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不遠處的一座房頂上，正站著四個人，靜靜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的很長。
黃思終於還是第一個開口了：
“西苑，還記得上個月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也不想這樣的，不過你們不要同情樹子，我要是不復活他老婆，他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西苑愣了半晌，才答道：“父神，您說的，在我們看來，可是將近四十年前的往事啊。”
東耀也無奈補充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是我們正看著小花和樹子夫妻分離，樹子作爲一族之長精神頹廢一蹶不振，差點讓人族出亂子時候說的話。”
“呃……”黃思說，“你們的歷法走的太快了，很難計算好嗎。”
四十年前，黃思嘴裡嚷嚷著不是我的錯，我纔是救命恩人，但是他確實覺得自己有點責任。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
黃思承認，有某些東西比生命更加寶貴。
離火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她說道：“我們當時確實有些同情人族，但我們不會歸責於父神，那時，是父神自己良心發現，才說那句話的。”
黃思無語了，什麼叫良心發現，顯得他之前特沒良心似的，這離火會不會說話啊？難怪她平時都不怎麼開口。
黃思不爽道：“我當時不是給人族補償了嗎？不是把兇獸和妖獸大多數都遷到西邊聚集起來了嗎？要不是地界這邊幫忙，人族能順利佔據這麼大片領土？在我原本的設想中，可是要經常發生怪獸攻城事件的。”
三位人工智能均是心想，還好這種事件沒發生，不然人族只怕年年死傷慘重。
而父神的補償確實比較大手筆，個人的損失，直接針對全族發放補償，人族還真是佔了不少好處，這四十年來纔會發展得如此順利。
西苑面露懷念之色，說道：“當初我還很替小花擔心，但是後來，她倒是真的如她所言，走出了她自己的道路。”
黃思點點頭：“陰差陽錯，結果還行。對了，還記得我兩週前跟你說過的那句話嗎？”
西苑回想了好半天，才推測道：“是不是十二年前，父神說‘人族族長的位置怎麼還沒禪讓出去，咋回事，歷史出錯了？’那句話？”
黃思搖頭：“十二年前是啥時候？不過不是這句，是上上週二，我在地界看完監控對你們所有人說過的那件事。”
東耀在一旁已經算了出來：“父神那邊的上上週二是這裡的十八年前。當時父神的訓誡，至今猶在耳邊。”
黃思嘆氣道：“謝了，這曆法真的很難算。”
西苑回憶起來黃思當時說過的話，不由感嘆道：“父神當年的話，現在想來，也依然令人深思。”
“那年，父神對我們說——”
“自由的心靈會有很多負面情緒。”
“有懷疑，有猶豫，有矛盾，有擔憂，有焦慮。”
“如果，你可以將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出賣，來換取幸福與快樂，你願意嗎？”
東耀回想起來，父神對他們說出來的這番話。
他當時也思考過。
用失去心靈的自由換來永遠的幸福，可以嗎？
代價是什麼？
然後父神對他們說出了一番令他至今想起來都覺得悵然的話。
東耀接著西苑，按照回憶中的話語背誦了下去：
“不需要懷疑，因爲你會永遠忠貞信仰。”
“不需要猶豫，因爲神靈或者他人會替你作出決定。”
“不需要矛盾，因爲你不再擁有自我這個累贅。”
“不需要擔憂，因爲你不負擔任何責任，僅僅聽命行事。”
“不需要焦慮，因爲一切宗旨都是罔顧現實，讓你的心靈感到幸福、滿足、快樂。”
“願意嗎？”
“其實有很多人願意。”
“因爲，這，就是宗教的起源。”
聽完東耀的複述，黃思點點頭，“是的，這番話，是我在看到小花奔走於各地，傳播信仰之後說的。小花本人的情況是我的過失，這點我承認，怪不了她。然而我看見了很多人羨慕著她，試圖與她變得一樣。”
“這讓我開始想到，或許這正是人族自己的選擇，也是歷史的必然。”
西苑道：“於是，在父神的認可之下，我們三人這些年來也在暗中推動著信仰的傳播。”
聽了這句話，黃思問道：“那麼我提醒過的，顯靈一定要時靈時不靈這件事，做到了嗎？”
西苑答道：“如您所囑咐，確實是這樣做了。”
黃思滿意道：“這樣，才能讓人族的信仰更加堅定。”
離火不禁好奇問道：“父神，可是這是爲什麼呢？”
黃思解說道：“你知道嗎，在地球上，科學家曾經做過一個實驗，把一隻猴子關在籠子裡，然後給它一個帶按鈕的水龍頭，只要按一下就會滴出一點葡萄汁來。猴子沒有別的食物，只能靠喝葡萄汁過日子。後來，科學家把設定改了，這次按了按鈕之後，只有10%的概率會滴出葡萄汁，而且沒有任何規律，只是隨機決定是否滴出。猴子在試了幾次之後徹底瘋狂了，它什麼也不做了，就在那裡瘋狂地按按鈕。而且，哪怕後面你把別的食物擺在猴子旁邊，猴子也不會再去吃了，它仍然還在瘋狂的按按鈕。”
“對於人類來說也是一樣。不確定的收益，會帶給人類更大的渴望。經常顯靈的廟宇，只會培養人類的懶惰與輕視。只有時靈時不靈的廟宇，僅僅留給人類一絲微薄的希望，纔會香火鼎盛。”
“這，就是顯靈心理學。”
聊完了信仰的事，黃思把話題轉回了當下：“來聊聊樹子和小花這兩人現在的情況吧。”
東耀有些憂慮道：“且不說現在人族因爲地域過於遼闊，各地已經逐漸開始分裂，早晚分崩離析。單說樹子現在的身體情況，恐怕撐不到兩年後。”
西苑接著道：“小花倒是還好，她平時的生活極爲單調規則，沒有什麼慾望，但是又不曾懶惰。她的身體沒什麼問題，靈魂也遠遠強過一般人，應該會比普通人族更爲長壽。”
黃思點點頭，說道：“在我看來，她現在獲得的滿足感跟我是沒有關係的。只是她從放棄自我、順從於神明這件事上獲得了替代式的滿足感。”
離火忍不住問道：“父神爲何始終不願以神的身份接受信徒呢？”
黃思：“？？？我是普通人啊。信徒幹我啥事？”
收信徒這種事，丟給人工智能他們好了，黃思把他們派到人族那邊去庇佑，不就是讓他們幹這活的嗎？
要不是真的解不開靈魂同化，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西苑輕笑道：“父神還真是喜歡這樣說。”
黃思不滿道：“看我幹啥？父神什麼的，不是你們叫的嗎？我承認以前是逗你們玩過，但那時候不是還沒立約嗎？你們看現在我騙過你們嗎？”
黃思說的的確沒錯，時間過去這麼久了，他也不想裝了。
而且，之前黃思是怕他們如果得知真相，世界觀受到衝擊，會產生自我懷疑從而崩潰。
但現在，人工智能們一個個精神狀態穩定，也不怕得知自己只是被製造出來的數據生命了。
當然，得知自己出身的真相，也有負面效果，比如終音和黍水這兩個傢伙。
黃思搖搖頭：“看完了，走吧。”