的她,現在居然變成了啞巴。她默默地望著江對岸摧殘的燈火,心里恍惚地覺得,江城的南岸和北岸,就像是漂亮華麗的雙子星,明明那么般配,卻橫亙著一條永難逾越的障礙,永遠都沒有辦法走到一起去……
這般場景,像不像她和景軒?
她和景軒,無論是家世背景,還是容貌學歷,樣樣都是非常匹配的,可是中間偏偏橫著那個人的影子,讓他們兩個沒有辦法真正地走到一起。
又腥又澀的江風吹來,夏小姐厭惡地皺緊了眉頭,生平第一次覺得這江水如此難聞。她討厭這長江,更加討厭那個影子一般無處不在的女人。
蘇然。
這個名字,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如果沒有她,那么現在的所有一切都會不一樣。
夏小姐自從對景軒一見鐘情以后,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她哭泣吵鬧、任性撒嬌,甚至也嘗試著收斂自己的脾氣,去扮演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憋得難受,只在乎他是否喜歡。
可他卻是不喜歡的,一丁點兒都不喜歡。
即便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地撒潑打滾,哭著鬧著想要讓他真正地關注自己一回,也是從來都沒有如愿過的。
他會寵溺她、照顧她,可是那份寵溺與照顧里面總是參雜著一分疏離,讓她清清楚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虛幻到了極點。
他偶爾也會對她說些深情款款的情話,聽起來甜如蜜糖,可是仔細一想,又毒如砒霜。
她不是傻瓜,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說的那些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或者……字字句句都是真,只不過是想要對著另外一個人說出口罷了。她什么都知道,可是她其實情愿自己是個傻子,什么都不知道,那樣至少可以開心一點。
可是她明明一直都清醒著,如果才能假裝身在夢中呢?如果才能讓這場鏡花水月的夢境,持續一生呢?
她不知道。
她真希望自己現在就能出一場車禍,然后像小說里寫的那樣,來一場失憶,忘掉所有的一切不快樂,從此以后變成另外一個自己。
如果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可以得到多一點關注,是不是可以不用總是像個哭著要糖吃的小孩子一樣,祈求他施舍給自己一丁點疼愛?
“在想什么呢?”景軒的聲音溫柔低醇,如同最芬芳的美酒,甘冽而又醇厚,那樣矛盾的感覺,卻雜糅成了另外一種特別的吸引,讓她無法自拔。
夏小姐的雙眸一直死死地盯著面前的江水,一言不發。她像是根本就沒有聽見他剛剛的文化,又像是聽見了,
卻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回答。
“你也喜歡對著江水發呆么?”景軒好聽的聲音再次傳來,鉆進她的耳朵里,刺得她心頭生疼。
他剛剛說了個“也”字,她聽見了。
另外一個喜歡對著江水發呆的人是誰?蘇然么?還是他自己?
夏小姐覺得,應該是前一種可能吧。她閉了閉眼,冷聲說:“誰喜歡了,我最討厭這里了!你自己聞聞,那股味兒多難聞!你沒事干嘛要帶我來這里?”
說著,她似乎真的動了幾分怒氣,轉頭瞪視著身邊的景軒,想要看一看他臉上的神情。
夜色朦朧,景軒的臉藏匿在黑暗當中,如霧氣一般氤氳不清,叫她無法看透他的真實情緒。
景軒充滿歉意的聲音響起:“那看來是我弄錯了……抱歉,我不該自作主張地帶你來這里。”
不知道是不是夏小姐的錯覺,她忽然覺得,景軒對待自己的態度,似乎比剛才疏遠了一些。
她的心里空落落的,暗自后悔剛才不該說出那樣的話。可是話已出口,現在再想要收回,也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嘗試著挽救,輕聲問:“那……你喜歡江水么?”
景軒凝眸望向滾滾長江,久久不語。
喜歡么?他不知道了。
其實本來是喜歡的,可是在剛才那一瞬間,居然又覺得不喜歡了。
夏小姐以為是自己剛貶了一頓他喜歡的江水,景軒生氣了,才會故意不說話不理她的。她慌亂地往回找補:“其實……其實聞習慣了以后,也就不覺得怎么難聞了。呵呵呵,江水的味道,還挺特別的,呃,挺大氣的……”
她胡亂地說著,想要表現出喜歡長江的樣子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嘴巴偏偏變得笨拙起來,詞不達意也就算了,而且說了半天都沒有達到預期當中的效果。
景軒忽然輕笑了一聲,那聲音也很快湮沒在黑暗和江流聲中,消失不見,恍如一夢。
良久之后,他才開口說:“你要是真的喜歡這里,又不嫌棄鴨脖子已經冷掉了的話,我不介意在這里陪你吃一點兒。”
“啊?鴨脖子?” 夏小姐傻了半秒,才記起來自己之前似乎跟他去過周記。
“你……你把鴨脖子打包了?” 夏小姐問了一句廢話。
“嗯。”景軒輕輕地應了一聲,轉身走向不遠處停著的敞篷跑車,伸手把打包盒從座椅上拎了起來,又轉身走回夏小姐的面前,提著袋子問她:“想吃么?”
那一瞬間,夏小姐心跳如鼓。她聽見自己心里有個聲音在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是喜歡她的吧?要不然的話,為什么會連這種瑣碎的事情也都記得?
夏小姐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記得自己吃了很多鴨脖子,吃得很過癮,也……哭得很過癮。
她為什么會哭來著?不記得了,應該是被辣的吧。
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明明沒有喝過酒,卻像是醉了一般,只想伏在景軒的肩頭,變成一塊大石頭,從此與他天長地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